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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树接完姆妈电话再回房间的时候,周园园做着作业又走神了。
  她带着羡慕盯着那件他挂在椅背上校服外套,小心翼翼伸手碰了碰他别在衣袖上的大队长标志。
  发现他回来,她又有些尴尬地把手缩回,轻轻问,“赵嘉树,你那个三条杠……能不能借我戴一下?”
  嘉树点头,随即取下给她。
  周园园高高兴兴接过来拿在手里,笨拙地就往自己衣袖上别,却又怎么都戴不好。嘉树就过去,从她手里拿过那标志,手把手地替她戴了上去,笑一声,“太笨了。”
  周园园戴上了他的标志,有一分钟红了脸,头也抬不起了似的,隔一会儿她却挺起了胸膛,学着那些班干部校干部的样子在房间里来回地踱起步来,突然又对牢空无一物的某处站定,清清嗓子问,“你的校徽呢,红领巾呢?都没带?扣分扣分。”
  她学得有模有样的,倒换了嘉树抬不起头来了,红起脸抓了她胳膊,“行了。可以还给我了。”
  周园园偏不还,格格笑着,越学越是起劲,嘉树没办法,就不再管她。
  离放暑假还没有几天,太阳热烈,她痴闹出来一身汗,终于自己消停下来。
  嘉树拿本便笺写下一串数字,把纸撕下给她。
  周园园接过,听见嘉树说,“这是我家的电话号码。你把你家的也写一下吧。”
  她一只手里捏着嘉树的电话号码,另一只手握了笔,突然看到那本便笺上已经有了好多同班同学家的电话号码,她的笔就在那一页上长久停顿,无从落笔似的。
  嘉树替她翻到新的一页,“你写这里吧。”
  周园园却又翻了回去,就在那些密密麻麻的电话号码里寻了一块很小的空档,把自己家里的号码写得像蚂蚁一样小,硬挤在里头。
  三年级的暑假一开始,周园园好像跟家里的电话机杠上了,有事没事总在附近打转。
  电话不响,她的眼角余光还总放不下地瞥着那边,脸上隐隐有些失落样子,电话铃一响,她却又惊弓之鸟似的,甩着辫子捂着发烫的脸颊逃的更远。
  白天姆妈爸爸不在家,爷爷奶奶又去忙别的事情的时候,她连动画片也不看,就端了一把椅子一门心思地坐在电话机前,眼睛盯着枣红的机身和一圈圈的电话线,好像那里头藏着什么宝物一样。隔一会儿拎起电话听筒,手里捏着一张便笺纸,却只敢按最前面的两位数字,往下乱按一通。
  有时候刚好打通了,陌生人突然一声“喂”,她吓得赶快挂下电话,手还紧紧按着听筒,像怕那个人从电话机里爬出来。
  更多时候,她就拎着话筒,贴到耳朵跟前一动不动地听着,直到那声长音的“滴”声变成短促的“滴滴滴”。
  转眼八月份,周园园的生日近了,这一年是十岁生日,家里人都很重视,姆妈隔了几天问她那天有没有什么同学想请到家里一起过生日的。
  周园园先说没有,过了一会儿,又说就想和家里人一道过,临睡之前,关了灯,她却忽然从自己枕头底下摸出一张便笺纸来给姆妈,声音压得轻,“姆妈。我想请赵嘉树,就是上次那个,来给我送回家作业的男同学。”
  姆妈没有说什么。她又补充,“他是我同桌,也是我师父,平时总教我做数学题。”
  姆妈还不说话。
  周园园急了,要哭似的推她一把,“姆妈,姆妈。明天你帮我打电话好不好?”
  姆妈就是不说话,不知怎么像在憋了笑。
  周园园莫名其妙真哭了,瘪了嘴哽咽着,自己知道难为情,又不想发出声音来,就在床上赌气一样翻了身去,结果眼泪都落到了衣服领子里。
  嘉树接到园园姆妈的电话时,他正准备出门去上围棋课。九月份要参加升段考,一个暑假一天围棋课一天补习课,排的满满当当,没有一天是闲的。
  接起电话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声音,他还一时没反应。
  那边听到他的声音,爽朗笑着叫他一声,“嘉树同学”,直截了当自报家门,“我是周园园姆妈。”
  这天黄昏嘉树下了围棋课,手上提了围棋书,马不停蹄地在街上一路跑,好不容易赶上漫画书店关门打烊最后五分钟,进去买了一套《圣斗士星矢》漫画书,沉甸甸地提在手上再往家里去。
  周园园生日那一天,傍晚爷爷拿着自来水管浇凤仙花,顺便也在院子里洒水降温,水泥地上一片湿漉漉。
  蛋糕买好摆好了,样样菜都准备好了,堂屋里电风扇开到了最大,周园园偏还说屋里热,跑到院子里乘风凉,她穿一件簇新白衬衫,格子背带裙,头发披散下来梳成了公主头,心不在焉用一根手指弹着爸爸买的新电子琴玩。
  爷爷忽然喊一声,“园园,同学来了。”爷爷记不住名字,只知道是同学。
  周园园一抬头,一个多月没看见,乍一眼只看到嘉树也穿白衬衫,天色将黑没黑看不清他手里拿什么。
  嘉树跟爷爷打了招呼,又朝她一挥手,“周园园。”
  周园园站起来,面孔一热,不知怎么扔下了电子琴,踏着小皮鞋啪嗒啪嗒又跑回了屋里去。
  周园园后来过了大大小小无数次生日,十岁生日的印象随了时间流逝一点点变浅变淡,但总有些东西抹不去。
  一人一碗的生日面,给嘉树的一块排骨是最大的,好像又都在往他的碗里夹菜,开始是奶奶姆妈,后来她觉得好玩也开始夹,一样两样三样,他的碗里慢慢堆成一座山,弄得倒好像嘉树是寿星。
  饮料喝的是雪碧,她偷偷拿了爸爸的葡萄酒瓶往自己和嘉树的杯子里掺了一两滴,他们两个的雪碧都是粉红色。
  旧屋的蚊子多得厉害,桌底下点了好几盘蚊香。蚊香味道,加上姆妈身上的花露水味道,甚至是盖过了菜香。
  点了蜡烛关灯许愿,却也让嘉树和她一起许,两个人一同站起来,黑暗里电子蜡烛还在滋滋作响地唱着歌。
  她都忘记许了什么愿,但还记得那首滋滋作响的生日歌。
  记得在那首歌里,电灯亮起来之前,嘉树跟她说,“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