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是夜,潘逸无心睡眠,胸口的石太重,压得他无法喘息。愤恨过后,是不甘与疑惑。他仰首问天,为什么样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狠心骗他!
  可风月无情,就如她一样。
  **
  海青宫中,宫侍退下,留了一盏罩纱琉璃灯。
  灯影摇,虚晃了容颜。离得这般近,却看不清、摸不透。
  “你做得很好。”
  低沉的声音压在她耳边,碧绿的眼就如蛰伏于暗中的兽,他的爪正蠢蠢欲动,想要撩起她的欲。
  小鱼烦透了。
  她贴上他的身献媚送吻,轻声笑道:“只要父王高兴。”
  周王似被她哄得飘飘然,尝着她的软香入了梦。
  小鱼清醒得很。与兽共枕,她无法入眠,整夜睁着眼,想着那个人。
  他一定恨极,一定失望透顶,而她无可奈何。
  ☆、第36章 我要第36章
  过了一夜,又将是场唇枪舌战。荣灏受邀入宫,前来迎他的竟是阿妩。
  她穿得亮丽,狐毛镶边的绛紫立领骑袍,脚下则是双墨色长靴。青丝辫成几簇小弱拢在头心,发尾缀有松绿、玛瑙,恰巧与颈链腰带辉映。这般异族装扮少了女子婉约,多出几分飒爽豪气,一笑更是明艳动人。
  荣灏抽帕捂嘴轻咳,恨不得呕出几口郁血。
  阿妩视作不见,只道:“父王命我相迎。诸位,请。”
  她有礼有节,话落在前引路。乌黑的发尾,松绿玛瑙一路叮当,光下五彩斑澜。
  潘逸想起了小鱼,她在河滩边捡到发亮的卵石,当宝贝似地藏着。那时,她笑着对他说:“这是好东西,能放池子里,也能摆在土中种花养草。”
  她把石子带到平洲,和他一起埋进土里,说等来年花开。
  她骗了他,石子种进土里怎么会长出花?她也明知道不会有来年。
  潘逸心疼,她瞧不见。她难过,他也见不着。
  这样最好,彼此不见为净。
  “好久不见,你怎多了股风尘味儿。住在这里可好?”
  荣灏开口便是讥讽。他心里有火,找不到地方泄,随便咬一口也高兴。
  “呵呵。”
  阿妩轻笑,自顾自地走着,头也不回。
  “我和你不熟,公子可认错人了。”
  “化成灰都认得,怎能有错?”
  阿妩驻步,蓦然转身。荣灏以为她抽剑提刀,不由怔了下。
  “到了,诸位请。”
  一转眼,阿妩收起眼中厉色,换上无邪笑颜。
  仇人对视,分外眼红。荣灏的恼怒显而易见,他冷哼一声,拂袖入了紫云厅。孟青、潘逸紧随其后。
  潘逸与小鱼擦肩而过,他故意低头目不斜视。
  小鱼一怔,不自觉地咬住下唇,把想说的话含在嘴里。宫侍问她是否进去,她方才如梦初醒,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进去。”话落,便转身离开。
  小小报复让潘逸起了丝快意,当他听到离去的脚步声却恍然若失。
  恨她是应该的,可心疼是否应该?潘逸难过了,明明一剑刺向她,最终痛的人是自己。
  他听不见荣灏与周王的暗中交锋,魂魄已经飞出门外,紧跟在小鱼的身后。
  你有没有骗过我?他想知道答案,可小鱼不理。眼前一晃,他突然来到了夜中的大漠。
  小鱼骑在马上,朝他莞尔而笑。
  “我说‘我喜欢你’是真心话。”
  潘逸迷惘,他想再问,她却如缕青烟悄然而去。
  “既然如此,在下也得禀明父王才是。”
  荣灏起身,扰了他的梦。潘逸回神,一场和谈不欢而散。
  **
  和谈无果,潘逸随荣灏回到四方馆,收拾行囊准备打道回府。今天恰巧是周国灯节,未入黄昏,街上已挂满灯,犹如银河落九天,满眼绚烂。
  潘逸无心欣赏,独自闷在房中整理衣物。恨意过后,思念涌上。睁眼闭眼都是她的影。
  刚才她似乎有话对他说,他眼角余光有瞄到她半启的唇。
  为何不看她一眼,或许她真有苦衷?
  潘逸后悔,情愫如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他干脆扔了衣物,开窗透气。
  此时华灯初上,街上更是热闹了。行人如织,灯如游龙,底下挤得满满当当,人人都戴着鬼怪面具,欢庆舞乐。
  潘逸仍然低落,别人的高兴落在他眼里便成了痛。
  忽然,两道鬼祟黑影蓦然闯来,混迹于人群行踪可疑。潘逸不由心生提防,拨长脖子定睛望去,没料人影一窜竟溜进了四方馆。
  “嗯?是谁?!”
  潘逸大感不妙,提剑冲出房门。他怕是周王派来的杀手,先到了荣灏屋里,而他竟然不在。
  潘逸惊出一身冷汗,听到脚步声又连忙折回去。出来时,他关过门,此时门是虚掩。
  这屋中定有人!
  潘逸警觉,小心翼翼贴墙而过,到了门处以剑顶开。
  “吱”的一声,门开了,一片黑影晃过,被他逮个正着。
  “谁?出来!”
  潘逸拔剑出销,冷厉银光横扫而去。人影钻入角落,如受惊的鼠蜷缩发抖。
  不像是贼,也不像杀手。潘逸减去几分防备,可口气依然狠硬。
  “你是谁?胆敢闯此处?”
  过了良久,那人才从暗中挪出,他耸肩低头,面具下呼吸急足,离他三步开外,都能听得清晰。
  “剑下留人。”他说,声音几分粗,是个男儿。
  潘逸诧异,剑往后收了几寸。
  那人摘下斗篷帽兜,取下狰狞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白嫩的脸。
  眉眼细致如画,五官温润如玉。潘逸不禁上下打量,总觉得这张脸在哪里见过。
  “你可是潘逸,潘大哥?”
  还不等他问话,少年率先问道。
  潘逸不禁愣住,没想此陌生少年连名带姓竟叫得出他。
  “你是谁?”
  潘逸又多了几分防备,手中的剑握得紧。
  少年低头,忽然“卟嗵”跪于他脚下。潘逸吓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潘大哥,是阿姐让我来找你的……”
  说着,少年从怀里拿出一枚梅花簪子,摊在手心亮在他眼前。
  潘逸大怔。这不是他送给小鱼的吗?怎么会到他的手里?想着,他再次仔细地打量少年,清秀眉峰,勾人的眼,竟与小鱼有几分相似。
  “这是怎么回事?你起来!”
  满腹疑惑呼之欲出,潘逸硬逼自己镇定。
  少年唏嘘,跪地不起。他哽咽着道:“我刚从宫里逃出来,阿姐说你能救我们。我本是玉氏后人,五岁那年异族侵城,父兄战死,母自刎而亡。我与阿姐沦落到周王手中,从此为囚为奴。周王将我囚在深宫,逼我阿姐去荣国做奸细,阿姐为了救我,所以才……”
  说着,少年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阿姐曾告诉我,若哪天逃出来便来找你……她说,你定会帮我。她还让我传话,说她从来没想骗你……”
  潘逸惊愕,一时间难以回神。他将玉暄拉起,两手紧捧他的脸仔细端详。
  难道他是小鱼的弟弟?!
  潘逸不信,怕又是一个圈套,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你是小鱼的胞弟?”
  少年抿起苍白的唇,无奈且苦涩地点下头。他将梅花簪子塞到潘逸手中,说:“阿姐说,这是你送给她的。”
  梅花簪,银为花瓣,红石为芯。当初他找了好几个铺子才相中它。
  如今它沦落到此,究竟是何含义?
  潘逸白了脸色,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他攥紧发簪,凄声问:“她现在人在何处?!”
  说到此处,玉暄更是伤心,他含泪抽泣,忍痛回道:“她在宫里,她是为了救我……为了我……”
  潘逸一怔,醍醐灌顶。原来她是用自己的命,来换她弟弟一条生路。她信他,所以敢将玉暄交给他,他却不信她,只以为她说的血海深仇全是骗人假话。
  潘逸懊悔不堪,一拳狠砸在门柱上,手流了血,可这远不上心疼。
  玉暄上前,颤声问道:“潘大哥,求你救我阿姐!若周王察觉我不在,她定是死路一条,求您了!”
  说着,他不自觉地抓住潘逸衣袖。
  潘逸咬牙,就算他想也没办法救,宫门森严,岂容他来去自由?心如火烤油煎,可只有一条绝路。
  潘逸救不了她。玉暄明白得很。出来时,蒙面人说过今夜就跟着荣国人走,千万别回头,否则他姐姐的心血功亏一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