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白发老者道:“陛下,您当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不宜再如此操劳。”
  庆源帝苦笑了下,摇摇头,道:“成叔,朕这身体朕很清楚,只怕是捱不到多久了,可是太子尚年幼…….”
  顿了顿,他正了神色,道,“成叔,此次朕特意召您回京,其实并非是为着朕的身体。这两日,您已经又帮太子看过,朕只是想问问,太子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被庆源帝唤作成叔的老者名梁成,是先皇时期的御医,出身医药世家,和先帝元后也就是庆源帝以及燕王的生母闵后自幼相识,闵后薨逝时庆源帝只有十二岁,燕王更是只有两岁,当时先帝宠爱宋妃,宫中险恶,闵后临终时就暗中拜托了当时在太医院任院判的梁成,让他照顾当时还是太子的庆源帝和燕王穆元祯。
  后庆源帝在宫中多次中毒,都是梁成暗中救了他,又设局迷惑了宋贵妃,但庆源帝到底还是伤了身子,给身体留下了隐患,就是太子穆熙身体病弱,也是因庆源帝中毒,以致穆熙娘胎里就带来的问题。
  庆源帝的第一任太子妃便是宋贵妃的娘家侄女,庆源帝继位后就弄死了她。
  但庆源帝身体有隐疾,并不宜太近女色,子嗣上也很是困难,只有一子穆熙,所以这大约便是他“独宠”薛皇后的原因。
  梁成六年前便已致仕返乡,这次庆源帝特意请他回来,便是始终对自己独子的身体状况放心不下,一来他觉得其他人对自己所言未必全实,二来只有梁成知道太子身体病弱的真正原因,所以觉得他的话才最是可信。
  庆源帝说完见梁成面上有些犹豫,就叹道,“成叔,朕将不久于人世,太子,他不仅是朕的皇子,还关系到江山社稷。朕不信他人,母后当年将朕和祯弟托付给您,您是看着朕长大,照顾了朕一辈子的人,若不是您,朕早就不在人世,更何谈帝位,现在,朕也只相信您了。”
  梁成听庆源帝如此说,终是忍不住潸然泪下,他道:“陛下,您就是忧思太过,这才致身体损耗太快……”
  看庆源帝只是盯着自己,叹了口气,道,“陛下,太子殿下的身体,只要静养,忌思虑多劳,将来房事节制,避免精气外泄,当可平安。”
  庆源帝的面上灰了灰,儿子是太子,将来是一国之君,如何忌思虑多劳?
  他眼睛闭了闭又睁开,低声续问道:“那,子嗣上呢?”
  梁成道:“会艰难些,但好好调养安排,也并非绝无可能。”
  庆源帝点头,心中只觉悲凉,他知道梁成说的委婉,可是自己过世后,以薛后的性子和将来的情势,儿子只怕……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有宫人回报说燕王到了,梁成又劝了庆源帝两句不可太过忧劳,便退下了。
  燕王进了殿中,刚给庆源帝行了礼,便被庆源帝唤到了病榻前坐下。
  庆源帝和燕王穆元祯一母同胞,都是先皇元后闵后所出,闵后过世时,穆元祯不过才两岁,先帝宠爱宋妃以及宋妃所出之子,对穆元祯十分冷淡,所以庆源帝和穆元祯也算是相依为命了,因着庆源帝又年长燕王许多,对燕王差不多算是亦弟亦子的感情了。
  此时庆源帝看着差不多算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弟弟,心情也很是复杂。
  他知道自己即将作出的决定可能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如果儿子身体健康,他可能会作出更多的部署掣肘弟弟,保障儿子将来的权力接手,可是现在,他做的,却是同样要保障皇权重心是在自己的弟弟手上,万一儿子早逝或者无子嗣……
  想到这里,他的心一阵的抽痛。
  庆源帝道:“阿祯,朕刚刚问过成叔了,熙儿身体太弱,不宜太过忧思多劳,所以并不宜太早亲政。”
  “皇兄!”
  庆源帝摆摆手,制止了穆元祯想说的话,继续道,“阿祯,你不必再说什么,朕的身体朕非常清楚,现在不将事情交代清楚,朕更是无心养病。”
  “朕过世后,会命你为辅政王,所有军国大事,都以你为首,由内阁五位大臣共同辅佐议定,直至熙儿亲政。若是,若是将来熙儿身体不好,你便看情况再决定让他何时亲政吧。”
  穆元祯皱眉,让他辅政,他已有料到,可是任辅政王,以他为首,内阁五大臣只是辅佐,这?而且最后那句话…….
  庆源帝看自己弟弟惊讶的面色,笑了笑,不过随即那虚弱的笑容就被黯然之色替代,他继续道,“阿祯,熙儿他,将来你帮朕多加照顾于他,还是以养着他的身子为要吧。”
  “还有,薛家才能品德不足匹配其野心,朕恐将来他们会拖累熙儿,你切记不可放纵皇后,对薛家更需多加压制。”
  庆源帝是重情之人,且儿子需要薛后,所以他虽知薛后有些问题,但根本就没想过要因外戚问题就在自己生前就处理了她,相反,在他看来,薛家并不成气候,以自己弟弟的手段,并不难压制他们,甚至,某一种程度上,他还想想着法子,护着她,让她安安分分的在宫中。
  他自己心里也是有众多矛盾之处的。
  穆元祯跪下,握了庆源帝的手,这双手,曾经牵了他,从跌跌撞撞刚刚学会走路开始,直至他稳稳地,开始习武,骑马射猎,一直护着他,帮他挡着明枪暗箭。
  他道:“皇兄,你放心,臣弟待太子殿下,定会如同自己的亲生孩儿。”
  庆源帝点头,并不愿就此再多说什么,这个弟弟是他养大的,他会待自己儿子如何他还是相信的。
  且他如此放权于他,一来是因为这是自己唯一的弟弟,感情深厚,二来,他很了解他,不若此时放权,他对儿子才会更好。
  到底还是有很多无奈在其中。
  他转而道:“阿祯,皇后她意欲将薛家女许配于你,原本也是一桩不错的婚事,只是朕观那薛家长女行事,实在不堪与你婚配,所以此事朕不会应她。只是你年纪也已经不小,朕想在过世之前为你赐婚,你心目中可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原本若薛家女不错,将她许配于自己弟弟,也能给皇后和太子多一份保障,只是那薛家女品性不够,以自己弟弟的心性,将来也只会厌弃于她,便也罢了。
  穆元祯皱了皱眉,脑海中闪过以宓的身影,只是他刚刚起了想娶她为妃的念头,却还未曾想直接让自己皇兄赐婚强娶她之意。
  他知道她的性格,若是她对自己无意,直接赐婚,自己对她来说,就和那个沈铎以及薛家,并无分别,她只会起抵抗心理,可能会让事情生些其他变数。
  且兄长病重,此时突然跟自己说赐婚一事,怕他心中早已有什么想法。
  他遂道:“皇兄,臣弟刚刚入京,此时尚未考虑娶妃之事,皇兄当好好调养身子,不该说如此不吉之话,待皇兄病好,再为臣弟赐婚不迟。”
  庆源帝苦笑道:“阿祯,朕的身体朕很清楚。不过朕也知道,你刚刚回京,对京中哪些闺秀都不甚清楚,前些时候朕就已经命礼部挑选了几位品貌家世都不错的京中闺秀,准备了画像和资料,你可以看看,一来帮你自己择一王妃,二来也帮熙儿择一择太子妃。”
  穆元祯又是一愣,道:“皇兄,这太子妃,臣弟如何好插手?还是由皇兄亲自定夺为好。”
  庆源帝摆手道:“无妨,阿祯,你看皇兄这身体,哪里还能面面俱到帮熙儿仔细挑选,你便不要推辞,先帮皇兄初选上几个,届时再由我定夺便罢了。”
  皇后尚在,穆元祯虽觉得此事逾越,但想到薛后的性子,八成是会属意自己娘家侄女的,也就罢了,便也应了此事不提。
  且说薛后想让娘家庶子娶以宓,薛后身边不少都是庆源帝的人,所以薛后的动静庆源帝也都很清楚,他只觉得自己皇后这些年在后宫独自尊大,实在有些被自己给惯坏了,想拉拢诚郡王妃和魏国公府,却让自己娘家庶子求娶人家的女儿和外甥女,这简直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
  庆源帝想了想,翌日便召见了薛修啓。
  薛家,在庆源帝眼中,也就薛修啓还算清醒,只是魄力却有些不够。
  见到薛修啓,庆源帝并无力再费神跟薛修啓多说什么,直接道:“你姑母想让你们薛家子求娶诚郡王妃的长女,你可有什么想法?”
  “虽说夏家官职不显,但却也是百年书香世家,夏二老爷还曾是二甲传胪,夏姑娘更是魏国公老夫人亲自教养长大的,朕听说她也是个才貌俱全的好姑娘,配你也是绰绰有余的。若是你也有这个意思,朕命人问过诚郡王妃的意思,就替你们赐婚如何?”
  薛修啓听言冷汗都冒了出来,脸色数变,并不敢挣扎,就跪下回道:“陛下,夏姑娘兰心蕙质,品貌出众,若能得陛下赐婚,实乃微臣之福。”
  庆源帝满意点头,他知道皇后和薛家想让薛修啓配高门之女,可是他却不想让他们再折腾了,既然他们打夏家姑娘的主意,还已经付之了行动,那就这样吧。
  庆源帝见过了薛修啓,这日薛后来侍疾之时,就跟她说了意欲替薛修啓和夏以宓赐婚之时,薛后听言自是大不愿,无奈她在外虽独断专行,在庆源帝面前却从来都是小意温柔,从不敢忤逆其意的,最后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了。
  几日后,薛皇后便召了诚郡王妃入宫说话。
  依玥得知这个消息就很替以宓担心。
  她们此时都不知因着庆源帝的插手,事情已经出现了变化,只当薛皇后还惦记着想把以宓许给薛家二公子。
  依玥看以宓有些沉默的样子,就安慰以宓道:“薛家真是厚颜之极,简直是异想天开!不过阿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你的婚事姑姑曾答应过祖母,没有祖母的首肯,是不可擅自定了你的婚事的。祖母必不会同意让你嫁给薛家庶子的!”
  “要不,要不就让祖母作主,定下你和大哥的婚约吧?这样也就不怕那人百般惦记着我们魏国公府了。”
  那人自然指的是薛后。
  以宓愣了愣,随即莞尔笑道:“你放心,这事母亲不会答应皇后娘娘的。”
  就她母亲那高傲的性子,哪怕她再不看重自己,也不可能放任自己嫁给薛家庶子的,所以以宓并不担心,刚刚她只不过是在想其他事情而已。
  她是担心薛皇后和薛家从母亲这边下不了手,就把脑子转到夏家那边而已,虽说薛家打自己主意,应该是为了拉拢国公府和诚郡王府,如果母亲不同意,而从夏家下手,就不是拉拢而是结仇了。
  但薛皇后那样一直处于高位,生了皇帝的独子,怕是早被人奉承得找不着北,哪里还会顾忌什么。
  夏家,夏家,区区一个沈家幼子,夏家从上到小都恨不得把自己打包送上门,若是有更大利益,夏家卖自己怕是卖得比什么都积极。
  第14章 一步一步
  坤宁宫。
  薛皇后心有不甘,她觉得侄子可以觅得更好的婚事,可是皇帝发话了,她也只能先和侄子谈了一番后,就依着皇帝的吩咐,召了诚郡王妃打探以宓的婚事。
  当然了,纵使心中不那么甘心,薛皇后虑及诚郡王在宗室和军中的地位,在面对诚郡王妃韩氏时她的笑容还是十分亲切的。
  她对韩氏笑道:“前几日淮宁生日,她听说夏姑娘回了京城,就特地请了夏姑娘参加她的生日宴。听淮宁跟本宫说,夏姑娘生得极好,当真像极了韩王妃你,说话行事也颇周全,果然不愧是老国公夫人亲自教养大的姑娘。下次韩王妃入宫,不若也带夏姑娘给本宫瞧瞧吧。”
  前几日淮宁公主生辰宴上发生的事,韩氏也早从以宓身边的丫鬟那里得知了,她总算是知道这薛后到底是打了什么主意,心中很是不悦。
  韩氏有礼道:“娘娘谬赞了,阿宓不过是个乡野丫头,哪里值得娘娘这般夸奖,上次她入宫来,听说就惹了薛大姑娘不悦,我怕带她到宫中来,冲突了娘娘就是我的不是了。”
  薛皇后脸色僵了僵,面上的笑就有些不自然,勉强道:“怎么会?说什么惹了芯怡不悦,这是哪里的话,你知道,怡丫头就是脾气直,我可是听修啓说,怡丫头和柔丫头都是极喜欢夏姑娘的。”
  韩氏抬眼看了薛后一眼,这个时候提薛修啓?
  韩氏的眼睛生得极好,她这样抬眼看薛后,就算同是美人的薛后也被闪了闪。薛后不由得就想起她前日里召侄子薛修啓说话时,侄子也劝自己依了陛下之意,那样子分明一点也不排斥娶那夏家女……
  薛后心中一时之间就有些发堵,强忍着才道:“说到修啓,这孩子你是知道的,不是本宫夸他,却是极有出息的,性子也好。”
  “昨日陛下跟我提了,道是夏姑娘是韩老夫人亲自教养的,品貌都随了韩王妃,极是出众,说若是夏姑娘尚未定亲,便想亲自替夏姑娘和修啓赐婚。今日本宫召韩王妃,便是想问问韩王妃,夏姑娘可已许了人家?”
  韩氏有些惊讶,没想到陛下竟然插手了。
  韩氏心里有些感慨,这薛后,还真是命好,论相貌,虽长得好但却也算不得是顶尖的,论才情品性,更是一般,却独得圣宠,更是诞下了陛下的独子。现如今陛下病重,还在为她和薛家打算着。
  薛修啓,韩氏还是知道的,他和薛修泰,并不单止是嫡子和庶子的分别,才能和品性上也差了许多。若不从政治上来考虑,这婚事并不是不可考虑。
  韩氏笑道:“劳陛下和娘娘费心了,小女尚未定亲。只是小女的情况娘娘可能有所不知,她一直都是由家母抚养长大,她的婚事家母一早就跟我说过,必须由她老人家亲自过目才可,就是我也是做不得主的。”
  薛后点头,本应不悦的她心里却不知为何还松了口气。这婚事,还是得再考虑考虑才是。
  两人之后闲聊了几句,韩氏便告退了。
  韩氏知道了庆源帝和薛后之意,并未直接去魏国公府将此事说与韩老夫人或以宓听,询问二人之意,而是先回了诚郡王府,待诚郡王这晚回府,便和诚郡王商讨这婚事可作得,对郡王府和两子将来可会有什么影响。
  诚郡王听言就笑道:“薛家虽自大了些,但薛家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外家,薛修啓的资质品性也算是难得的了,这婚事并不算辱没了宓姑娘。至于对我们郡王府,还有亦祥和亦祾,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你不必太过虑了。”
  虽然是妻子的长女,却和诚郡王府没有关系,就算将来薛家犯什么事,也牵连不上王府。
  韩氏点头,如此她才放下心来。
  韩氏翌日便回了魏国公府将此事说与了自己母亲韩老夫人听。
  韩老夫人不喜薛后和薛家,不管是庶子还是嫡子,都没什么好印象,因此听得女儿说陛下意欲为外孙女和薛修啓赐婚,直接就道:“宓姐儿的婚事我自有打算,皇后那里你只推给我便罢了。陛下既然询问于你而不是直接赐婚,就是不欲强加之意,这事我自有分寸。”
  韩氏本也不喜与薛家扯上关系,听母亲如是说便也就放下了此事。
  且说燕王穆元祯先时便已知薛后和薛家在打以宓的主意,所以虽然那日他在庆源帝那里没有直接要求赐婚,但薛后,薛家还有诚郡王府以及魏国公府的动静他却是一直都派人留意着的。
  薛后在庆源帝寝宫和庆源帝的谈话他不知情,但薛后和诚郡王妃韩氏的对话暗探却是一五一十的回报了他。
  他还真没想到他兄长庆源帝会来这么一下,不过还好没直接就下了赐婚圣旨,不然想再阻止费的功夫就大了……
  他略思虑了番,就召了暗探吩咐了下去,对薛家那边作了些安排。
  而他自己则是在翌日韩氏见完韩老夫人之后的这个下午,就亲自上门拜访了魏国公府,见了魏国公和韩老夫人。
  魏国公世子韩慎远曾经是穆元祯的伴读,因此穆元祯幼时便常出入魏国公府,和魏国公以及韩老夫人都是相熟的。
  他知道要征得以宓的同意,让她答应嫁给他大约不会是一朝一夕之事,他行事向来周密,所以在那之前,他自会先将她周边的人和事处理好,避免有什么意外之事发生。
  穆元祯先见了魏国公,再见的韩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