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答案是“不会”。
  她是他萧让八抬大轿费尽心思取来的嫡妻,是他这辈子“生同衾,死同穴”之人,哪怕她不爱他,他也不可能放她和那门客远走高飞!
  这辈子,他都不会放手。
  就这样,两人辗转反侧,心如刀绞,互相猜测,互相保持距离,互相装作若无其事,如此相互折磨着,日子也一天天的从指缝里偷偷溜过去了。
  ……
  傍晚,平阳侯府,凝园。
  黄花梨木小方桌上摆着一例板栗烧鸡,一例清炒冬笋,一例烤蜜薯,外加一例清炖羊骨汤。
  顾熙言坐在桌旁,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着这桌一人份的晚膳。
  距离那日和萧让不欢而散才过去了短短的四五天,顾熙言却是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一张小脸儿失了以往明艳的色彩,整日皱着远山眉,满面忧郁伤怀打不起精神。
  精神不佳,连带着食欲也变得不好。明明以往吃起美食来就停不下筷子,如今却无论小厨房里变着花样做什么好吃的,都只勉强用得下一点点。
  顾熙言的身子本就娇弱,如此一来,更是硬生生掉了一圈肉下来,整个人看上去更加纤细。
  可最难熬的还是晚上。
  只因顾熙言以往枕着男人的胸膛入睡、依偎着男人取暖成了习惯,如今两人突然生了嫌隙,她又怎么好意思上赶着去往男人怀里扑!
  故而,美人儿每晚只能强忍着缠上男人的冲动,克制地睡在床榻的最里头,紧紧地贴着墙根,和另一侧的男人之间像是隔着一条长长的银河,避免有一丝一毫的触碰。
  ……
  锦榻上,顾熙言神色恹恹,只用了一碗清炖羊汤和几筷子沾着浓厚酱汁的香甜板栗,便觉得胃里有了饱腹之感。
  靛玉见状,劝道,“小姐午膳便没用多少,如今又只用这么点儿,可如何是好!”
  “冬日寒凉,小姐又一向体虚,不如再多用一碗滋补的驱寒的羊汤?”
  顾熙言听了,点了点头,“那便再用些吧。”
  靛玉闻言一喜,满口应了,忙拿了那巴掌大的青釉莲瓣纹瓷碗给自家小姐盛汤。
  顾熙言刚低头喝了口清淡的汤水,那厢,红翡便一脸忧色的挑帘子进来,先是屏退干净了左右伺候的一干人等,才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函,双手递给顾熙言,“小姐,又来信了。”
  顾熙言闻言,轻轻皱了眉,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瓷勺,把那封信接了过来。
  只见那洒金的信封上头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小楷——“言娘亲启。”
  顾熙言认出那字迹出自何人之手,一双美目陡然冷了下来。
  ……
  正如无数戏文话本子中写的那样,才子和佳人的初遇,总是令人辗转悱恻。
  上一世,暮春三月,暖风拂面,桃花夭夭,绿柳绦绦。盛京城郊外的一场诗社雅集上,顾熙言和史敬原初次相见。
  那文采斐然、面容清俊的少年郎素衣锦带,风度翩翩,出口便成锦绣诗章,直叫佳人一见倾心,芳心暗许。
  后来,一切的进展都在意料之中——两人诗来诗往,互诉衷曲,暗生情愫。
  可谁知天公不作美,顾熙言一朝被皇帝赐婚,指给了平阳侯萧让为嫡妻。
  顾熙言和萧让大婚之后,史敬原暗中和她通信数次,信誓旦旦地引诱她和萧让和离,更是口出狂言,说要带她远走高飞。
  可谁曾料到,顾家一朝败落,史敬原却立刻投奔了顾家的政敌王家,从此之后,更是一次也不曾来找过顾熙言。
  昔日恋人若是翻脸无情,比仇敌还要可怕上几分。
  一次史敬原酩酊大醉之时,将两人过往种种当做炫耀谈资讲给别人听,被有心人写进了戏文之中,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后来,此事传到萧让耳朵里,男人震怒不已,当即把顾熙言禁足柴房,从此不闻不问。
  顾熙言年少无知,本以为史敬原是如璞玉一般无暇的良人,却没想到他竟是揣着一颗狼子野心的负心汉。
  ……
  话说那史敬原其人出身清贫,自视甚高。因屡试不第,没有功名傍身,便入了顾府做门客。
  一开始,史敬原本也怀揣着在雄心壮志,想凭借一己才华得到顾万潜的赏识,奈何府中的门客才华横溢者众多,几日暗中比试下来,史敬原不仅没有比别人才高一筹,反倒相形见绌,才学见识皆是处于旁人下风。
  就这么在顾府里呆了半年,史敬原当初的一腔热血渐渐消失于无形,变得灰心丧气起来——如此偌大的顾府,养着几十位才高八斗的门客,其中更是不乏有得了功名的相公才子,真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轮得到他史敬原出头!
  一日,史敬原满腔郁郁不得志,独自来到顾府后花园中写诗抒怀,不料诗作未成,抬眼却远远看见一位天仙似的美人。
  那美人不过豆蔻年华,面若芙蓉,皓齿明眸,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史敬原不过远远一瞥,便已是惊为天人,春心大动。
  后花园一见,史敬原念念不忘,百般打听询问之下,才知道那佳人便是顾家嫡女顾熙言。
  一个是高门嫡女,一个是落魄书生,两人之间横亘着巨大的门第之差,简直是毫无可能。故而史敬原为顾熙言辗转反侧了几天,便将她的倩影抛到了脑后。
  不料,那史敬原虽然屡试不第,但却写得一手好诗词歌赋,在这盛京城中的文人雅客圈子里很是受追捧。如此一来二去,史敬原竟是成了盛京诗词圈子里的小有名气的诗人,广受诗社雅集的邀约。
  那日,史敬原应邀去参加盛京城郊外的一处诗社雅集,没想到在集会上再次遇到了顾熙言。
  他本就诗才艳艳,几首诗词出口,顾熙言眼中的倾慕之意已经是毫不掩饰。史敬原却还嫌不够,又故意展示一手丹青,引得美人儿称赞连连。
  后来,史敬原“无意间”叫顾熙言知道了自己顾家门客的身份,美人儿略一惊讶之后,更是笑的开怀。
  再后来,两人以书信来往,情愫暗生。
  事情发展到这儿,一切都看似水到渠成,顺遂无比。
  史敬原一边儿享受着佳人的倾慕,一边儿为自己的仕途前程忧心,渐渐地,竟是生出了“一石二鸟”的想法——既然他得了佳人芳心,若是有朝一日翻身做了顾府的乘龙快婿,还愁自己不能得顾万潜重用吗?
  史敬原正做着“鲤鱼跃龙门”的美梦,不料一场“飞来横祸”把他的希望击得粉碎——成安帝竟是突然下旨,赐婚顾熙言和萧让二人。
  那平阳侯萧让是什么人?是在沙场上叫人闻风丧胆的铁血武将!是他见都没见过的柱石之臣!
  眼看着吃软饭的美梦就要破灭,史敬原万念俱灰,下意识便想退缩了——纵然他再喜欢顾熙言,可也挡不住皇帝的旨意和那平阳侯府的滔天权势啊!
  自古以来,男子沉溺于爱情中,可以安然无恙地抽身摆脱,然而若是女子沉溺于爱情中,极易被情爱蒙蔽双眼,变得无法自拔。
  顾熙言知道皇帝赐婚的旨意之后,竟是大闹祠堂,以死相逼,不禁反抗绝食了半个月,甚至还叫身边儿贴身伺候的丫鬟来传话说“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只要史敬原不离,她顾熙言便不弃,哪怕是私奔道天涯海角她都愿意!
  听着这掷地有声的誓言,史敬原重新燃起了希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他就抛下一切,和顾熙言双宿双飞!
  可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及笄礼之前,顾熙言却突然如同变了个人一般,不仅再也不肯见他的面,还对他冷淡至极,再也不提私奔之事。
  那日及笄礼后,史敬原百般请求想见顾熙言一面,在后花园中苦等了一个时辰,却只等来了顾熙言贴身侍女红翡的一顿绝情的冷言冷语。
  及笄礼之后没过多久,便到了顾熙言和萧让成婚的良辰吉日。
  眼看着那花轿出了顾府的大门,史敬原暗暗攥紧了双手——莫非顾熙言见异思迁,见了平阳侯府门第华贵,便把两人的昔日誓言抛到了脑后?
  史敬原脑海里莫名生出了这执念,便如孽海生花,一发不可收拾。
  顾熙言和萧让大婚之后,史敬原仍旧贼心不死,奈何平阳侯府天潢贵胄,萧让赫赫威名在外,纵然史敬原心急如焚,也不敢轻易上门去求见顾熙言。
  故而,史敬原重新使出了旧伎俩——鱼传尺素,鸿雁传书。他数次写信给顾熙言,信中百般嘘寒问暖,问她在平阳侯府过得好不好,平阳侯萧让对她如何,不料信件如雪花一般纷纷飘进了平阳侯府,竟是有进无回——顾熙言从未写过一封回信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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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薄幸郎
  “言娘,多日不相见,吾朝暮思卿,望穿秋水。眼见寒冬已来,雪覆冰封,言娘一贯体弱,不知近日体中如何?”
  “吾常忆起与言娘吟诗作赋,温酒沏茶之过往,不禁泪流千行,辗转反侧。吾每每念起昔日‘与子偕老’之誓言,满腔心曲百转千回,骤起波澜,竟是无法将前尘放下,更无法放下对言娘的一腔牵挂……”
  “吾已寄去信函数十封,不知言娘是否收到吾之心意?若是收到,是否碍于平阳侯爷淫威,不敢回信与吾?吾曾听闻,平阳侯乃是阴狠毒辣,杀生无数之人,想必言娘嫁入侯府,定是每日心惊胆战,备受欺侮,敢怒不敢言……”
  “吾常于梦中见言娘梨花带雨痛哭之状,不禁心痛不已,吾一届清贫书生,此生能遇到言娘,深感三生有幸。如今伊人虽已做他人嫁,可吾不忍心见言娘一人置于平阳侯府那炼狱之地,左思右想,终是下笔书下此信,以向言娘表忠贞之心——吾虽无功名傍身,家徒四壁,但愿意为了言娘舍弃周身一切牵挂,不离不弃。”
  “若有朝一日,言娘有意与平阳侯和离,吾定立刻上门,抒明己意,求娶言娘。今生今世,吾只愿和言娘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羡鸳鸯不羡仙……”
  桃花笺上,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整整写了三页之多。顾熙言一行一行地看下去,不禁气的浑身直哆嗦。
  好一个满口坚贞不渝的深情郎君!
  大燕朝虽然风气开放,可闺阁女子与人私定终身依然是难登大雅之堂之事,若是被人传出去,定是为人不齿!
  上一世,史敬原明知这世道对女子苛求得很,却还是半是诓骗,半是引诱地和她花前月下,私定终身!
  聘则为妻,奔则妾。自古以来,女子与人私奔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若是私奔之事被撞破,便是有辱女子名节,后半辈子都只能苟延残喘的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上一世,史敬原也是如今日这般,在来信中巧舌如簧,油嘴滑舌,百般诱着她和萧让和离,让她和萧让凭空生出无数矛盾争吵,以至于到了不能回头的境地!
  她那时年少不经事,本以为史敬原句句发自肺腑,乃是真情所致。不料事到临头,史敬原一朝翻脸无情,置她于荡妇、人人喊打的境地。
  原来,那些信誓旦旦的话,竟全都是薄情郎的口蜜腹剑,欺耍之言。
  ……
  顾熙言强忍着心头怒火,将那几张信纸紧紧攥于手心,团成一团,狠狠掷到了地面上。
  满腔恨意涌上来,顾熙言扶着黄花梨木小方桌重重喘了几口气,方才缓过来神志。
  红翡垂手立在一旁,见状也并不敢言语。
  自打自家小姐嫁入平阳侯府只后,那史敬原贼心不死,没皮没脸的来信数封,回回顾熙言看了那信中内容,皆是气的怒不可遏。
  红翡并不知那信中写了什么,一开始,难免担忧自家小姐被那轻狂徒子蒙骗了去,后来,每每见顾熙言这副不喜至极的模样,心中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为这等不值当的人物动气,难免上了自己的身子。红翡曾劝过顾熙言“是否拒而不接史公子的信件”,不料却被顾熙言摇头拒绝了。
  “小姐,老爷夫人传了信儿来……”
  那厢,靛玉满面喜色地打帘子进来,话刚说了一半,便看到顾熙言面色苍白,神色困顿地伏在锦榻的引枕上,当即问道:“小姐这是怎的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顾熙言摆摆手,“父亲母亲说什么了?”
  靛玉只好接着道,“老爷夫人叫家里头的管事来传话,说是大少爷的婚事已经定下来了,就定在下月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