第54节
  宋琪跟他对视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江尧的脸挡在纱布和被子后面,露出来的就巴掌大,毕竟是断了骨头,虽然能说能笑的,脸色其实又差又憔悴,加上犯困,脸上常带着点儿的戾气都散没了,配合着今天这个日子,怎么看都跟纵康像得过分。
  “疼么?”宋琪第二次问。
  你说呢?
  江尧张张嘴,又闭上,困劲拦不住地往上打,他眯缝着眼笑了笑,声音飘得都快飞了:“多大的事儿,老爷们儿谁没折过……”
  “嗯。”宋琪隔着被子捏捏他的脚,“睡吧,睡着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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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江尧这一觉从下午三点一口气睡到了晚上十点, 连个身都没翻,能醒过来完全是因为腿疼和口渴。
  他天旋地转地从梦里滚出来,睁开眼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房间黑洞洞的,有什么东西在“砰砰”地响,一声接一声, 伴随着一下下晦暗不明的闪光,他转转发酸的脖子朝窗帘外看,耳朵里的声音逐渐明晰起来, 是烟花。
  对,今天大年三十, 他在宋琪家。
  得看春晚。
  也不知道这莫名的执着是怎么来的, 江尧撑着床龇牙咧嘴地坐起来,裹着石膏的腿在小杯子上架得发麻, 伤胳膊伤腿的每一条骨头缝都往外沁着胀钝的疼, 可能是乳酸堆积或者是心理作用, 身上没受伤的地方也又僵又酸,肩胛骨“嘎嘣嘣”直响,跟要变身似的。
  “……日。”江尧没忍住骂了一声,嗓子好像在他睡着的时候被宋琪用砂纸磋磨了,连个单音节都断成两段。
  这罪受的, 以后全都得算江湖海个老玩意儿头上。
  他在床头摸了一圈,没摸到床头灯,又把手往枕头底下探, 拍了半天才想起手机在外套兜里没拿过来。
  拿来也没用,从昨天开始就没电了,一直没想着充。
  江尧叹了口气,挺挫败地重新往床头一靠。白天的时候都活泛着还好,这种一觉醒来连个开关都找不着的茫然感像个真正的废人,他想开灯得下床去门口,想下床得喊宋琪,想喊宋琪得有力气。
  可他现在既没什么力气也不怎么好意思。
  妈的,死局。
  七荤八素地又靠了会儿,江尧逐渐适应了屋里的光线,他盯着从房门缝隙里透进来的光,在烟花炸完后听见了客厅里电视的动静,不知道是什么歌舞,挺热闹,空气里还有淡淡的香味儿,很淡,那种家里煮面食的质朴味道。
  江尧这么看着听着闻着,心里慢慢地又安宁下来,感到股莫名的踏实。
  也不是非得让宋琪来扶着他才能下床,下午去卫生间的时候不也胳膊一使劲儿就从沙发上站起来了么。
  恢复了点儿力气,江尧掀开被子挪到床边,先把好腿伸下去踩进拖鞋里,然后撑着床头柜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给老子起!
  “……我知道,嗯。你呢?”宋琪把锅关上,用漏勺翻了两下锅里漂浮的饺子,夹在肩头的手机保持着通话,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笑笑,从橱柜上拿了两个盘子放在水槽里涮涮,接着说:“陈叔也挺好的吧。”
  卧室的门响了一声,他扭头往外看,见到卧室的把手转了两下,先是开了条缝,门缝后的绷带怪单脚向后一蹦,门缝也跟着被拉开一条大缝。
  “……回头说,我这边有点儿情况。”宋琪说了一句,挂断电话大步走过去。
  “干嘛呢你?”他先从门缝里把胳膊递过去让江尧扶着,才推开门把人放出来,“在这儿再摔一跤算你的算我的?”
  “我的。”江尧攥住宋琪的胳膊往外蹦,成功来到有光的地方心情很好。
  “憋醒了?”宋琪带着他朝卫生间门口走。
  “还行。”江尧感受了一下,还是顺便解决了一发,洗了手出来扶着宋琪往沙发跟前蹦,“主要是起来看看春晚。”
  宋琪有点儿好笑地看他,用脚把轮椅勾了过来,让江尧坐进去自己转着玩儿。
  “饿了没。”他转身回厨房,再泡会儿饺子都要烂了。
  本来没觉得饿,宋琪这么一问,江尧的肠胃跟才睡醒似的,猛地记起自己一整天只吞了一个苹果,瞬间缩得直泛酸。
  “你一说就饿了。”江尧说。
  宋琪端了只小碗从厨房出来递给他,江尧接过来:“是什……”
  问了一半问不下去了,宋琪给他端了小半碗……面汤。
  真的面汤,连片面都没有,纯汤。
  “你是人么?”他瞪着宋琪,简直惊了。
  “给你喝的。”宋琪指指面汤,“睡半天你不渴么?”
  “哦。”江尧把小碗举鼻子底下闻闻,“饺子啊?”
  “嗯。”宋琪应了一声,“你吃饺子带不带汤?”
  “不带。”江尧说。
  宋琪盛出两盘干饺子,调了碗蘸醋,江尧推着轮椅想去餐桌旁等着,滑到桌子前面一米的地方他停下来,换了个角度再往前推了一下,又停下来。
  这他妈高度不够啊!
  江尧推着轮子在餐桌前绷着脸,轮椅的高度比凳子矮了差不多一半,倒也不是够不着桌子,但这也太蠢了,跟个巨婴似的。
  “吃吧。”宋琪把筷子放在盘子上,招呼江尧。
  “扶我一把。”江尧朝宋琪抓了抓手。
  宋琪看看他跟桌子间的高矮,笑了一声,把人掇到凳子上。
  电视里锣鼓喧天地连着表演了好几首歌舞,江尧一口气吞了半盘饺子,缓过来喘了口气,跟宋琪闲聊:“沈腾出来了没?”
  “还没。”宋琪给自己倒了点儿白酒,喝了一口。
  江尧往桌上看看:“我的呢?”
  “医院里。”宋琪眼皮都没掀一下。
  “……”江尧抓抓额头上的纱布,有点儿捂得慌,索性直接拆了下来,“大过年的,喝一口没事儿。”
  宋琪看着他,往嘴里送了个饺子,没说话。
  江尧猛地想起元旦那天喝完二锅头的破皮强吻,哂着脸摸摸鼻子,没脸要酒了。
  想想也是老天爷没眼,前阵子他刚下决心要追人,连个准备工作都没来及做,先成了个穷光蛋,现在更是直接升级成半残蛋。
  断胳膊断腿儿的,连追人的底气都快泄完了。
  “你刚接谁的电话,小梁他们?”又吃了两个饺子,江尧盯着电视换了个话题,随口问。
  问完他在心里“操”了一声,对啊,大过年的宋琪本来该跟那帮孤儿抱团取暖,结果一个电话给他支得只能跟他两个孤男寡男吃饺子。
  “你要不要过去一趟?”他看向宋琪。
  “不是。”宋琪摇摇头,刚才给他打电话的是陈猎雪,问他要不要去他那儿吃年夜饭。
  他不怎么饿,放下筷子去厨房把剩下的饺子都给江尧端来,又拆了盒牛奶放桌上,点了根烟重新坐回凳子上说:“是我一个朋友。年三十不跟店里过,他们自己玩儿。”
  “哦。”江尧点点头,自在了点儿,“你同行啊?”
  “我就不能认识点儿同行以外的人?”宋琪好笑地看着他。
  能。不还有一堆孤儿么。
  江尧在心里说。
  “做翻译的。”宋琪弹了弹烟灰,“德语还是什么,忘了。”
  “那挺厉害啊,”江尧又给自己舀了勺饺子,“你还能认识这种大佬,我国汽修产业日渐国际化。”
  “是很厉害。”宋琪点点头,也说,“这么些年九死一生的,也是争气。”
  “什么意思,也跟三磕巴他们一样?”江尧问。
  “嗯。”宋琪说。
  还真他妈是各种形式的孤儿!
  “怎么这个就这么厉害,基因好?”江尧挺好奇地问。
  “命好。”烟气往脸上飘,宋琪微微耷拉着眼皮,转着手里的火机,“啪”地把火机盖顶开,又“哒”一声阖上,“他换过心,撑过来了。”
  “啊。”江尧一直当这种事只出现在杂志上,又有一种在听感动中国的不真实感。
  他想起宋琪那个死了挺多年的兄弟,小梁口中被米酒瓶活活砸死的倒霉蛋儿,明明都是一样的病一样的没爹没娘,有的人能换心当翻译,有的人在汽修厂打工,有的人却稀里糊涂就这么没了。
  犹豫了一下,江尧把好奇了挺久的问题问出来:“那你是怎么跟他们认识的?”
  宋琪重复着玩手机的动作,明明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江尧就是觉得他有点儿分神,两人对视了一会儿,江尧扭头看向电视:“哎,沈腾是不是要出来了。”
  “你头上再包一下吧。”宋琪放下火机站起来,进卧室找了点儿药水胶布棉纱,“看着还有点儿渗血。”
  “哦。”江尧盯着电视,继续往嘴里塞饺子。
  宋琪把东西放桌上,洗洗手过来掰江尧的头,用棉签三下五除二地开始擦。
  “你家里怎么还备着这些。”江尧翻翻桌上的零碎。
  “给店里买的时候顺手拿了点儿回来。”宋琪说,没拿棉签的手拽了拽江尧的耳朵,把他的脸拉过来,“疼就吱声儿。”
  “知道。”江尧往外侧了侧身,避开宋琪的胸膛继续看电视。
  离得太近了,他都能闻到宋琪身上还没散完的烟味儿。
  “我跟你说过,我有过一个兄弟,后来死了。”宋琪整着江尧的伤口,突然开口说,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像一圈圈波一样在江尧头顶扩开。
  “啊。”江尧愣愣,点了下头,“记得……嘶!”
  “别动。”宋琪赶紧把戳着伤口的棉签撤开,给他摁上层纱布,“他不是我亲兄弟,刚打电话那个翻译,他俩是一块儿在救助站长大的。”
  “我跟那个翻译呢,是高中同学,他有助养人,帮他换了心。那个兄弟没有,自己打工养活自己,条件挺苦的,翻译就帮他在我家楼下租了个破房子,让我装房东,骗他说租金很便宜,他才愿意住。”
  “我们就认识了。我妈那年自杀了三次,有一次就是他救的,最后一次跳楼,直接砸在他眼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