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勇少侠扬威浩然城 贼强盗入瓮章化府
  章化循声细望,只见言语之人并非别个,正是师弟张博钊的大弟子林锋。
  适才林锋见师伯余光直扫门下弟子,面上微妙变化皆纳在眼中。
  他心内暗道:“可惜师伯这五个弟子个个虎躯鼠胆,倘教师伯亲自出手,纵擒了这厮也堕了面子,徒教众人暗笑师伯门下无人。我既是师伯的亲师侄,借着侄儿名头与他对手,也是替师伯挽了颜面的,想来师父也不会责我多事。”
  他自拿定主意,只管涌身形跃入庭院,同周通对垒。
  章化见林锋年纪轻轻,心内恐他不是周通的对手,口中忙道:“贤侄,这厮手上攥着几十条人命,乃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当真要去?”
  林锋抱拳极是郑重道:“小侄怎敢欺心打诳戏弄大伯?”
  章化抬手抚髯思忖一阵道:“好,伯伯便成全你这番孝心。正好也借这贼人看看你的功夫有无长进,你只需尽力而为便是,倘当真不是他的对手,大伯亲自取他首级来与你出气。”
  林锋道声“侄儿多谢大伯疼爱”,这才探手至肩抽剑出鞘,旋即仗剑呼道:“周大寨主,请借首级一用!”
  周通欺他年少,口中冷冷道:“你这小畜生好不晓事!我同章老贼讲话,你便敢来插口么?”说话间足下一动扬钢刀迎头便斩。
  林锋见他身法奇快,忙使个曳莲式规避,旋即是展开本门看家立户的剑法只管进击。
  他适才听众宾客窃窃私语,心知周通武功高强,自己到天不过一二成胜算,只好抢占先机一力猛攻,再从中寻觅良机以求制敌。
  只见他足下踏定了大小步华莲行法,手上无论槛花笼鹤、铁树花开,将但能伤敌的招数尽情施展,一时院中剑光如潮辉耀四方。
  然周通既能纵横天风国黑道许久,自然也非平庸之辈,手中一口金丝大环刀舞得密不透风,便是此时一盆开水迎头泼下,只怕也休想在他身上沾染多少。
  二人一攻一守斗了半刻,尚是平分秋色之局,林锋心内不由暗道:“这厮真个是武功高强,我抢攻七十余招竟还游刃有余。倘换我来守这七十招,只怕早便命送黄泉了。”
  他心生杂念,手上招式自慢三分,抢攻势头登即萎靡,周通瞧他生出破绽,立时破招反攻,手中金丝大环刀直向咽喉削去。
  林锋见那一刀来得凶狠,时机拿捏极妙,忙后跃规避,仓促间又点一剑。
  周通瞧他出剑绵软无力,一扫适才迅猛之意,心下暗道:“到底是个年轻的小雏儿,此时想已力竭了,这一刀取了小贼首级去,章老贼能不下场?”
  这厮拿定了主意,手上钢刀陡转直劈剑脊。
  这一刀劈过刃口竟如加棉絮,浑然不觉半分力道,反是劲力落在空处极是难受。
  他心内暗道声“不好”,急撤刀时已教林锋内力黏了挣脱不开,再听耳边一声清喝:“海青子不落更待何时!”
  待回转过神,右腕太渊穴上早中一脚,臂起掌麻时金丝大环刀已教林锋一剑挑落身后。
  无忧派众弟子见大师兄用招移花接木,一剑挑飞了周通兵刃,立时便喝起彩来,众豪杰也纷纷鼓掌大笑、叫好成片,便是一直在旁沉默观战的张博钊也不由微笑点头。
  众人喝彩放起,忽听周通吼声:“撒剑!”,紧接便见他使招风云乍起,臂挥足起处,也将林锋长剑远远踢在身后。
  一旁张璐见林锋剑落尘埃,口中不由自主便呼声“大师兄”,待定下神,却见周遭师兄个个屏息凝神,自感情急失态,羞得满面红云赤霭。
  林锋吃了一招,只觉腕上酸麻难支,筋骨皮肉痛不可当,一身气力登时泄了五成。虽是腰酸腿软,却还咬牙顿足直抢长剑。
  哪料周通前时连守七十余招,心头怒火正盛,适才又教他略施小计挑飞钢刀,此刻杀心难耐,扭身使招乌龙绞柱,一双铁臂直往林锋肩头砸去。
  林锋涌身抢剑,余光模糊瞥见周通转身,急转身时周通双臂已提在高处,当下忙屈膝沉体举臂相迎。
  周通见他抬臂,心中冷笑声“螳臂挡车”,臂上力道又足几成。
  怎料他举臂一下不过虚招,待周通拳落七寸时,忽侧身翻肘使招折茎落红,双拳直贯周通间使、尺泽二穴。
  那厮用力过猛停臂不得,正教林锋双拳击在两处穴道上。
  周通只觉两道内力一沿手厥阴心包经逆行袭心,压取足少阴肾经;一沿手太阴肺经顺行入肺,直逼足厥阴肝经,一时间胸中气闭血塞心肺作痛隐隐,臂上力道登即去了九成。
  林锋一气未舒,教他一双铁臂擦着肩头而过,也觉臂外如遭火焚,心内不由暗道:“倘这一招结结实实落下,定是个骨断筋残的下场。”心中念头未绝,周通一双手已扣牢了肩头。
  他此时急心夺剑,哪有心思同恶贼拆招,手上忙使招芙蓉红泪直拍周通面门。
  那厮见林锋掌势奇快竟也不作避闪,掌加面门时鼻梁立折,眶中泪盈晶晶不住乱滚,倘他再多出三五分力量,只怕连招子也砸了出来。
  周通生受林锋一掌,口中喝声“呔”,只一甩臂便将林锋丢在身后。
  林锋只觉肩上一股巨力,身已腾云驾雾也似的飞起丈来高下。
  他自在空中使个鹞子翻身转正身躯,忽见周通右臂平扫,以招云消雨霁直取自己左踝,心内不由道:“这厮果是个久历江湖的,若非仗着步华莲精妙,适才哪能抢攻七十招?如今我手中无剑,倘再教他废了左腿,岂非成了砧上鱼肉任他宰割?”
  眼见周通铁臂将近,林锋脑中灵光一闪,忙提口气施展轻身功夫,旋即屈膝提踵展臂弓脊,恰是堪堪避开一击。
  他这几下动作倒也干净利落,只是姿势丑陋些,旁人看来仿如一只大鸡展翅勉腾、身形平白升起几寸一般,便是张博钊见了也不由沉吟:“嗯?这丑功夫倒与燕子三朝水有几分相似——”
  钱瑶在旁听丈夫自语,也压低了声音道:“燕子三朝水?无忧派的武功俱在一把长剑和一双手掌上,锋儿怎会那等上乘轻功?”
  张博钊捻须低语道:“锋儿这两下既像燕子三朝水,又像本门的轻身功夫,可姿势却又实在丑陋,哪有半点本门武功的清雅气度,属实难以揣测,大抵是他误打误撞罢?”
  林锋虽天资极佳,却也没有天下武功过目即会的本事,兼燕子三朝水乃江湖绝顶轻功,倘无修习十余年轻功的辰光,决计拿捏不到提气时机。
  只是他适才忽得想起当日黑衣女施展燕子三朝水,险避自己连环三剑,一时福至心灵依葫芦画瓢,虽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意味在内,却终也有些功绩。
  他身形拔起又使个鹞子翻身,直在身后丈许处坠地,因轻功不佳,故一连退了五七步方理顺内息,待身形立稳已是汗透衣襟、气喘如牛。
  周通见云消雨霁失手,足下三步连跨冲至近前抡臂便打,林锋见他招招凶狠,一时也不敢同他硬抗,只将大小步华莲行法尽情施展开来,一面规避其害,一面思索破敌之法。
  他见周通一身硬功皆在臂上,唯取其要穴关节方是正理,当下施展出本门的擒拿功夫与之抗衡。
  二人又拆解了十余招,忽见林锋身形骤转,手上使招缠龙,将周通右臂推在一边,紧接又跟招囚凤,旋身来在那厮身后,右手已贴紧了周通右腕太渊穴。
  周通自知擒拿路数,倘手腕遭困,臂肘也要被拿,倘再一抖一送,腕肘肩三处关节接连而脱,届时唇亡齿寒焉能补牢?当下忙挺身旋体,挥臂直击林锋左颊。
  林锋见他挺身,自以虎尾连环腿相对,头一脚正中腰胯,次一脚蹬上软肋,复一脚直扫后颈玉枕。这一下身带臂动,拧得周通一条右臂痛不可当,忙折身护肩徒求相保。
  怎料他虎尾连环腿方落,又跟一招堕天,右膝落处脆响乍起,可怜周通金刀铁臂半世强人,吃这一压右肩关节登即便脱。
  这几招进击紧密兔起鹘落,虎尾连环腿以攻代守更是夺人眼目,场外一众豪杰见了无不鼓掌喝彩。
  便是章化瞧了,也压低了声音道:“博钊,师兄拿一腔子的血换你这大弟子,如何?”
  张博钊正目不转睛盯着场中二人,忽听师兄如此说话,口中笑道:“师兄说哪里话,小弟的门人,同师兄的弟子有何两样?”
  他师兄弟二人两句话的功夫,只听周通道声“少陪”,旋即借轻功涌身逃遁。
  人群中撞出三五个轻功好手,周通见他人多势众,早便失了方寸,眨眼便教林锋一众赶上,众人七手八脚摁臂压腿,一时场中乱作一团。
  混乱间,忽听林锋一声惨叫跌出圈外,众人急抢上前去,见他面如淡金,右肘袖上血迹殷然,虽尚清醒,却也难存移指之力。
  也不知是哪个喊了句:“贼强盗暗器伤人!诸位同道一齐动手!”众豪杰一拥而上,连点了周通廿余处要穴,又取粗麻绳沾水四马攒蹄捆了,丢在柴房不提。
  一边钱瑶见他受伤,只两步便来在身侧,她臂托手垫小心翼翼捧起林锋右臂,左手自腰间抽出贴身短刀,徐徐割开衣袖,唯恐动作稍大引他疼痛,待破袖见伤,不觉双目一红泫然欲泣。
  章化此时也匆匆赶上,见林锋右肘上破出一个血洞,伤处血涌鲜红,这才稍有安心,道:“应是不曾喂毒,可这透骨钉属实难除。”言罢又吩咐庄严拿金创药、镇痛散,关切神色溢于言表。
  闻得“透骨钉”三字,场中豪杰无不栗然。
  这物事三棱钉体长不过寸余,棱上又延出三条倒刺,只消在皮上轻轻一拍,便能深陷肉中,极难驱除。倘再用毒熬了,更教人万分痛苦,是江湖中极为歹毒的暗器。
  那周通本就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兼适才“阴沟翻船”落败林锋手中,心内恨怒交加,一根透骨钉打出,连头带尾深入关节,便有个杏林圣手在旁,只怕也要望洋兴叹。
  钱瑶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倘再拖些时辰,毁伤了关节,日后锋儿还如何用剑?”
  她话音未落,忽听身侧张博钊道:“师兄,烦请你腾间净室出来,取老酒一壶、快刀一把、油灯七盏、棉布四尺,再备针线夹板,一齐送至房中,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