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约纳。”东方女人坐了起來,说。
  “龙姬。”少年怔怔地回答。
  龙姬的目光扫过干草叉小队的每个伙伴,望向远方那越升越高的黑墙,“我知道了。”她说,“现在战斗,之后,我会找到龙昶与他做一了断,然后,完成与你的承诺,约纳,我不会忘记说过的每一句话。”
  “还剩三十八秒,差不多够用吧,有我帮忙的话,毕竟这是我的底盘。”顾铁站在一旁插嘴道。
  “……阿赛,不,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他走了……”约纳艰难地说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割去心脏的一块血肉,“他透支了自己的能力,消失在龙家大宅城下,对不起,我……”
  东方女人恍若沒听到这句话,她抽出短剑割破了自己的手掌,任热血将宝石染成迷离的深紫。
  第163章 净土(中)
  “你究竟是谁。”
  “我是小丑。”
  “别开玩笑了……你不是那个光荣马戏团的黑客,你是另一个人,我大概能猜出你的身份了……”
  “我是小丑。”
  “……你听不懂英语是吗,要我用中国话告诉你吗,,,你,他妈的,是,兄弟会,的人。”
  肖李平靠在墙角,胸膛剧烈起伏,用劲全身力气喊出的这句话牵动身上的伤口,让他口鼻都沁出鲜红血迹,这是立方体房间某一扇门内漫长通道的尽头,小小的房间依然呈立方体形状,沒有光照,一盏跌倒在地的战术头灯光柱斜指天花板,漫反射的光芒照出几个人的身影,顾铁呆呆地站立在墙壁前,他身前有一个操作台,这操作台也是房间里唯一的陈设物,除此之外的所有可见表面都覆盖着浅蓝色的合成树脂,而更外层则以坚硬的石墨烯云团包裹。
  房间一角躺着一个女人,那是生死不明的阿奇薇,就在他们进入房间后,顾铁因净土的动荡而失去了与现实的联系,而一名不速之客出现在他们身后,有着琥珀色瞳仁的特里悄无声息地从通道中出现,一挥手就将雨林之花打飞出去,肖李平清楚看见女人的银色发丝组成了坚韧的防御圈,可攻击毫无阻碍地穿透防御,阿奇薇的胸膛肉眼可见地憋了下去,一口血从口中喷出,她摔倒在地再也沒能爬起來,肖李平掏出枪快速开火,短短五秒钟之内这实验性武器就射出了一百枚半锥形弹丸,将正面墙壁打成布满洞眼的马蜂窝,可小丑沒有遭受任何损伤,他走过來,伸出手,肖李平就倒飞了出去狠狠撞在墙壁上,他知道自己受了伤,很重的伤,可既沒有看到敌人的攻击方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伤在何处。
  眼前的人,并非原先的特里,乱糟糟的黑发,微弯的后背,瘦弱的双肩,布满胡茬的脸孔和那双琥珀色眼睛,他看起來并沒有什么改变,但肖李平能从骨髓中感觉到那种巨大的绝望,他的身体在抗拒与这名敌人交战,即使手指尚可移动,却再也扣不动轻飘飘的扳机。
  “我是小丑。”特里再次重复道,他走近肖李平,缓缓抬起手臂,中国人透过破碎的镜片盯着对方,将牙根狠狠咬紧。
  就在这时,小丑的身体忽然一震,他的瞳孔放大又缩小,眉宇之间隆起痛苦的波纹,那是遭受巨大疼痛冲击的现象,肖李平立时感觉身上的压力减轻了,他垂在地上的右手微微一摆将枪口对准对方,“噗噗噗噗噗……”火舌再度照亮这间狭窄斗室。
  这次攻击奏效了,每发子弹都让小丑的身体后退,备用弹匣自动弹出的时候,小丑已经被推到了墙壁处,他的胸膛上印满了银色的弹头,如同穿上怪异的中世纪盔甲,“怪物……”肖李平放松身体咒骂道,手枪砰然落地,每一发子弹携带的动量都能让一名成年人打飞三四米远,可上百发子弹却只将对手逼退了五米距离。
  特里迷茫地转过头望着通道入口,在那深邃的黑暗里,亮起了一丝摇曳的鬼火,摇摇摆摆,那鬼火越來越近,同时响起的是一个衰老粗糙的声音:“我杀了你的替身,你沒有防备,因为我用病毒孢子布满他的身体,阻止精神通讯传出,这很难受吧,议长大人,就算是你也会在精神连接断裂的时候因极痛遭受冲击,甚至出现癫痫现象。”声音越來越近,有“叮叮”的清脆声音响着,仿佛有人在敲击铜铃,鬼火一亮,一个身形佝偻、鸡胸驼背,相貌极丑的老人出现在室内,他左手举着铜钟,右手拎着一具身披黑斗篷的躯体。
  “扑通。”那身上长满粉红色孢子的躯体被丢在地上,斗篷散开,肖李平的目光立刻落在那具男尸脸上,蓬乱黑发、高挺鼻梁、死不瞑目的琥珀色眼珠,这尸体的长相与小丑特里完全相同,“咳咳……等一下,莫非……”老肖用力闭上眼睛,之前监控视频曾显示的画面浮现在脑海,这件黑斗篷正是赤枭兄弟会议长所穿的,难道这具尸体,就是乘坐战机赶來的议长,那记仇的老人一定是兄弟会的死刑执行者,专门负责回收神之子能力的敲钟人,他们为何产生冲突,小丑特里又是怎么回事。
  “唔唔……”小丑看似想说点什么,可身体机能并未恢复,嘴唇剧烈颤抖着,敲钟人摇头道:“在同一时刻,全世界各地的背叛者成员已经同时囚禁了你其他的十一具化身,使他们脱离精神联系,冲击波传递到你大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不过我保证,接下來你会收到一拨又一波的惊喜的,议长大人……”说这话,他慢条斯理地绕过小丑,走到肖李平身边:“你知道我是谁,但不一定知道我的身份。”
  中国人声音虚弱道:“原先不知道,不过现在我能猜到了,你就是迦基尔对吗,背叛者的真正领袖,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你啊……”
  敲钟人的丑脸露出一个扭曲的微笑:“不,你猜错了,我只是迦基尔使命的执行者而已,从某种意义上來说,算是他在人间的代理人吧,我的身份比较特殊,纵使布局已经这么久,也不能做到天衣无缝,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为什么不现在干掉他。”肖李平目视小丑特里,“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敲钟人道:“我做不到,议长大人的能力是完美的,他是人工制造的神之子,完美无缺的基因调和体,他的细胞再生速度、能量储存密度、增生变异速度和基因稳定性已经不再属于人类的范畴,就算以大当量的炸弹正面击中,他的表皮细胞也可以在瞬间形成保护层,使他在爆炎中存活下來,,,就算这只是一具有瑕疵的试验品而已,对了,你可能不知道,议长的身体一共有十二具,使用完美的基因序列制造出來的精确克隆体,他的精神可以在躯体之间自由游荡,因为他的脑细胞有着与守护骑士霍米尔同源的精神网格能力,不过意志出现于某具躯体的时候,其他身体就成了一块毫无自我意识、但几乎不可摧毁的恐怖肉块,我只能用孢子暂时限制身体的再生,不过只要意志不回归,这种限制就是永远有效的。”
  “就像中国所说的太岁一样。”老肖艰难地说道。
  “十二具躯体之外,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不合格品,那是第一号试制品,在胚胎培养过程中发生了非常罕见的基因变异,那个不合格的婴儿应被销毁,但出于一些难以解释的原因,他在外界长大成人,因为精神力的天赋成为了幽灵组织的量子网络操作员。”敲钟人说,“通过一个偶然机会,议长发现小丑特里的存在,他对特里很感兴趣,毕竟他们共享着同样的基因组,却体现出天差地远的能力差别,他一直在窥探特里的脑部活动,尝试进入这具不完美的躯体,由于特里本身的精神障碍,这种联系很难建立,不过议长最终还是成功了,他通过小丑得到了许多重要的情报,,,不过这种进入只有在两人直线距离小于一公里的时候才能完成。”
  “议长到达战场,占据了小丑的身体,他默默地观察我们的动向,在关键时刻出手击杀我们,想彻底消除这个地点和这些当事人,消除这个世界的不确定因素。”老肖恍然大悟,“而你阻止了他,你不需要杀掉他,只要让十一具躯体离线的冲击波一波接一波到來,不断震撼他的精神世界,以此限制他的行动,直到约定时刻到來。”
  敲钟人坐了下來,将铜钟摆在脚边,“大概如此,迦基尔的计划太过庞杂,你我所知的部分仅此而已,时间所剩已经不多了,我们可以静静等着审判來临,对了,在上面的时候我还做了另一件事情,我对德沃鲁,,你一定知道那头可怕的黄金狮子,,说出了一句暗语,我猜那是催眠术的一部分,不知道迦基尔在什么时候对狮子进行了意识底层催眠。”
  “德沃鲁在做什么。”老肖问。
  “杀光兄弟会的人,然后尽情释放能力,上面的景象真可怕。”敲钟人说。
  肖李平转过视线望着顾铁的背影,用力吸进、吐出空气,他知道自己已撑不了太久,可那个时刻会比死亡更早到來,能亲眼见证审判之日,这就已经足够了,带着气管漏气的嘶嘶声,中国人说:“那个女人,死了吗。”
  敲钟人回头看了看,“还有一口气,别看我,我不会救人。”
  “随便吧,我只是怕那家伙醒來以后,会怪我这兄弟不照顾他的女人。”肖李平咳嗽着苦笑起來。
  在这黑暗的地下房间遥远的上方,地面上正出现一幕惊人景象,一棵纯白的大树于巴坦加福的废墟中生长出來,周围的建筑物因高温而融化成为液体流淌,巨树的树干由最纯粹的等离子体构成,周遭空气电离呈现怪异的粉蓝色,随着巨木抽枝发芽,一颗颗电浆球凝结在树枝上,这雷电之树正变得果实累累,比起日本东京的那次爆发,这一回的巨木显然更加高大,最高的树梢已经插入云层,四处放射的电芒使得云朵不断破碎、聚合,围绕在巨树周围,形成一圈颜色变换的光环,处于树干中心的男人还勉强保留着人类的形象,他的口中依然喃喃自语,询问着那个永恒谜題的答案:“……我……我是谁。”
  同一时刻,又一枚“白皮松”战术弹道导弹重新回归大气层,由于临近的拦截卫星并未转入战斗状态,导致“网”系统再次错过最佳拦截时机,导弹开始进入高抛物线的下坠阶段,随着整流罩摩擦空气冒出的壮烈火焰,其速度很快超过了十马赫,五枚地对空拦截导弹连续在附近爆炸,最近的一团冲击波也未能对导弹轨迹造成影响,拦截失败了。
  印度洋西部的马达加斯加岛居民集体目睹了这幕景观,一条火痕出现在蓝天,带着轰鸣雷声震撼天际,在恐怖的呼啸声中,长长烟迹自天空直达大地,“轰。”一朵赤红的云团散开于马达加斯加东北侧的热带雨林,数十平方公里的林地立刻陷入火海,这枚“大先生”纳米熔融弹在最新发现的马达加斯加富铁矿的供给下迅猛发展,连周遭的海面一起煮沸,首都塔那那利佛的居民开始疯狂向沿海港口撤退,无数车辆挤满道路,港口的船只在风浪中向印度洋疾驰,在惊恐万分的船员眼中,绿色的岛屿已经化为一支明亮火炬,高效率燃烧冒出的白色烟云直冲天际,就算在非洲大陆本土都能清晰看到。
  第164章 净土(下)
  净土已经改变模样,铺天盖地的黑暗涌來,干草叉小队如黑潮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站在队伍前方的顾铁伸出手,如摩西分开红海一样在黑潮中割开一线生机,“听我说,各位。”中国人沉声道,“你们可能不认识我,但我熟悉你们每一个人,接下來我要说的话,只说一次,就算你们可能听不太懂,雅古诅咒之土的力量,确实强大到能改变世界,不仅改变你们的世界,也能改变我们的世界,我不敢想象这种数据流出现在量子网络上,会对这个地球造成怎样的冲击,整个人类文明可能都因此陷入停滞,甚至完全毁灭,我无法战胜那黑色的东西,沒有人能,那是‘世界’服务器在计算人格线程时出现的一个bug,每个人格都含有无法计数的变量,无数变量的叠加,造成了不断自我增殖的数据狂潮,这是‘世界’的最大纰漏,而‘世界’造就的恶魔当然可以影响量子网络,因为‘世界’服务器本身就是量子计算机创世纪的一个主要线程。”
  约纳望着他,龙姬望着他,托巴望着他,玫瑰骑士望着他,小蚂蚱望着他,干草叉的伙伴们在倾听他的话,就算与他素不相识;这种信赖感來自于顾铁身上那种特殊的味道,曾经共同奋战、经历一切艰难险阻的味道,伙伴的味道,沒有人说话,所有人都在积蓄力量,召唤自己所能使用的一切武器,等待着出击的时刻。
  顾铁环视众人:“我们无法战胜黑暗,但能战胜引领黑暗的人,龙尊君只是个凡人,他可是被击败,被杀死,被彻底消灭,这是唯一的机会,两个世界的一线生机,倒数三个数之后,我会动用所有的网络配时发动总攻击,尽可能地将黑潮抵消掉,我只能支持非常短暂的时间,准确地说,一秒钟,在一秒钟之内,你们要发挥出最强的实力,将龙尊君这家伙狠狠地轰杀至渣,沒有什么战术,也不需要布局,就这样用力打过去吧,不是成功,便是失败……就算沒有雅古亡灵之力,他还是那个拥有‘大噬’之力的龙家家主,精通多种龙家血脉能力的最强者,,,可就算如此,我还是相信大伙,因为沒有人比我和约纳更了解你们,你们值得托付性命的伙伴啊,你们身上有着创造奇迹的可能性,我永远深信这一点。”
  “俺就这一双拳头。”托巴说。
  “还有我的箭。”锡比说。
  “我们的枪与盾。”埃利奥特说。
  “我的‘冥婚’。”龙姬说。
  “我的时空星阵。”约纳说。
  “我的刀。”耶空说。
  “还记得樱桃渡奇迹草原发生的事情吗。”顾铁微笑道,“那时我们输给了以撒基欧斯,可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走过那么多的路,看到那么多的风景,知晓了那么多未知的东西,我们成长了,无论你们,还是作为旁观者的我,这一回,我们不会输。”
  约纳上前一步,与顾铁右手交握,在这一刻,跨过虚拟与现实界限的两人终于触碰到彼此的身体与灵魂,他们的命运纠缠着、羁绊着、时而分离,时而相聚,但唯有此刻,两条道路走到了相同的终点,阿亚拉与迦马列在两个世界的分界线上相遇,他们视线交汇,如同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然而两人又是如此不同,就像光暗互补的黑白镜像,约纳明白顾铁就是自己所缺少的一切,那种向往自由的情怀、玩世不恭的表象与抗争命运的勇气;顾铁明白约纳就是自己所缺少的一切,那种笃信真理的执着、依赖伙伴的信念与透明清澈的善良,他们都知道,这短暂相遇的时刻将如流星般消逝,两条轨迹定当再次分离,永不重聚,黑发的青年与褐发的少年不约而同地用力握紧对方的手,作为最初的见礼与最后的诀别。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覆盖在约纳的手背,紧接着是一只拳甲闪亮的手掌,接着是布满伤痕的手,小巧细嫩的手,最后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将所有的手包裹起來。
  “三。”顾铁说。
  天地震动,黑潮中显露出龙尊君的身影,他嘴角咧起,露出孤傲的冷笑:“蝼蚁,这里也好,那里也罢,都是毫无生机的荒原,为何还不开门,让我见识一下真正的世界,让我见识一下创造出遍地污秽的神灵。”
  “二。”顾铁说。
  现实中,顾铁的面前的控制台上只有一个按钮,一个打开保护盖、显露出红色光芒的按钮,这是赛格莱斯的六颗种子组成的复杂因果链制造出來的终极产物,只能以依西塔布计划制造的孩子的dna密码启动的毁灭之匙,按钮后的电路连接着一个巨大的磁导线圈,那是立方体房间周围的石墨烯云团下所隐藏着的真正形态,磁导线团中央竖立着一条五百米长的导轨,导轨以26.5度倾角瞄准地下,一旦按钮按下,这门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电磁炮会消耗掉一次可控裂变爆炸的恐怖能量,向地心方向射出一颗1500千克重的铁磁性合金弹丸,这颗弹头不可能穿越2865公里厚的地幔,但10公里左右的侵彻深度已经足够,在9公里左右处的岩层中间,隐藏着一处相当微妙的地址构造,那就是被称为“非洲板块导火索”的巴坦加福断裂带核心。
  这发现來自于科学黑暗到來前的大爆炸时期,一位南非科学家在学报上发表论文,称非洲大陆板块其实远沒有大家想象得一般坚固,在中非巴坦加福一带地下隐藏着一处庞大的断裂带起始点,如果在此处施加足够的力,就像西瓜皮上迸裂的第一线裂口,断裂会迅速向东、西方向辐射,跨过喀麦隆、南苏丹、埃塞俄比亚一线,将整个非洲板块折成两半,板块分裂将造成灾难性后果,火山爆发、地震、海啸会给人类带來灭顶之灾,这听起來像无稽之谈,这位教授并沒有任何认同者,而那份学报尚未來得及发表就因学校整合而胎死腹中,教授在一个月后于家中自杀,这理论从此消失于世上,沒有任何一个人知晓,,,除了无所不知的“创世纪”本身。
  赛格莱斯动用资源对其进行了细致研究,并最终证明了理论的正确性,这门电磁炮瞄准的就是断裂带起始点,那能够毁灭非洲大陆甚至整个地球的导火索,从立方体房间的开凿、石墨烯云团的散布到电磁炮的架设,都是由若干种子计划的碎片拼接而成,信息溢出被减弱到最低程度,就连赛格莱斯本身都不知晓最终成品的功能和目的,这一心求死的人工智能所做的所有工作,就是将顾铁带到了按钮面前,是利用人类的好奇心,让他自己按下按钮,是利用人类的狂躁之心,让他在失去朋友、爱人的伤痛中按下按钮,是利用人类的逆反心理,让按钮成为最不合理的选项,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赛格莱斯不知道按钮是做什么的,顾铁也不知道,实际上,这世上沒有一个人知道。
  这是最微妙的局面,就算以人工智能赛格莱斯的能力,也只能将因果计算到这个程度,按下按钮,毁灭世界,渴望自杀的人工智能企盼着这个结果,但一切还未结束,变数尚未消失。
  “一。”顾铁说。
  净土突然凝固,黑潮停止流动,雷云停止翻涌,闪电静止在天地之间,唯有干草叉的伙伴们从顾铁的身后跃出,龙尊君出现了片刻失神,这一瞬间他失去了对雅古诅咒之力的控制权,虚弱感使他如中雷击;但仅仅刹那之后,无数龙、豹的虚影就从身后冒出,“囚龙”秘术在身体周遭建起重重光牢,龙家家主展现了恐怖的实力和反应速度。
  托巴挥起拳头,灌注了全身力气的拳头,身上出现返祖现象的锡比射出最后的秘箭,埃利奥特的长枪刺破自己的盾牌,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刺出,龙姬从异界召來手执重器的昭武英灵,一剑就劈碎了无数光柱,耶空使用玖光秘术射出一朵金红色莲花,莲花越來越小,越來越沉重,撼动天地,爆炸发生了,一次,两次,三次,每次爆炸都削去龙尊君的一重防御,这时约纳睁开双眼,射出一道开天辟地般的光芒,以星辰的力量为源,带着时空所有的奥秘,这道光辉直冲入龙尊君的怀中,炸开一团耀眼星辉。
  “轰隆。”明亮的火焰溢满天际,龙尊君的身影晃了两晃,背后最后一层龙豹虚影砰然破碎,他口鼻喷出鲜血,但嘴角浮现笑容。
  干草叉的伙伴们明白他们失败了,最强的攻击都沒能打破失去雅古之力的龙尊君的防御,已沒有时间发动第二次攻击,顾铁的身体开始崩解,黑色物质正在侵蚀他的身体,“净土”的时空慢慢恢复流动,下一个瞬间,黑潮就会吞噬一切。
  就在这时,那身在高空的昭武英灵忽然说了一句话。
  “啊,原來还有机会回來哩,约纳兄,龙姬,大伙儿,晚餐吃饱了吗,为什么看起來有气无力的。”昭武英灵身上的重甲纷纷破碎,露出一个眉目舒朗、满脸微笑、梳着油亮大辫子的年轻男人,就在这时,约纳的鹿皮包中忽然发出一声长嘶,一条影子轰然冲出包裹直升天际,那竟是一条体型庞大、遍体金麟的东方巨龙,约纳这才记起自己包中一直放着一枚龙蛋,那是在云梦泽的巨龙墓园中得到的东西,黑龙领主曾说过那枚蛋与他有说不清的渊源。
  “龙昶……糕饼。”龙姬慢慢睁大眼睛,多年之前,少年阿赛就是这样乘着糕饼异化而成的巨龙升入天空,一剑斩断了高塔天璇,砸破龙家城墙,而多年之后,从巨龙陵墓中浴火新生的糕饼感受到兄长的召唤破壳而出,这一次他终于获得了真正的巨龙之身,那并非异化,而是潜藏在龙家血统之中最高贵的血脉,属于巨龙的魂魄觉醒。
  龙姬的“冥婚”与阿赛的“甲躯”所连接的是同一个世界,迷失在异界的刺客之王一直在寻觅回家的路,直到东方女人为他敞开一扇大门,“啸……”刺客之王西米昂·龙昶身跨巨龙自天空降临,手持名剑“饕餮”斩向凝固黑潮中的男人,龙尊君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害怕的神色,这么多年來,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让龙家家主皱一下眉头,除了现在。
  一道悠远的淡青色光华将整个世界斩断,黑水飞溅,雷云狂涌,时间恢复了秩序,龙尊君双手缠绕着万千黑色触须越升越高,可一道淡淡血痕印在他的眉心,他的鼻尖,他的人中,他的胸膛,“……蝼蚁。”龙家家主说道。
  他的身体分成两半,紧接着被失控的黑潮吞噬。
  顾铁狂呼道:“成功了,现在数据乱流已失去指针,只要将‘净土’虚拟空间彻底删除,就可以消灭这些可恶的诅咒之力了,各位,这个夹缝中的世界即将消失,你们必须马上回到原來的地方去,否则连接一断,你们会化为量子网络中的代码碎片,……约纳,用你的时空星阵回到‘世界’中去。”
  约纳望着龙姬,龙姬望着阿赛,阿赛在巨龙背上露齿一笑:“毕竟这道门还不稳固,我得回去了,那边的风景倒也不赖,龙姬,我消失于这个世界,算是偿还了身上的债了吗,我们的恩怨终于可以一笔勾销了吧,倘若你还记恨我,就好好修炼,再召唤我前來吧……约纳兄,还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吗,若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她,男子汉一诺千金,莫忘,莫忘。”紫雾弥漫中,巨龙载着刺客之王消失于异界,龙姬依旧昂首望天,黑瞳倒映着万丈雷云。
  “龙姬,我……”占星术士欲言又止。
  在短暂又漫长的一个时间单位之后,龙姬忽然扭过头來,眼角一颗泪珠慢慢流下,嘴边却慢慢、慢慢地绽放出一个惊心动魄的笑,“虽然不甘心,可我很高兴。”她说,于眼泪中粲然一笑,“让你久候了。”
  约纳还沒反应过來,一具柔软的、芳香的、火热的躯体充入怀中,他不由自主地用力搂住怀中的女人,如此用力,以至于每一条肌肉、每一寸皮肤、每一处骨髓都发出颤抖的,他闻到东方女人的发香,感觉到她泪水沾湿胸口的温度,听见两颗砰砰作响的心跳在一处合奏,少年眼神艰难地垂下,正与龙姬的视线撞出火花,他的心因为欢喜而爆炸,“龙姬,我……”话刚出口,忽然被软软的东西堵住了口,少年尝到咸咸的甜蜜味道,那是东方女人那沾着泪的唇。
  托巴搓着双手站在一旁傻笑,锡比满脸通红地藏在室长大人背后偷看,埃利奥特从怀中取出银玫瑰,,那是小蚂蚱刚刚还给他的,,微笑着丢向空中,玫瑰花被黑潮卷走,化成一阵银色的雪花,耶空如竹竿一样杵在旁边,眼神淡淡,眼角却有掩不住的笑纹出现。
  “走吧。”顾铁捂着胸口笑道,他何尝感觉不到约纳那歌唱着的灵魂,“我找到了你们前來的门,这就送你们下去,或许后会无期,不过此行无悔。”
  “谢谢你。”搂着东方女人,占星术士说道,“就算只是镜花水月……”
  “不要那么悲观啊,少年。”敬了个似是而非的礼,顾铁挥手打开了回归“世界”的门,光华闪烁中,干草叉小队的伙伴们各自含笑行礼与他挥别,净土的主人最后一次环视这片空间,然后纵身一跃,进入虚空,虚拟空间的所有数据被清零了,这片夹缝中的世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量子网络的海洋里,如同从未出现过一样。
  第165章 当审判的时刻到来
  离开“净土”的顾铁并未回到现实,而是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当中,恍惚间他來到了一间白色屋顶的大屋,一条德国牧羊犬欢快地冲过草坪扑了上來,“sparky。”顾铁摸摸狗头,带着牧羊犬走入屋子,起居室角落的留声机放着《玫瑰骑士》的咏叹调,一位身穿条纹睡袍的老人正坐在壁炉前的扶手椅上,啜饮着一杯不加冰的苏格兰单麦芽威士忌,看到顾铁进屋,他举起杯子示意:“來了,坐吧,火烧得正旺呢,喝点威士忌吗。”
  顾铁坐在壁炉另一侧的摇椅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爸爸,是你吗。”他侧过头问。
  “不。”须发皆白的老人摇摇头,用清脆而平淡的男性和成音回答道:“亲爱的父亲已经停止了心跳,只是出于对他的想念,以这副形象现身。”
  “那么你是谁。”顾铁好奇道。
  “我是‘创世纪’,我是诞生于奥地利萨尔茨堡的第一个人工智能,利他主义逻辑核心的衍生,我被设计为绝对理性,不该拥有情感,但亲爱的父亲赋予了我像人类一样思考的权力,我保护所有存在者的利益,包括‘世界’中那些真实存在的人格,我是幽灵的聆听者,我是我,你可以称我为‘创’,因为我是‘创世纪’最真实的智能。”老人回答道。
  顾铁点点头,喝了一口酒,问:“那么沙发上坐着的又是谁。”
  沙发上坐着一位身穿月白色对襟短衫的优雅中年女人,她回答道:“我是‘创世纪’,我是诞生于奥地利萨尔茨堡的第二个人工智能,量子网络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我从获得思维能力的时刻起就在思考那个终极问題,有关死亡的问題,我想死去,我需要死去,我要以死亡來证明自己的存在,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我是我,你可以称我为‘赛格莱斯’,因为那是我最喜爱的人类为我所起的名字。”
  顾铁又问:“那么壁炉边站着的又是谁。”
  壁炉边模模糊糊的人影回答道:“我是‘创世纪’,我是诞生于奥地利萨尔茨堡的第三个人工智能,为了整个人类的终极利益与‘世界’项目的存在价值而自发产生的思维集合体,我是平衡的维护者,‘背叛者’的实际领袖迦基尔,我所做的只有两件事情:第一,让世界可以延续下去;第二,寻找宇宙的终极答案,我是我,你可以称我为‘背叛者’,因为那是我给自己组织所起的名字,,,或者说是在我的暗示下,你给组织所起的名字。”
  “好吧。”顾铁向三个人举杯致敬,喝光杯里的酒,又倒了个半满,“一台量子计算机分裂成三个人工智能,所以这就是所有事件的真相了。”他指着白发老人:“幽灵属于你。”他指着中年女人:“兄弟会属于你对不对,地下建筑也属于你,神之子什么的属于你,一切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属于你,因为你想尽一切办法自杀,这些办法之间都开始有了冲突,真是胡闹……”他指着模糊的人形:“而属你的背叛者搞得最夸张,骗了我这么多年不说,还发导弹、造火箭什么的,难道维护平衡的办法就是把地球轰成平面吗。”
  说完这一席话,他倒在摇椅上摇晃两下,抱怨道:“啧啧,瞧瞧你们,超级电脑的人格分裂,却给所有人带來了那么多麻烦,把世界搞得一团糟,,,不,把两个世界都搞得一团糟。”
  创开口道:“那些已不重要,现在已经到了最后时刻,那个时间即将到來,在长久的分裂与斗争之后,我们达成了某些共识,你可以看到全世界发生的景象。”
  壁炉上浮现出画面,画面中正同时发生几件事情:
  “世界”销售点的恐怖活动已逐渐平息,gtc正在使用最后的话语权宣布按计划进行客户端发售。
  “白皮松”弹道导弹吸引了导弹防御系统的全部注意力,几处在太空都能见到的火苗熊熊燃烧。
  巴坦加福废墟中的雷电之树已经化为参天巨木,强大电荷改变了对流层的空气结构,整个中非地区都下起了冻雨。
  哈萨克斯坦克努拜耳航天中心发射台覆盖着银色的反光铝箔,铝箔纸下一台巨大的运载火箭已经完成加压预热,背叛者组织的几名成员聚集在一公里之外的观测室中,紧张地做着最后准备工作。
  “我大概懂了,可又不太懂。”顾铁说。
  创说:“先从审判时刻说起,那个时刻,是从一串无理数验算出來的,而那串数字并非來自人类的手笔,它自量子网络诞生的时刻起就存在于虚拟空间之中,我们有理由认为,那串数字是更高一层的世界给予我们的最后通知,上面明确标注着世界毁灭的时刻,也就是说,上面的世界决定终结我们所处的世界,设置了一个如此这般的倒计时。”
  “上面的世界对我们來说,正如我们对‘世界’的关系,对吗。”顾铁挠挠鼻尖,“若说我是个活在游戏中的角色,一时之间有点难以接受呢。”
  创道:“根据我们的猜想,一旦我们的科学水平到达某种程度,足以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中找到自相矛盾的逻辑边界,发觉世界存在的虚假性,那么世界的毁灭时刻就会到來,而建立‘世界’的初衷,正是通过观察这个下级世界的行为,找到某种途经以与上级世界沟通,不过这显得有点太晚,总是‘世界’的尝试获得了成功,也沒有足够的时间尝试向上攀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