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物不按计划走
  从事发到现在,路远远也找过那个小贩,但他的找也只是沿着之前碰见那个小贩的路线的地方一次次的打转罢了,b市繁华,但他们参加奥数比赛的地方是个很破旧的老校区,门口根本没有监控,路远远甚至对那个小贩的脸都记不太清了,警察都找不到,路远远更找不到。
  路远远还记得他像是幽魂一样在老校区门口徘徊的场景,从白天走到黑天,看谁都像,但又看谁都不是。
  到后来,他就开始害怕水果摊了,像是害怕自己的记忆一样,见到了水果摊,就像是见到了那段过去,闻到了水果的味道,就像是闻到了腐烂的死尸,他把那一段过去盖起来,却不断地被人重新翻出来。
  现在,终于翻到了最底下,把所有的一切都掀起来,明晃晃的扔在太阳底下。
  路远远忍不住抓紧了司铭的手腕,贴着他,跟他一起进了警局里。
  警局这种地方向来安静肃穆,每个人来往间都是蹙着眉冷着脸的,路远远越发大气不敢出了,死死的跟在司铭后面。
  他一想到一会儿要去见姜文涛父母就觉得手脚发软。
  司铭察觉到了路远远的靠近,只觉得一股灵气顺着头顶贯穿全身,他舒畅的连脚步都缓了些,但却不反手去拉路远远,而是让路远远一直抓着他手臂、紧紧地跟着他,享受着这种被路远远急迫的需要的感觉。
  路远远跟在他后头,很快就到了一间警察的办公室里。
  还没走到办公室门口呢,路远远就听见里面传来了阵阵吵闹的动静,女人拔高了的声音从办公室里传来,期间好像还有人阻止,但也没什么用。
  听见这动静,路远远条件反射似得打了个哆嗦。
  姜太太的声音永远这样嘶吼着,夹带着哭声,像是不知疲倦一样从办公室里面传出来,路远远走到门口,却犹豫着没有进去。
  警局的其他人来去自如的在四周穿行,像是没看见办公室里的闹剧,最多偶尔瞥上一眼——在警局待久了,对这种闹个不停的家属就有点麻木了,连倾听和安抚都显得十分公式化。
  毕竟见过太多悲伤和难过,难免会免疫。
  但显然路远远不是这样的。
  对他来说,里面的声波都成了实质性的攻击,他连走进这道门的动作都做的十分艰难,幸好司铭也不催,就跟着他,他动一步,司铭就跟一步,他不动,司铭就在一旁站着等。
  陈律师站在他们俩后面看着,目光落到路远远紧紧地抓着司铭的手腕上。
  路远远明显在出汗,湿淋淋的握着司铭的手骨,手指蹭过司铭手腕上的表,将皮质的表带都蹭的氤出了一道湿湿的痕迹,司铭居然毫不反感,任由人拉扯着,几步路的距离硬是走了几分钟。
  路远远鼓起勇气走到办公室里的时候,办公室里正乱成一团,有人阻止有人拉扯,有人绕开,也有人悲哀的叹了口气。
  在人群最中央跪着个小贩,小贩身前站着个狂殴他的中年女人,小贩身后站着一个抱着照片的中年父亲,路远远从门口看过去,只能看到那个小贩的半张侧脸。
  路远远隐约觉得他熟悉——路远远能把一个奥数题的几个题型背到滚瓜烂熟,但是却记不起来昨天打过照面的隔壁班同学,他对那天的小贩忘得干干净净,以至于他真的看到人了,反倒认不出来。
  路远远就这么站在门口站着,仿佛又透过那个小贩的脸,看到了那一天的事。
  那天下午才开始比赛,中午的时候他出去买了一份饭,回宿舍的路上经过水果摊,但兜里的钱不多了,最后贪便宜,买了一盒明显是剩下的边角料的水果,拿回宿舍里自己吃。
  他回去的时候姜文涛还在做题,见他买了水果,就笑着扑上来抢,路远远把水果放在桌上和姜文涛分食,顺便拿过了姜文涛的练习本,看他的解题思路。
  当时姜文涛是什么表情他已经忘了,也许当时姜文涛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吃这混在一起的水果——里面有让他过敏的东西,但姜文涛最后还是吃了。
  可能是不在意,又可能是觉得顶多长两个小疙瘩,反正他当时吃了一半,给路远远留了一半。
  路远远把剩下的吃光,然后爬上床午休。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姜文涛躺在床航,动都不会动了。
  时隔多日,路远远还是会记起来那一天他伸手去拍姜文涛,拍到一手冰凉的感觉,炎炎的夏日,姜文涛却凉的像是一具尸体。
  不,他就是一具尸体。
  办公室里乱糟糟的声音像是被拉远了一样,隔着一层水传过来,变得模糊不清,反倒是姜文涛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唧唧喳喳的从路远远的耳边儿上传过来。
  “啊,路远远你买了水果回来啊。”
  “那道大题我还是不会做,太难了,我恐怕没办法晋级了。”
  “哎,回家了我妈又要说我,天天叨叨叨的烦死了。”
  下一瞬,又或者是很多秒以后的某一秒种,路远远腰上一紧,他整个人被人提起来,双脚离地的转了个圈,等他脚尖又一次落下的时候,路远远清醒过来了。
  司铭抱着他从门口退开了,路远远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就看见正有几个人走进去。
  他刚才站在门口挡路了。
  路远远才刚站定,就听司铭问他:“还要看吗?”
  “不了。”路远远的嘴唇颤了颤,又垂下眼帘来,轻声说:“我不想看了。”
  他来之前对那个小贩抱有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恨,惶惶的捏着手指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真的见到了,又不知道该如何宣泄自己的愤恨。
  他到底不是姜文涛的亲人,甚至还算是半个侩子手,他没资格对这个小贩说什么锐利的话,也做不出冲上去殴打别人的事,所以他只是偷偷的看了一眼,然后就又收回了脑袋。
  看样子并不像是解开了心结的模样。
  司铭微微蹙眉,抬眸给了陈律师一个眼神,陈律师点头,然后进了办公室里,司铭没再去管陈律师,而是拉着路远远一点点走远。
  路远远嘴上说不去看了,但是在走出走廊的时候,还恍恍惚惚的回头瞥了一眼,然后又跟司铭一起出了警局里。
  这次从警局出来,路远远比来的时候神色更不好看了。
  司铭想象之中的“畅快淋漓”并没有出现,路远远似乎对“找到真凶”这件事并不是很放在心上,最起码这件事没有让他多高兴。
  这让司铭有一种“猎物不按计划走”的感觉,他想象之中路远远拉着他感激他的画面根本就没出现,这一趟简直是做了无用功。
  想着,司铭开车门的手就重了些,掰开车门让路远远上去的时候,却又发觉路远远没动。
  司铭回过头看他,就看见路远远站在车门旁,有点为难,又有点犹豫的和他说:“司铭,谢谢你送我过来,我,我一会儿想去个地方,你不用管我了,我去过之后自己就回学校了。”
  司铭“啪”的一下甩上车门。
  好的很。
  现在都不用他了!
  路远远被司铭突然甩门翻脸的模样吓了一跳,一句“司铭”才刚升到喉咙里,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司铭已经绕过他走到驾驶座开门上车,一个利落的甩尾,车子“嘎吱”一声响,嗡嗡的开出了路远远的视线范围之内。
  路远远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司铭已经走了。
  而且是很生气很生气的走了。
  这是司铭第一回当着路远远的面儿摆出来生气的姿态,让路远远半响都没有反应不过来,他在心里暗暗地想,司铭是生他的气了吗?就因为他说“你不用管我了”?
  司同学不会...这样小心眼吧?
  事实证明,司铭就是这样小心眼的人。
  他为了路远远把自己忙活的团团转,却没从路远远这里收获到任何回报,甚至还被路远远说“你不用管我了”,开玩笑,他司铭是会上赶着管别人的人吗?
  他给别人当司机,百年难遇的事儿,偏偏路远远就像是瞎了一样看不懂!
  司铭是个别扭性子,他放不下面子生了路远远的气,但是又不甘心真的就这么走了,所以他车子开出没多远就停下了,在警局拐角处守着。
  路远远没过多久就出来了。
  他手机被司铭拿走了,手里只有几十块零钱,最后,路远远进了一家小卖店,过了一会儿后又出来,上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在警局门口掉了头,一路奔北而去。
  司铭沉着脸转动方向盘跟在后面。
  他倒要看看,路远远把他支走后自己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