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林孟尝对质金銮殿 耿统带血溅菜市口
  林锋见周辛面露为难神色,当下也不言语催他,只管盯着周辛一双招子看。
  夜披宵自在心内挣扎半晌,这才道:“兄弟,哥哥不能告诉你那人名姓……只是,哥哥曾欠他个天大的人情。”
  林锋端茶浅啜:“大得能教你甘心盗凶?”
  他眼底神光灼灼锋锐如剑,仿要将周辛劈胸视心。
  周辛一对招子只在眶中乱滚,不敢与他对视,口中含糊道:“便是他教我夜入寝宫,我也去得。”
  “这人情可比天还大。”
  周辛干笑几声:“兄弟,贵派剑术神妙、无双绝对,如今怎地改换了左手剑?”
  无忧派虽精于剑术,然林锋修行尚浅,“无双绝对”四字决计难称,便是张博钊在此,只怕也不敢当。
  林锋心神只在他“左”、“右”二字之上,旁言支语全然不曾入耳,一时神游物外不作言语。
  周辛见他笑意骤凝默然无语,心知林锋是教此话是戳了痛处,只好抿紧了双唇,只频频送茶入口。
  二人枯坐半晌,林锋才将袖中右手露出:“右手剑……从今往后是用不得了。”
  周辛见状大怒:“这……这竟是何人所为?你只管说,哥哥寻齐江湖朋友,取了那厮的首级与你出气!”
  “不瞒周兄,斩去小弟拇指的……正是业师。”
  林锋同他面熟情深,自也不作遮掩,只管将半年琐事从头到尾诉说一遍。
  周辛愧道:“倘是当日老周不曾拉着你同少……楚兄喝酒,又怎会惹出这许多事端来?唉——便是现下与你共处一室也觉汗颜,今后如有用得上老周的,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言罢由衣内摸出一本小册放在桌上,旋即自跃窗而出,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林锋凝目往那册上望去,只见封皮上潦草写着“蝎子倒爬城”五字。
  这门轻功于江湖之中,几乎要同燕子三朝水齐名,讲究指、臂、腰、腹、腿五力并施,倘有一力稍差也修之不成。
  周辛早年凭此功爬碑献艺崭露头角,此后又因轻功卓著名扬江湖,他虽心地不恶,却因名声不佳,鲜有正道好友。
  林锋交友素来只凭心意,两人一见如故,林锋所识绿林黑道朋友,也多是由周辛介绍。
  半年前三派大比之后,林锋自在龙城遇到周、楚二人,因临行前受了他两个叮嘱,故不曾将楚姓人之事告知师尊,这才有了此后故事。
  林锋心知《蝎子倒爬城》珍贵,忙赶至窗边相望,只是周辛轻功绝顶,早便不见了踪影,便是林锋武功未失,也难望其项背,现下更不必说,送还此功一事只好作罢。
  四日后,耿梦杰自在后台拆阅公文,忽听一太监高呼:“圣旨到——獬豸堂统带耿梦杰接旨——”
  他听得“圣旨”二字,忙唤了衙役摆下香案,自整冠理衣这才疾步来在大堂,旋即跪地叩头道:“臣耿梦杰请圣躬安。”
  那太监面南而立,身上着套大红宦服,足下蹬对白底乌靴,怀中抱着黄绫圣旨,仰颌冷面代天受礼:“圣躬安。”
  这才笑道:“耿统带,有旨意。”
  耿梦杰跪伏道:“吾皇万岁万万岁,臣獬豸堂统带耿梦杰恭聆圣谕。”
  太监展绫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京师獬豸堂统带奉旨追凶,着该员即刻觐见。’钦此——”
  他见耿梦杰全无动作,不由挑眉怪声道:“耿统带,速速接旨,进宫面圣啊!”
  老鼍忙起身领旨谢恩,这才凑在太监身侧:“冯公公,敢问陛下急召下官有何要事?”
  冯太监冷冷瞥他一眼:“我们作臣子的,岂敢妄揣圣意?”
  耿梦杰久居官场,心知这厮是索贿惯了,忙自暗兜取块银子,轻轻塞到太监袖中,这才道:“烦请公公仔细想想,圣上可是见了甚么人?还是甚么人进了表?这点银两便请公公喝茶。”
  冯太监在袖内颠颠银两,怕有十一二两,登时眉开眼笑:“瞧瞧咱家这记性!今日圣上见了个野小子,随后便宣耿统带了,妄揣圣意可是死罪,耿统带还是速速入宫罢。”言罢自转身离去。
  老鼍闻言不免一阵心慌,忙换朝服快马入宫。
  他来在皇城外,去了辨非刀,又教门官仔仔细细搜身一遍,这才步行进殿。
  待来在金銮殿内,又三跪九叩山呼万岁,只听须弥座上天子不紧不慢道:“免礼平身,曲卿身故至今已有五日,耿卿身居獬豸堂统带,可有甚么眉目?”
  耿梦杰伏低了身子:“启奏陛下,凶徒狡猾鲜有线索,暂……暂还未有眉目……”
  天子冷笑两声:“未有眉目?耿卿,莫非忘却三月六级之恩耶?”
  老鼍忙道:“臣有负圣上隆恩……”
  “适才林卿进奏,不见耿卿不诉实情。林卿,现下耿卿已至,还不速速将实情道来?”
  “草民遵旨。”
  耿梦杰凝目望去,只见殿柱后转出那人正是林锋!
  “耿统带屠戮忠良,自然未有眉目……”
  “你……血口喷人!”
  林锋冷笑两声:“曲大人官至左都御史,职专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耿统带身居作威福乱政、猥茸贪冒坏官纪者之列,数受曲大人弹劾,是也不是?”
  耿梦杰闻言只管冷笑,全不言语。
  林锋报之冷笑:“耿统带且来看看凶器。”
  说话间自有个小婢捧过一口剑来。
  他左手抹过剑脊:“耿统带是个聪明人,所虑十分的周到。因你分水刺不在一十八兵之内,乃属奇门兵器之列,故弃而不用,反倒用剑伤人。”
  “剑长三尺六寸五,剑宽两寸四,重有五斤四两,于江湖之中最是常用,城中随意一个铁匠便打得。江湖之中用剑的高手不在少数,如此一来循迹觅凶,自然离耿统带愈远。”
  稍一顿,又听他道:“再来看伤。”话音未落,已有两个御林军军士抬了曲星稀尸身进殿。时值初秋,天气却已转凉多日,尸身虽藏于冰窖,现下也隐隐有些尸腐臭味散出。
  “曲大人尸身只颈上存伤一处,伤长四寸,由喉侧直至颌下。我原还在想,究竟哪派剑术能致皮裂,如今想来应是分水刺的招式——许是刺字诀与甩字诀罢?”
  林锋左手剑指向前一点,“你为掩人耳目,特用左手持剑……”
  旋即见他稍一转腕,屈臂往身前轻轻一拉,剑指果向左上而斜:“故创口迎向颌下,也正是因这甩字诀,才致曲大人颌下皮裂。”
  耿梦杰依旧冷笑:“耿某与堂中捕快同至鼎福楼,何来作案之时?你不要诬我!”
  林锋自向殿门踱了几步:“自曲大人身亡,至獬豸堂捕快前来,足有盏茶工夫。鼎福楼坐落城东,凭轻功至护城河,半盏茶打个来回绰绰有余。”
  “獬豸堂捕快自西而来,你耿统带从东而至,此事又作何解?”
  “你杀曲大人在前,去护城河藏匿凶器在后,再添焚衣换装时辰,恰是一盏茶的工夫。我初见你时,耿统带发上颇有湿意,当是下水之后不曾干发所致。”
  “只是可惜——”林锋稍一停顿,眼底神光直射耿梦杰面颊,“曲大人长随识得你,故于昨夜杀他灭口,然你出手慌乱,那人已被救起,如今人证物证俱在——”
  “你耿统带还敢抵赖不成?!”他这一声厉喝自有七分正气在内,虽只凭肉嗓喊出,却也极具声势。
  耿梦杰闻言涨红了脸,口中呼道:“杀曲星稀那日我自带了面巾,曲平如何看……”
  他忽得噤声不语,只听林锋道:“耿统带认了?”
  老鼍抬指道:“你……你诈我?你敢诈我?!你敢诈我!”
  林锋大笑:“耿统带闯荡江湖多年,诈了多少人?如今着了我的道,岂非前时种因今时得果?”
  耿梦杰闻言更怒,劈手一掌将小婢击倒,右手夺过凶剑便往林锋心头刺去。
  林锋知他此时凶性大起,出手自然迅猛狠厉,便是内功未失时与他对手,只怕也要暂避锋芒。
  现下他手无寸铁,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蜡枪头,瞧他剑来忙侧身相避。
  耿梦杰见他规避气焰更胜先前,只管手中仗剑胡披乱砍,林锋避闪不及右臂上早中一剑,一时皮肉外翻流血如注。
  他两个一追一逃,搅得殿中大乱,耳边也不知是谁连呼:“护驾!护驾!”
  耿梦杰如今血灌瞳仁几已入魔,满心只要取了林锋性命泄愤,一时大内高手杀到竟全不顾。
  林锋奔逃许久早觉气力难支,然因奇经之中只通了冲脉,每每运气总感丹田胀痛,故常警醒于己,不得提气。
  然他毕竟提气成习,现下性命交关又哪记得起许多,眼见耿梦杰一剑横斩,他自一提气丹田立时痛不可当,人已跌坐在地。
  恰是大内高手赶至,抬手发掌将耿梦杰击出数尺,因此救下林锋。
  天子喝道:“与朕推出西市斩首示众!”
  周遭御林军军士冲入殿来,将耿梦杰剥了官服、除了乌纱,先点要穴十数处,又五花大绑捆作一团。
  待欲推出殿时,却听林锋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