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多谢。”他的声音仿佛被雨水淋刷过一般,不甚流畅。
  “菜筐子就留在这里罢,明日……再来拿。”说到这里她也顿了一下,察觉到他早说过明日不会再来了。
  李铁柱看她一眼,并未多说,只是低了头拿起菜筐子。
  他的手很大,张开来将两个菜筐子提在手中也并不勉强。于是她露出了怅然若失的表情,他转过脸去,像是没看到他的神色一般缓缓撑开伞。
  “你回去吧,不要湿了身子。”
  言伤望着他撑开伞,一手提着两只菜筐子,一手打着伞走进雨中。他的脚很大,踩在地上溅起小小的雨花来,打湿了他粗布的裤腿。他的肩膀很宽,又圆又大的雨伞边沿似乎还遮不住他的肩膀,雨水淋湿他的肩膀,沁得那一块布料都变成了深色。
  他就那样一个人走在夜色里,走在雨幕里,仿佛会那样一直走下去,直到走到这大地的尽头。
  “李大哥!”
  言伤心下一沉,终于叫住他。
  李铁柱回了头,一双黝黑黝黑的眸子在夜色中望过来。明明波澜不惊,但言伤却觉得心头一热。
  他问:“杜姑娘还有什么事?若还有什么事,等到我改天来还伞再说吧。”
  天地之间都沉寂着,只听得到雨水打在大地上的刷刷声。
  言伤眨了眨眼,看着他笑了起来:“没什么事了。”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地滑,路上小心。”
  李铁柱转了身往回走,这把雨伞并不能为他遮住风雨。事实上雨伞的顶端已经开裂了,有清亮的雨滴从伞的裂缝间滑下来,打在他的鼻尖,清凉漫上他的心间。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就那样简单的跟她约好明天去还她的伞。
  然而其实他压根儿用不上伞。
  干农活时再大的太阳,再大的雨,只要有作物还需要抢收,他还是会脱光衣服直接下地。对于一个靠天气吃饭的农夫来说,这样大的雨根本不算什么。
  但他没有拒绝她的伞。
  听到他说明天不会来的时候,她的眼神一瞬间的黯淡,递过伞的时候,她脸上带着点期待的笑容,甚至叫住他叫他路上小心时微带颤抖的嗓音,都让他的心头慢慢的暖了起来。
  天地之间都是冰凉的雨水,这些雨水像是她的笑容,一路划开厚厚的云层,划开阴沉的空气,划开遮雨的伞面,就这样毫无顾忌的直接淋上他的胸口。
  再难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李铁柱:为什么是还伞……
  作者:你去还伞,然后你们就会有jq,你们就会互相表明心意……
  李铁柱:我又不是许仙那样的禽兽!
  许仙:=皿=……关我毛事!
  ☆、第49章 拯救二十六岁农夫(五)
  李铁柱回到家后有接近半个月都没有再进过城。
  半个月来天下大雨,农田里的庄稼作物都被淹了,只有些种在高地的粮食幸免于难。李母每天都会不住的叹息,李铁柱只能每天跟她说话,宽她的心。
  他对被淹没的作物倒并不是那么在意。从小就在黄泥里摸爬滚打着长大,怎么样的坏天气都见过了,只要老天没有把住的地方和所有吃的粮食都淹了,他和娘靠剩下的东西还能活下去,那么他就没什么好怨天尤人的。
  然而李母想不通,人老了总是容易胡思乱想。
  李母最开始是叹息,怨老天爷不睁眼,后来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年轻的时候,在李铁柱面前反反复复说着她嫁人前的事。说嫁人前她本来也是个漂亮善良的好姑娘,曾经和同一个村子的水牛哥情投意合。如果不是被家里人硬塞着嫁给铁柱爹,她本来该和水牛哥结为一对令人羡慕的夫妇,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不知道有多幸福。
  李铁柱从小听李母抱怨生活的艰难,抱怨男人的无情,却从来没听到过她说起她年轻时候的事情。第一次听到时,还有片刻的呆怔。
  有一天李铁柱从地里回来,刚啃了一口窝窝头,忽然就听李母嗤笑了一声。
  “你这个吃相哟,跟水牛哥倒是一模一样。”
  李铁柱问:“娘,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记得他的吃相?”
  李母拍拍他的背,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何止记得,我那个时候欢喜他,就连他冲我挥挥手都觉得他肯定是在跟我偷偷传情,他喝水的时候下巴上掉两滴水下来我都想拿手去接着……”
  “接着做什么?”
  李母一巴掌轻轻拍在李铁柱的头顶上:“还能干什么,我欢喜他。连他漏出来的水都觉得跟夜明珠子一样闪亮,我怕别人抢走!”
  原来欢喜一个人,会变得这样犟,而且到老的时候,还会觉得心甘情愿。
  李铁习惯性沉着一张脸咬下窝窝头,几乎是立即,他的眼前就出现了杜袭烟的脸,手心里也突然阵阵发痒。被她碰过的地方就像是染上了什么皮肤病,不止那一处痒,痒意一直蔓延上心头。
  他想到了屋子里枕头下经常被他拿出来摩挲的那枚铜钱,还有被他仔细补好放在床边的旧伞。
  补伞的时候,只要想到平时她也是握着那伞柄,抚着那伞面的用伞,他就会觉得不自在,手上的动作都会慢上两拍。
  李铁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只是想起自己答应要还她伞,但是从答应到现在已经过了很久,他还是没有去还她。
  天下着大雨,也不知道没有了伞她会不会冒着雨出门。她是个厨娘,下大雨的时候又没人给她送菜,她总免不了要出门的。
  越想心里就越觉得不对劲,李铁柱在心里想着明天便去把伞还给她。
  然后……
  李铁柱按捺下心里涌起的不安和焦躁。
  然后他想问她可有婚配。
  应当是没有的,他知道自己长得并不是城里小姐喜欢的温文儒雅,按理说吸引不了她的目光。她只见过他几次,但她看他的目光却已经像是春天融化的河水,她的眼里分明有他的影子。
  他长得并不好,但看上他的人却并不少。
  他没有想过要跟谁共度一生,但看着她的笑容,偏偏就生出了想一直看下去的冲动。
  这样一想,面上又浮出淡淡红意。怕李母看出什么来,李铁柱几口便啃完了窝窝头,扛了锄头又出门疏通田地里的小河沟。
  那小河沟里全是稀烂的泥,平时本来是很费力气很叫人觉得憋火的活儿,但今日李铁柱做得却是十分轻松毫不费力。
  脏泥打湿了他的裤腿,他干脆挽起裤腿脱了上衣,躬□子去挖河沟。谁知刚用力挖了没几下,突然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抬起头,正看到杜袭烟和同一个村子的朱三贵一同走过来。
  她脸上带着微微的笑,穿着一身绿色的裙子,手里提着个精致的食盒。和朱三贵一起打着一把精致的伞,缓缓地步行在遍布泥泞的小路上。
  朱三贵不知道对她说了些什么,引得她一阵轻笑。
  李铁柱僵立在原地,只觉得心里慢慢的涌起一阵寒意来。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失魂落魄,他的脑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所以他也感觉不到,他紧紧握着锄头的手指已经暴起了青筋。
  李铁柱站在雨中,他的四周是河沟,河沟旁长着及腰高的野草芦苇,是以那两人说说笑笑,快走到眼前了竟是还没看见他。
  他渐渐听清了他们说的话。
  “真的么,给我便宜一些?”
  “那当然,你可以到田地里亲眼去看看。我家的菜是这附近最好的,念在你亲自跑那么远过来都能遇到我的缘分上,给你便宜一点也没什么问题。”
  她扬扬头,语气里是带着开玩笑的笑意的:“会不会便宜无好货?”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莫说朱三贵我从来不欺负女人。就算我欺负女人也不能欺负你是不是,香风院的人谁不知道,我对你……”
  李铁柱心里凭空生出一股怒气来,他咬了咬牙,只觉得太阳穴两边都在隐隐作痛。
  还好杜袭烟及时的笑出声,制止了他的话:“香风院的人都知道,你怜香惜玉,为了姑娘们什么样的亏都能吃,我信了便是。”
  “我可不是怜香惜玉,我真心对待的人只有一个,不就是……”
  “是院里的画雪姐姐嘛,你每回都会点她献唱,我知道的。”
  朱三贵搓搓手,又要开口说些什么。杜袭烟已经是停住了脚步,直直向李铁柱这边看来,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是惊喜的。
  “李大哥!”
  看到面色冷漠的李铁柱,朱三贵硬生生闭上了嘴,蠢蠢欲动的手指也悄悄的收了回去。
  “朱大爷,我找到李大哥,不用你带路了。今天多谢你了。”
  “哈哈,不谢。”
  一个村子里总有那么一个男人,沉默寡言,独来独往,但是他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在他的目光之下,你的肮脏心思,腌臜想法,一切都无所遁形。
  对于朱三贵来说,李铁柱就是那样的男人。
  本来打算把香风院的这个厨娘弄到手,谁知道半路上就能遇到李铁柱。朱三贵打个哈哈,灰溜溜的把伞还给她走了。
  李铁柱看着朱三贵走远,这才将视线放回眼前女子的身上。
  “杜姑娘,你来做什么?”
  言伤等了半个多月,心里虽然知道不能急,但办法却还是得想。是以她仔细做了一食盒的菜,提着菜就往这边走。她没有来过这地方,一路上问路打听,不知走了多少条小路,穿过多少的小树林,脚上的绣花鞋都被泥脏得不成样子,才终于遇到一个能带路的朱三贵。
  谁知他一见到她,面色却是冷得吓人。
  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你来做什么”,即使知道他是不开心她和朱三贵走在一起,言伤的心里还是生出丝丝委屈来。
  “我来找你……”
  他侧过身去继续拿起锄头,冷冷盯着泥泞的地:“找我做什么?”
  言伤抬高手,将手里的伞打在他的头顶,声音里有几分埋怨的开口:“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李铁柱:“……”
  他侧过头,浓眉紧蹙看着她。
  言伤终于见他变了个表情,嘴角不自觉就露出满意的笑:“我是说,我不来找你,你就不来找我么?”
  李铁柱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紧握着锄头的手忽然就慢慢放开了。与她对视了片刻,他忽然又猛地将头转了回去。
  “你的伞,我本来明天就打算来还给你的。”
  言伤却是没有接话,只是眨了眨眼,怔怔的盯着近在咫尺的李铁柱的后背。
  因为长期裸.露在阳光雨露下,他的后背是黝黑的,闪着健康的光泽。他挥起锄头的时候,后背上的肌肉一鼓一鼓,看得她竟是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半天没听到她的回答,李铁柱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回过头去,正对上女人痴迷的看着他身体的目光。
  李铁柱:“……”
  他轻轻咳了一声,捞过一边的衣服侧身穿上。这才转过身去看着她:“杜姑娘,你是不是来拿伞的。”
  “是啊!”脸色红红的女人猛的点头,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又使劲摇头,“其实也不是,一把伞而已,我倒也不急着用。”
  李铁柱脸上的表情又是一冷。
  他在心里担心着她急用伞,还特意把伞给仔细补好了,原来她竟是一点也不急用的。在她看来,那把伞只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