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邵瑜出了书斋,便径直去了县学,如今邵家的情况,恐怕也不能继续支持他在县学里读书,他想要将县学里的东西收拾一下带回去。
  “邵兄,你可让我好找。”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原身的好友:郑潭,既是那个“好心”帮原身结一门好亲的人,也是那个日后威胁他的人。
  “郑兄。”邵瑜朝他拱了拱手,又见郑潭身后跟了一堆县学里的同窗,便直接开口道:“我原也是要找郑兄说事的。”
  邵瑜别的没有,就是嘴快:“郑兄先前说要帮我家侄女结一门好亲,因着你我相交莫逆之故,我十分信赖郑兄,未曾想郑兄竟然这般待我!”
  邵瑜不待郑潭反驳,立马噼里啪啦,快速而又清晰的说道:“郑兄那个表兄,分明是耳顺之年,却要与我的侄女结亲,郑兄也未曾明言,你这表兄已经克死了五房妻室,郑兄言辞含糊,令我以为这是一门好亲,险些酿成大错,害了我侄女一生!”
  “分明是你想要凑赶考路费,我这才帮你寻了这门亲事,足足五十两的聘礼,你当时也十分心动。”郑潭话刚说完,他身后那些同窗看向邵瑜的目光便带了些许怀疑。
  邵瑜又道:“我是想凑路费不假,但我想给侄女寻一门好亲,让她日后无忧,推侄女进火坑这种事,我做不到,如今我也想明白了,我家中虽贫,但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若是囊中无银,这次乡试不参加便是。”
  郑潭也想不明白,怎么邵瑜前后变化那么快,明明之前还是一副对侄女毫不关心的模样,如今又冒出这么大的火气,好像自己是什么绝世好叔叔一般,这样一来,倒弄得他自己枉做小人了。
  郑潭察觉道,身边的同窗看自己的神情似乎都不太对了。
  邵瑜义正言辞的说道:“我知道你跟那位表兄关系甚好,他也一直在资助你读书,但我们邵家疼姑娘,纵然秦家有三百亩良田,嫁过去就能当家,我们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郑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那秦地主钱再多,那么大年纪,姑娘嫁过去,日子还有什么盼头,况且这还是克妻之人,这不是一心坑害姑娘家吗?”开口说话的同窗神情中满是不赞同。
  郑潭眼见场面颠倒过来了,他今天本想借着这么多同窗都在的机会,向邵瑜兴师问罪,让旁人知道邵瑜是个背信弃义之人,没想到竟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心下暗惊,往日里邵瑜也不是多么善言辞的一个人,今日这一番诘问下来,倒让他一时无法反驳,郑潭越想越觉得邵瑜往日里都是装的,此时这样做,就是为了踩着自己扬名。
  他心中越想越多,就连邵瑜要结亲换聘礼,都是心机深沉的下套之举。
  邵瑜也不耐烦跟郑潭虚与委蛇,直接道:“诸位今日再此也做个见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邵某虽身无分文,但宁可沿街乞讨,也不做卖侄女这等亏心之事,经了此事,邵某只觉得往日都看错了人,郑兄,今日你我恩断义绝,往后再也莫提交情了。”
  郑潭一时还没想明白,怎么突然就闹到要绝交的地步,赶忙道:“邵兄,邵兄,有话好好说,此事是我不对,我向你赔礼道歉,不要再提这样伤感情的话了。”
  邵瑜却不给他机会,冷着脸道:“郑兄不必再说了,你明明知道,我这个人最看重家人,大哥大嫂待我恩重如山,你却这般害我侄女,险些令大哥与我反目,其心可诛!”
  邵瑜这话一出,周围原本还有心相劝的书生立马止住了心思,他们心下想着,若是这门亲事真的结成了,最后导致邵瑜侄女生活不幸,恐怕结果真如邵瑜所说,最终兄弟反目。
  更有心思浅的书生,觉得郑潭心思恶毒,不免当场就离他远了几步。
  郑潭有心反驳,偏偏邵瑜此时一脸气愤的模样,外加那些斩钉截铁的话,实在太有说服力,他先前意图结亲又是铁证如山,一时竟然无法反驳。
  “邵兄,不就是银子吗,我知你一心向学,你若家中实在无银,我可以先支援你一些,不需要你卖侄女,只要言语一声便可!”
  县学里一个有些肥胖的书生开口说道。
  这书生名唤张金伦,他身上只有一个童生功名,但家中行商,十分富庶。
  也正是因着他家中行商之故,他在县衙里颇受了一些学子排挤,属于边缘人士,此时仗义开口,本就存了卖好之心。
  邵瑜也没让他失望,拱手朝他一谢,开口道:“张兄好意,我却不能失礼,我确实有意参加此次乡试,也确实囊中羞涩,便也不与张兄客气,还请诸位同窗做个见证,我想写下借据,商定还款期限与利息。”
  张金伦原本都打算这钱打水漂了,没曾想邵瑜这般郑重,显然是打算还钱,这样一来他倒对邵瑜多了几分好感。
  “邵兄真乃君子之风。”。
  同窗们夸赞完邵瑜,顺便还要隐晦的看一眼郑潭。
  郑潭心下暗恨,暗道自己此次乡试,一定要将邵瑜恶狠狠的踩在脚下,不然如何报今日之仇。
  邵瑜怀里揣着银子,背上又带着不少东西,路过一处宅院的时候,恰巧看到方慧娘被一个三十虽左右的妇人推了出来,一篮子青菜也被直接扔了出去,青菜散落了一地。
  说是推,实际与“赶”无异。
  第3章 农门状元(三)
  “大姑娘,你如今是秀才娘子了,家里还要仰仗你呢,怎么能反过来拖累家里呢,你出去看看,哪家的姑娘嫁人了不是帮扶娘家,你倒好,反过来想寻娘家的好处贴补夫家。”那妇人说完,方慧娘羞的低下了头。
  妇人插着腰大声说道:“你爹将你嫁给邵家,可不是指望你回来要银子的,你孩子都生了,也该懂点事了。”
  两人这一番拉扯,已经有不少人围着指指点点了。
  方慧娘木讷,半分不敢言语。
  妇人见她这般,神情更是得意,抬眼看见路过的邵瑜,斜眼说道:“哟,邵秀才也来了,好好的秀才公,也要吃娘子家的软饭吗?”
  正蹲在地上拾起青菜的方慧娘顿了顿,怯怯抬头,望向邵瑜:“相……相公。”
  邵瑜朝着那妇人看了一眼,喊道:“岳母。”
  那妇人是方慧娘的继母张氏,方慧娘生母难产而亡,方父便续娶了张氏,张氏过门一年便生下一对龙凤胎,又过两年再生一女,方父本就失望于方慧娘不是个男孩,有了小儿女之后,方父就更不在意方慧娘了,待方慧娘长到十八岁,听了张氏的瞎话,随意的将她嫁给了邵瑜。
  邵瑜考上秀才的时候,结亲的人踏破了邵家的门槛,但原身那时候心气高,一心想在中举后迎娶官家小姐,哪知几番中举不成反倒蹉跎了下来,而后眼见他年纪越大,邵大郎夫妇又迟迟生不出孙子来,邵家二老这才着急了。
  只是邵瑜几番中举,大多因身体不适而不成,传来传去倒传成邵瑜是个病秧子,这么一来,稍微好一点的人家都不愿意跟邵家结亲。
  而方慧娘的继母显然不是个好心的,方父本不想跟邵家结亲,但张氏一番舌灿莲花,以邵瑜年少便考中秀才,日后定然大有作为,方慧娘年纪大了不好寻人家为理由,说动了方父,这才结了亲事。
  原身成亲后,方父对他热切了一阵,而后张氏又一番挑拨,将原身是个病秧子的事告诉方父,方父便冷了下来,只当自己白送了一个女儿,对于原身也越加敷衍,原身几番上门借银子,都被方父寻了理由避而不见,久而久之,邵家也就明白了方家的意思。
  邵瑜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眼前这一幕,他上前扶起方慧娘,朝着张氏道:“岳母不喜这些小菜,随手送人便是,何必丢弃,我娘子虽非岳母亲生,但她总归叫了您这么多年娘,您不愿意借银子直说便是,何必这般折辱她?”
  “原来不是亲生的啊,难怪这么凶……”围观人中有妇人低声说道。
  张氏见形势逆转,立马开口说道:“大家评评理,哪有出嫁的姑娘,张口回娘家开口借三十两银子,这是要掏空娘家的家底填补婆家的漏洞啊!”
  围观群众都是墙头草,听这么一说,又觉得张氏说的有道理。
  邵瑜也不着急,闲闲说道:“岳母,你脖子上如今还戴着我那早逝的亲岳母的陪嫁呢。”
  那个金项圈看起来沉甸甸的,至少值四五十两银子。
  张氏一急,吓得赶紧捂住脖子上的金项圈,辩解道:“你胡说些什么,这些可不是那死鬼的,这是我前日才打的!”
  邵瑜笑了笑,说道:“也许是小婿看错了吧。”
  “有钱打金项圈,却没钱借给原配的女儿,果然是后娘啊。”围观群众中有人说道。
  “你们知道什么,我那大女儿结了一门好亲,我这个当娘的,总要打点首饰装门面,省的在亲家面前失礼!”说道一门好亲,张氏还颇有些得意洋洋,她那女婿家里在府城做生意,很是富贵。
  “岳母,亲戚之间帮忙本就是情分而非本分,此次娘子厚颜上门借钱,是她的不是,她临行出门前,家母已知她此行注定无果,但还是没有阻止她,原因无他,家母知她想念家中亲人,因而便由了她去。”
  邵瑜这般,显得邵老太是个疼媳妇的婆婆,而张氏是个势利眼的继母。
  他顿了顿,接过方慧娘手中的篮子,接着说道:“家中贫寒,无甚好物,这些青菜是娘子晨起后,蹲在菜地里仔仔细细筛选了一个时辰方才摘出来的,岳母不喜我家娘子,又嫌弃我是个病秧子,不愿与我邵家有过多牵扯,这一篮子青菜不接便是了,何必这般糟蹋。”
  方慧娘扯了扯邵瑜的衣袖,想说这青菜她哪有摘的那般仔细,邵瑜拍了拍她的手,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她便不敢说话了。
  “是啊,总归是孩子的一片心意,扔了多让人寒心。”一个老者低声说道。
  张氏被众人盯着烦躁,索性也不装好人了,一叉腰,怒道:“你是读书人,道理都是你们的,我说不过你们,但今天任凭你说破了天去,我也不会借银子给你们使。”
  邵瑜叹了口气,朝着方慧娘道:“慧娘,岳母如此说,日后回娘家就只当走亲戚,勿要再提银钱之事。”
  方慧娘神情为难,说道:“可相公乡试怎么办?”
  “无妨,我已经有了办法。”邵瑜顿了顿,朝着张氏问道:“这般,岳母可满意?”
  张氏冷哼一声,嗤笑道:“你们说话可要算数。”
  邵瑜并没有说什么“莫欺少年穷”之类的话,张氏这人虽然势力刻薄,但也真没做什么坏事,借钱本就是情分而非本分,邵瑜言语挤兑了一番,已然找回了场子,没必要继续乘胜追击。
  而在家中翘首盼望方慧娘的邵老太,没想到竟然会连邵瑜一起给盼回了家,老太太有些担忧的问道:“瑜儿怎么回来了,可是县学里出了什么事?”
  邵瑜往常回来,都是县学里花销不够了,回来要钱,邵老太一想到如今家中的情况,就觉得止不住的发苦。
  邵瑜笑着说道:“乡试在即,继续待在县学里也无甚进益,不如回家里来看书,反倒清静。”
  邵老太见此,心下一酸,县学里那么多老师,怎么会不能好好读书,她心下猜着,多半是邵瑜怕费钱,这才回家了。
  邵老太一时觉得内疚,一时又欣慰与小儿子终于懂事了,转而双目期盼的看向方慧娘,看着儿媳照旧提着的一篮子青菜,心底便“咯噔”沉了下去。
  方慧娘摇了摇头,有些不敢看邵老太。
  邵老太神情失望,刚想开口说什么,就听邵瑜开口说道:“县学里有个同窗,听了我的事,借了我三十两银子。”
  邵老太和方慧娘同时朝他望去,就见邵瑜从背上的书篮里拿出三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来。
  邵老太大惊,赶忙将他从院子里拉扯进了屋内。
  第4章 农门状元(四)
  “你这个同窗……你这个同窗……”邵老太半晌都不知道说什么,自邵瑜求学以来,邵老太也算是见惯了人情冷暖,邵瑜中秀才时奉承她的人很多,邵瑜屡试不第时讥讽她的人也很多。
  邵老太说不出来那些文绉绉的大道理,最终只是道:“你这同窗是个好人,你日后要好好回报人家。”
  邵瑜赶忙说道:“娘你放心,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些年家中为了我,您和爹爹,还有大哥大嫂,甚至是娘子,都吃了不少苦头,受了不少白眼,今次若再不能中举,我准备办一间私塾,这样你们也不会那么辛苦了。”
  听邵瑜这么说,邵老爹先点点头,邵大郎和邵大嫂两个老实人,心下也觉得自家小叔是个记恩的,跟那些忘恩负义的读书人不一样,两人不免也觉得熨帖起来。
  邵瑜不是眼高于顶的原身,他不会一心读书,吸一家子血让他们喝西北风,古代书生大多不事生产,想要挣钱,无非是那几样,他打算若是落第,就先办个私塾,再想其他的办法。
  邵家因着邵瑜科举之事,掏空了家底,如今邵家连吃饭都成了问题,一日只吃两顿,碗里没有干饭。
  邵瑜见邵家人一个个都饿得面黄肌瘦,从借的那三十两银子里拿出十两来,递给邵老爹。
  “我节省一点,应该也能挨过去,你们在家里也别太省着了。”邵瑜说道。
  邵老爹没有接这个钱,叹了口气,道:“穷家富路,终归是乡试要紧。”
  末了,他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这次身子如何,可有把握?”
  “吃了那么多次亏,这次我都小心着,爹,这次让大哥跟我一起去吧。”邵瑜说道。
  邵大郎低着头,说道:“我就不去了,让爹爹陪着你一起,码头那边搬货,勤快点一天也能挣二三十个铜板,过几日家里无事,我就去试试看。”
  邵老爹点点头,这倒算是一条路子。
  邵瑜心下却知道,搬货是件苦活,钱不是那么好挣的,很容易将身子累垮。
  原身之前几次考试,是跟郑潭同路,一直是由郑潭的书童照应着,这次他与郑潭绝交,其中未尝没有怀疑他前几次考试出事,是不是跟郑潭有关的原因。
  “爹,还是让大哥跟我一起去金陵府,码头那边就别去了,虽然挣的钱多,但是太累了伤身子,这次也可以带上一些土仪,看看能不能在金陵城中卖掉。”邵瑜说道。
  邵老爹很是不赞同,说道:“生意哪是那么容易做的,没卖出去不是平白砸在手里了吗。”
  邵瑜为了让邵老爹放心,只得忽悠道:“爹爹放心,借钱给我的这个同窗,已经替我找好了门路,保管能卖出去。”
  邵老爹听了却不觉得高兴,反而说道:“你已经跟人家借了三十两银子,如今又欠了这样大的人情,日后怕是难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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