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安蓉蓉走到赵玉的身前,在她对面寻了个地儿坐下,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的脸。
  在安蓉蓉第一次见着赵玉的时候,就觉得时光似乎格外厚待她。
  纵然赵玉现在已经是四十有多的人了,可她们面对面坐着,却如同是镜子的两面。
  其实这也不是十分奇怪,比较她们终究是母女。
  虽然她们心与心之间的距离,甚至比陌生人还要遥远。
  沉默良久,安蓉蓉终于开口,单刀直入,道:“你是真疯,还是假疯?”
  就像是安蓉蓉预料中的那样,赵玉没有回答她,甚至都不曾看她,只是低声喃喃着谁都听不懂的东西,目光茫然而空洞地注视着钢化玻璃外头的天空,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安蓉蓉也没有介意,自顾自地说道:“你知道吗,这一个月来,我就像是活在电影里头一样……在我小时候,我就知道我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别人有爸爸妈妈,我只有姥姥;别人可以将自己的名字名正言顺地写在户口本上,我的名字却是姥姥托了好多关系,最后以‘收养’的名义写上去的……”
  “幼儿园的时候,那些小鬼头们记住的是‘世上只有妈妈好’,但我记着的是‘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小学家长会的时候,父母的座位上坐着的永远都只有姥姥一个人;到了初中,那些人指着我的鼻子,笑我说‘你这个没爹没妈的私生女怎么好意思来学校’;到了高中,在我都快要认命的时候,却有人告诉我:你不是私生女,你有爹有妈,只是一个死了一个疯了而已;然后到大学,又有人跟我说,你爹的死是人为的,你妈的职业也是很了不得……”
  “挺可笑的,对吧?”
  “谁会像我一样,这么多年才知道自己父母的名字?这么多年才知道自己父母姓谁名谁?这么多年才知道自己父母究竟是做什么的?”
  曾经,安蓉蓉还会为了这些与生俱来的不公而愤恨哭泣,感到怨恨不甘,但现在说起来,安蓉蓉心中却是一分一毫的波动都没有,就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
  与此同时,安蓉蓉也在死死地盯着赵玉,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动容,找出一点儿伪装的痕迹。
  但令安蓉蓉失望的是,她什么都没有在赵玉脸上找着。
  要么,是赵玉够心狠,骗术够高,让安蓉蓉都琢磨不出什么;要么就是她是真的疯了。
  安蓉蓉依然觉得二者都有可能。
  安蓉蓉皱了皱眉,话锋一转,道:“事实上,这次我来找你,也是有事的……如果你只是装疯,那么我觉得你其实没有必要对我隐瞒什么,毕竟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女儿,虽然我不喜欢你,但也没有一定要来害你,而且我相信,我们应该是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你是不是在躲那个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那个人似乎一直在盯着我……”想到上一世那场毫无征兆的谋杀,安蓉蓉笑了笑,继续道,“做好随时杀了我的准备。”
  说到这里,安蓉蓉沉默了下来。
  安蓉蓉没有说话,赵玉也没有。四周一片寂静,甚至连鸟鸣蝉叫都没有,安静得近乎可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安蓉蓉终于按捺不住,道:“赵玉,你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
  “你真的什么话都没有要对我说的吗?!”
  赵玉依然没有说话,甚至于连神色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依然茫然而空洞,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
  安蓉蓉沉下了脸,完全不相信曾经身为一个职业骗子的赵玉竟真的疯了,只以为赵玉不但不相信她,更在她曾经的所作所为连累到她时连告诉她一些讯息都不肯。
  安蓉蓉想到自己上一世恐怕跟赵玉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的死亡,心中又气又恨,不由得站起来,冷笑道:“果然不愧是你啊……我竟然还对你抱有期待,哼,真是傻得可笑,你说对吧?”
  “像你这样的人,如果肯稍微为别人想想,恐怕也做不出将你女儿丢给你那么大年纪的娘的事了,而我竟然还对这样的你抱有期待,以为你是有苦衷的……”
  “难怪……难怪你最后落得这样的下场,难怪安继文也被你害死,落得个……”
  安蓉蓉一边向外走,一边口不择言地说着。
  但只不过说到一半,安蓉蓉就敏锐地察觉到身后的异动。
  早就因上一次的袭击而保持高度警惕的安蓉蓉几乎瞬间就注意到了这一丝异响,于是向着左前方疾走几步,恰好避过了赵玉那长长的指甲。
  安蓉蓉愕然回头,只见赵玉双眼通红,染着说不清的仙气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狰狞之色,厉喝道:“谁说阿文他死了?!”
  赵玉死死地瞪着安蓉蓉,眼中一时清醒,一时疯狂,向着安蓉蓉步步紧逼:“你胡说!你竟敢咒阿文?阿文怎么会死?阿文只是离开我了,但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你竟敢咒他死?你怎么敢咒他死?!”
  安蓉蓉看着赵玉的模样,诧异地睁大了眼,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闪过脑海。
  难道……
  难道说……
  安蓉蓉想要再同赵玉说点什么,但等候在病房外头的护工已经冲了进来,按住了状如疯魔的赵玉,熟练地捆上了束缚带,准备注射镇定剂。
  “等等!”安蓉蓉一边向把她推向病房外头的护工喊着,一边冲着赵玉大声道,“你不知道他已经死了吗?你不知道?”
  安蓉蓉心中满是不可置信和荒谬。
  到了现在,安蓉蓉已经可以确定赵玉的确是真的疯了,而不仅仅是装疯。
  最开始的时候,安蓉蓉当局者迷,再加上先入为主的想法,于是只当是赵玉是装疯,但仔细想想,赵玉并没有装疯的理由。
  如果是为了躲避什么人,那么依照赵玉曾经的那些“人脉”,她完全没有必要把自己送进精神病医院,毕竟她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不可能没有丝毫回击之力,也不可能任由别人摆弄。
  如果是为了麻痹敌人,以免连累她和姥姥的话,更说不通了。毕竟把自己送进精神病医院除了对自己精神上的摧残之外,对她对姥姥,都是没有丝毫好处的,反而会加重姥姥的负担,否则姥姥也不会得了胃癌。
  思来想去,装疯都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事,赵玉不可能会这样做。
  所以赵玉是真的疯了。
  她是真的疯了,但却不是为了安继文的死而疯的。
  也是直到这个时候,安蓉蓉才想起来,当初赵玉试图掐死她的时候,嘴里都在叫嚷些什么。
  【他说过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可是他却没有再回来了……】
  【如果不是你,阿文怎么会不回来?!如果不是你,阿文怎么会抛下我?!】
  为什么赵玉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未免也太奇怪了!
  最开始,安蓉蓉并没有深想,只以为赵玉是受不了安继文死亡的消息……但如果换个角度来想想呢?
  如果赵玉根本就不知道安继文已经死了呢?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那赵玉是怎么疯的?
  为什么?!
  安蓉蓉推开拦住她的护工,试图从赵玉口中得到更多的消息。
  但那一管镇定剂已经注射进了赵玉的血管中,赵玉很快就安静了下来,目光涣散,口中低声呢喃着什么,再度变回了安蓉蓉最初见到她的样子。
  安蓉蓉怔怔地看着赵玉,直到被护工推出病房,离开病院,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玉她究竟做了什么?值得那个人不依不挠,不但逼疯了赵玉,还在二十多年后借他人之手逼死了她?
  甚至于……甚至于安继文的死,都可能有那个人的影子……
  那人究竟是谁?
  那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安蓉蓉抬起头来,烈日高悬,但她却依然感到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安蓉蓉咬紧下唇,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但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
  蓦然地,安蓉蓉感到似乎有什么人正在注视着她。
  早就因方才那一番揣测而心中焦虑、如同惊弓之鸟般的安蓉蓉瞬间回过头去,找到了那道视线。
  但就在对上那人双眼的瞬间,安蓉蓉却怔住了。
  那人……是……
  安蓉蓉喃喃道:“晓曼……?”
  在安蓉蓉不远处的街道拐角处,身穿价值不菲的长裙的贝晓曼,慢慢摘下了自己的墨镜。
  ☆、第94章 chapter.94
  晓曼……?
  贝晓曼?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安蓉蓉脑子里一片迷糊,直觉想要怀疑贝晓曼出现在这儿的目的,但下一刻她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一来,是因为贝晓曼给的那卷录音带。如果不是因为那盒录音带,恐怕安蓉蓉就算再死一遍也不会想到当年的赵玉竟然是那样的身份;
  二来,是因为没有理由——贝晓曼显然没有理由插手这件事来加害她。而若说贝晓曼是因为她曾经掐断了她进入庆宁大学的希望而怀恨在心,卯着劲儿要来害她的话,那就更不可能了,毕竟上一世安蓉蓉没得罪过贝晓曼,还不是一样死了?
  所以……那么……
  贝晓曼为什么会在这里?
  当然,贝晓曼当然是有出现在这里的理由的,毕竟她的家也在岐水镇,她会回来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事……可是……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在江迭市的重逢后,安蓉蓉就感到了贝晓曼身上的那一份违和感,而当现在的再见,那份违和感就越发严重了……这让安蓉蓉感到了几分不安。
  不过,虽然感到了不安,安蓉蓉还是向着贝晓曼走了过去,而贝晓曼虽然曾在上一次的分别说过“如果有一天你再见到我,请当做不认识我”的话,可当安蓉蓉走向她时,她也并没有躲闪离开的意思。
  虽然她也并没有走上前的意思。
  随着距离的逐渐拉近,安蓉蓉注意到贝晓曼手中捧着什么东西,薄薄的一本,似乎是病例,但安蓉蓉也不能十分确定,因为随着她的靠近,贝晓曼将那薄薄的本子向怀里拢了拢,似是不经意的模样,但却完全掩住了正面,让安蓉蓉越发不能肯定自己的猜测。
  但这也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罢了,所以安蓉蓉很快就将目光从那个本子上头移开,向贝晓曼笑了起来,道:“晓曼,又见面了。”
  定定地看着安蓉蓉,贝晓曼稍稍沉默后,没有接过安蓉蓉的话头,反而道:“你的脸色很苍白。”
  安蓉蓉脸上的表情顿了顿。
  贝晓曼抬起头来,视线越过安蓉蓉的肩膀,落在安蓉蓉身后的安山精神病医院上头,语气平淡,但却肯定道:“你知道了。”
  安蓉蓉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是啊……我……”
  安蓉蓉想要说些什么,但要说些什么呢?
  安蓉蓉不知道,于是也只能继续沉默下去。
  贝晓曼没有在意安蓉蓉的沉默,伸手拂了拂自己的长发,似是不经意地说着:“当一条线索被扯出来之后,会有更多更多的东西也随之出现的……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安蓉蓉抬起眼来,诧异地看了贝晓曼一眼,染上面颊的笑意终于变得不是那么勉强苦涩:“这是安慰我吗?谢谢。”
  贝晓曼有些不自在地说道:“自作多情不是个好习惯。”
  安蓉蓉脸上的笑意扩散,点头:“恩,我知道。”
  贝晓曼咬了咬牙,似是有些憋气,可如果继续解释下去反而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于是贝晓曼干脆略过了这个话头,转身就要离开,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越过安蓉蓉两步的距离后,她却又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