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齐四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番蒋阮,忽然笑道:“三嫂果然是国色天香,原先我还想,三哥将夏五和我都召回京保护三嫂是不是有些太小题大做,如今看来,倒是四弟的福气了。”
  地一百七十一章 蒋信之的下落
  京城中一只小小蝴蝶摆动翅膀,只能扇动一小股微不可见的风,这千丝万缕的风汇集到一起,可否变成数万里之外一场无法抗拒的风暴,无人得知。不过此刻,京城中这段日子发生的细微改变,似乎并未传到千万里之外的战场。
  这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沙漠,沙漠中生长着星点残草,这里的草木并不丰美,因此,也没有太多的牛羊在此放牧。一眼望过去,不过是行军打仗搭起的帐篷。这些帐篷用厚厚的毡坛子覆盖,以免夜里天凉冻上了人。
  在这些布成独特阵方的帐篷最里处,有一处帐篷却是十分奇怪的,这件帐篷显得十分华丽,上头甚至有厚厚的流苏,只是外头却有足足十名侍卫把守,这些人的衣裳和大锦稍微有些不同,看上去带着浓浓的异族风采。
  一名身着翠绿衣裙的少女手里提着篮子走了进去,外头的侍卫见状放行,那少女一路低着头,进到帐子中后,默不作声的将手里的食篮放到桌上,从里头一盘盘的端出食物来。全部摆好后,她才小声道:“蒋副将,奴婢瑾儿,是新来伺候的丫头,您该吃东西了。”
  坐在帐中椅子上的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张英俊的脸来,他神色略显得有些苍白,下巴上生出青青的胡茬,却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有一种落拓的别样潇洒来。他听见那少女的声音微微一愣,半晌才道:“你会说官话,你是大锦京城的人?”
  那少女低着头小声道:“奴婢正是大锦朝京城中人士,被南疆人掳了过来,那些人要寻人来伺候主子,便将奴婢派了过来。”
  蒋信之慢慢将目光落在这少女身上。少女年纪不大,正是十六七岁花一样的年龄,肌肤也算娇嫩,一双眼睛大而灵动,只是左脸颊有一道明显的烧伤疤痕,突兀的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让她一张脸显得分外可怖。想来也正是因为这张脸,她才被派到这里来伺候他这个俘虏,否则,真是换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怕是早就被这里的士兵们吃的骨头渣子也不剩了。
  蒋信之眯起眼睛:“你是京城人士,怎么会被掳到这里来?”
  瑾儿愣了一下,才道:“奴婢是跟随大锦朝的军队洗衣房里的丫头,前些日子夜里同几个姐妹一道出去,正巧遇着了一对散兵,便将奴婢们抓了回去。”
  这话听着倒也没有破绽,随军中的确会带有一拨女眷,用来平日里行军的日常起用,缝补清洗。这些女眷们平日居住在其他地方,蒋信之自然也不可能一一见到。至于夜里出行遇着散兵,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只是蒋信之听着这少女的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说不出来,只能慢慢皱起眉。如今被抓到这里也已经好几个月了,外头发生何事他也不清楚,这些人抓着他却又礼遇相待,高官厚禄相诱,每日在他的茶水饭店里下软筋散,让他浑身上下使不出力气,却又并不打杀他,他不清楚这些人究竟想要干什么,但是每一日都在想着逃出去的方法。
  他道:“你既是几日前被抓到这里来的,也应当知道外头战事如何?”
  抓他的人将他与外头的世界隔绝,他无从得知如今战局的具体模样。也不知眼下大锦朝的军队如何,当初他被俘的时候,关良翰也中了一箭,那一箭伤的极深,想来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好的。军中不能一日无将,战事岌岌可危。
  “关将军身负重伤,无法再带兵出征。”瑾儿小声道:“如今大锦节节败退,天晋国步步紧逼,已经将大锦军队逼至黑关崖一带。不过蒋副将不必担忧,奴婢当日听上头人说,朝廷已经派出援军,锦英王率领十万锦衣卫正赶来。”
  蒋信之本听得眉头深锁,待听到最后一句时却忍不住愣了一愣:“锦英王?”他慢慢皱起眉,既然连萧韶都派了过来,便也能看出如今战局究竟有多紧张。萧韶是大锦朝隐藏在深处的力量,似乎是为了对抗某种力量而生,平日里都隐藏在暗处。皇帝对萧韶各种忍让,未必就没有其中的原因,蒋信之不是蠢人,在同关良翰一起作战的日子里,总也能猜测到几分。然而这份作为大锦朝隐藏着的力量如今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下,甚至要带入战场,同天晋国来一场恶战,其中又发生了什么?
  他苦苦思索着,一抬眼却瞧见瑾儿正一眨不眨的偷眼看着他。对上他的目光,瑾儿好似一个被抓到现行的小偷,微红着脸忙低了头,不再看他。
  蒋信之敏锐的发现,这个少女虽然生的陋颜,穿的也极为普通,更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奴婢。可那行事章法,却并不是一个习惯了伺候别人的下人。相反,甚至带了几分行云流水的高贵。有些人的高贵不必装,尤其是养在高门大户家的人,从小到大行为举止受到家族的影响,自然而然的便流露出贵族之气。面前的这个少女,不像是奴婢,倒像是个小姐,比起小姐来,又少了几分骄矜之气,仿佛一个单纯自然的寻常女子。但……寻常女子出现在敌军阵营里,本身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蒋信之便慢慢道:“既然你是来伺候我的,我便告诉你,这帐中自你来以前,曾有三个伺候我的丫头,她们最后都死了。”
  瑾儿一愣,不解的看向他。
  蒋信之紧紧注视着她的神情,继续不紧不慢道:“因为她们都是这些人送来的探子,想法设法骗取我的信任,想从我嘴里打探消息。不过被我发现了,我想法子戳穿了她们。她们的任务失败,便被那些人拖出去杀了。她们的死状也十分凄惨,譬如你来之前,我这帐中,才清理完一句尸体。”他的声音含着一种沉沉的压抑,更有一种剑尖出鞘的锐利,自滚滚乌云中金光乍现破空而来,带着让人毫无招架能力的逼迫,让人由不得不说实话。他道:“瑾儿姑娘,你还要留在我身边吗?”
  瑾儿被他突如其来的话语惊了一惊,不过片刻,便笑道:“奴婢只是来伺候蒋副将的,自然要留在蒋副将身边。无事的,蒋副将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蒋信之微微一愣,对上瑾儿那双眼睛时,却发现这双眼睛似乎有些熟悉,然而澄澈晶莹,若非是真的心无他物,便是心机太深了。他方才说的话也并非是假的,却也不尽然是真的,其中有些丫鬟固然是地方派来的探子,有些确实是真的大锦人,甚至甘愿为了他身犯险境想要救他出牢笼,可惜最后都死在这些人手上罢了。
  正说着,帐外便径自走进来一人,看了瑾儿一眼,却也没叫她退下,分明是视她做无物了。那人一看见蒋信之皱眉的样子便笑起来:“蒋副将今日的心情看上去也不怎么快活呐,怎么,是嫌这里闷得慌?”
  这人浑身上下都穿着一件灰色的袍子,将全身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光洁瘦削的下巴,薄薄的唇形看上去也十分美丽。听声音是个年轻的男子,嗓子还带着几分华丽的魅惑,却不知是什么原因。他道:“蒋副将,还没有考虑好么?”
  “阁下不必在我身上多费心思。”蒋信之微微一笑:“在下身上没有阁下想要的东西。”
  灰衣人欺身而近,慢慢逼近蒋信之,声音却是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若琴弦上一根华丽的尾弦,带着些痒痒的弧度,却又莫名的让人心惊,生怕下一刻便被高亢的声音将琴弦拉断。灰衣人道:“蒋副将,到了这个时候,你又何必遮掩什么?我只是想要知道,你的那一封信,究竟是谁给你的?”
  “那封信”指的是三年前分别之时,蒋阮塞给他的信,信中详细记载了同天晋国交战的几年中,天晋国将会采用的一些战术,还有一些奇袭,甚至还有未来几年将发生的战役胜败。这封信给了蒋信之很大的帮助,在过去三年中,他时时研究此信,依靠着此信或将计就计,或引君入瓮,完美的破坏了敌军一次又一次的偷袭,打赢了一次又一次的胜仗。
  然而军中出了内奸,内奸竟是关良翰最亲近的手下,这消息实在是来的太过突然,更重要的是,那手下洞悉了这封信的秘密,更是同这些人秘密的交换了风声,这一次被对方算计,一边是个人安危,一边是十万大军,无奈之下的让步,蒋信之才不得已被俘,关良翰身受重伤。
  而这信上的内容,的确足以让敌军发狂。前一个月,他们想尽了一些可怕的法子折磨蒋信之,可蒋信之没有松口,后来他们改变了主意,将蒋信之好生供养起来,许以高官厚禄,可蒋信之依旧没有松口。
  蒋信之是个软硬不吃的人,这些人在几个月的相处中,想必也是将蒋信之的脾气摸得很熟悉了。可是他们依旧选择了这样的法子,一定是有什么别的目的,蒋信之暂且想不出来。可有一点,他绝对不能供出蒋阮的名字。
  有的时候蒋信之自己也很怀疑,蒋阮究竟是怎么得知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似乎自从三年前蒋阮从庄子上被接回京城后,他便有些奇异的感觉。蒋阮在他面前不过是一个性子有些淡漠的少女,或许还有些聪明,可未卜先知的力量,看着欣赏内容,再回想起从前,譬如当初波昌水库的事情,实在是让人费解。可无论如何,蒋阮是妖也要,鬼也罢,那都是他的妹妹,他绝不会做出伤害妹妹的任何一件事情,这些人一旦知道了信是蒋阮写的,一定会想法子将蒋阮抓过来。关良翰身边尚且有内奸,京城中未必就没有埋伏,他要保护蒋阮。
  “我已经说过许多次了。”蒋信之伸出食指支着脑袋,一副顽劣不堪的模样:“不过是在路上随意捡到的,许是上天的旨意也说不定。阁下一定要问,不妨去问问苍天。或许苍天觉得你们天晋气数将尽,这才降下旨意来助我大锦一臂之力,既然如此,看在这些日子阁下以诚相待我的份上,我也提点阁下一句,不妨顺应天命,大家都过得舒心,不是吗?”
  他这么一个沉稳内敛的人,如今却是一本正经的说着胡话,还摆出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可这模样非但没有让人觉得生厌,反而让人觉得极为有趣,想要不自觉的靠近。瑾儿垂着头,掩住唇角悄悄溢出的一丝笑容。
  那灰衣人却也并不生气,反而负手站着,点了点头,道:“我赞同阁下说的天命所归,可天命并非由天来书写。就算上天给了大锦朝的警示,可这警示之预言最后还是落到了我们的手中,这又是怎样的天命?”
  蒋信之沉默半晌,才开口道:“你们不是天晋国的人,你们是南疆人。”
  这些人从不谈论天晋国的事情,平日里的士兵驻扎在此处,装束也并不是天晋国交战的士兵,起初蒋信之还以为是天晋国培养的一批秘密军队,可后来却发现并不尽然,倒是让人想到了传言中的南疆国。当初先皇在世的时候,南疆入侵中原,差点将整个中原据为己有,后来先皇亲自御驾亲征,征服南疆国,南疆国亡国,剩余的南疆余孽被驱逐到大锦朝的边缘荒凉之地定居。
  蒋信之自出生就是生活在京城中,也并未有机会见着南疆余孽,如今瞧来,却是心中有了隐隐猜疑。
  那灰衣人闻言却是轻轻一笑,光洁的下巴微微一抬,划出一个妖异的弧度:“是啊,我们是南疆人。那又如何?这天下人,最后都会成为南疆人。这天下,最后都会成为我们的天下。”
  蒋信之摇摇头:“阁下要做梦,我不妨碍,不过阁下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现在,阁下若是无事,大可以出去,我要休息。”
  灰衣人并不为蒋信之的这番话而恼怒,只是淡淡一笑,转身出了帐子,反倒是瑾儿,有些紧张的注视着灰衣人的远去。
  ……
  灰衣人出了蒋信之的帐子后,径自走向了相反方向的另一件帐篷,这间帐篷看上去并不华丽,甚至远远瞧着比不上蒋信之的鲜艳,通体都是雪白色,待走进了才发现,那帐子竟是用大块大块的雪狐皮缝纫而成,上头雪白不含一丝杂质,看上去如同千年不化雪山的山巅,远远的含着一种清冷妖异的美。
  这帐篷中外头并没有侍卫把守,灰衣人在门口顿了顿,才走了进去。
  帐中垂着一圈紫晶帘子,上好的晶石晶莹剔透,闪烁着璀璨雪白的光华,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帐中点着的烛火在亮晶晶的石头折射下,更是美得犹如天外的琼楼玉宇,一踏进入,仿佛走进来瑰丽雄奇的世外桃源。
  帘子里,隐隐露出一个人影来,似乎是一身红衣无双艳色,端正的坐在七弦琴面前,并未拨动。灰衣人走到帘子前,慢慢的躬下身去,举止中竟是透露出一种十足的恭敬。
  “圣女。”灰衣人道。
  “事情如何了?”半晌,帘子后传来了一个娇媚的女声。这声音十足动听,仿佛万年冰涧在春日阳光射入的第一瞬间化出的第一滴血水,带着千年的慵懒和风情,又含着一种不解世事的天真,只让人觉得听一句便几乎要溺下身去,让人几乎忍不住要去掀开那亮晶晶的帘子,瞧一瞧里头的人究竟是多绝色芳华。
  “元川无能,请圣女责罚。”灰衣人道。在这女子面前,灰衣人低下了他高贵的下巴,仿佛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匍匐在自己的信仰脚下。他忠诚而谦虚,道:“他始终不说那封信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