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最后大家一致决定,还是在山上树林间养鸡,外头圈起网来就好,能省好大一笔饲料钱。
  以后余秋再给人看病,收的鸡蛋必须得是能孵出小鸡的那种。这样让胡奶奶养的鸡孵出小鸡苗来,他们以后就能看着鸡生蛋蛋生鸡,医疗站的费用就不用愁了。
  胡杨憧憬完养鸡场,仍旧有些垂头丧气:“唉,其实养羊很好啊,咱们还能剪羊毛卖钱呢。”
  余秋估摸着这孩子没分清楚山羊跟绵羊的区别,很有榨干人家最后一滴利用价值的意思。
  独轮车拐了个弯,前边路旁全是社员们自家的自留地,郁郁葱葱的毛豆跟蚕豆长得正茂盛。
  毛豆和蚕豆都是杨树湾人愿意种的作物,因为它们根上的根瘤菌可以肥田,而且结出来的豆子既可以当菜吃,也可以毛豆腐或者晒豆瓣酱,就连豆渣跟豆糠喂猪,猪都长得快。
  余秋看到豆丛左右摇晃,里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由得惊讶:“田鼠吃豆子吗?”
  “也吃。”秀秀凝神细瞧那豆丛下的黑影,颇为肯定,“不过这个应该是野兔。”
  野兔肉也好吃,反正她觉得不比田鼠肉差,况且野兔要比田鼠大不少。不过野兔更难抓,就是老手都未必能逮得到。
  余秋心念一动:“其实我们还可以养另外一种动物,吃草,能剪毛,宰了还能吃肉。”
  秀秀茫然:“牛毛剪了有什么用啊?而且牛好贵的。”
  “不。”余秋指着毛豆地的方向,“养兔子,长毛兔。”
  她印象当中,兔子性情极为温顺,每天除了吃就是蹲在原地晒太阳,关在笼子里头也不闹腾。
  做医学实验的时候,大家都得小心小白鼠跟大白鼠,因为它们被反抗挣扎甚至会攻击人类。兔子不一样,兔子乖的不行,除非故意将手伸进它嘴巴里强摁住头,否则兔子急了也不咬人。
  “啊?”田雨惊呼出声,“小白兔剪毛就好了啊,怎么能杀了它吃肉?”
  她小时候跟弟弟一块儿养过小白兔,两只眼睛红红的,特别可爱。后来兔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余秋想到那句经典的台词,怎么可以吃兔兔;再想想田雨平常标准女汉子的作风,顿时忍俊不禁。
  她捂着嘴巴,笑得呛咳了好几声,才勉强清清嗓子:“那我们就养长毛兔吧,不杀兔子吃肉,到时候剪兔毛卖给供销社,也是支援国家建设。”
  胡杨觉得这个方案比较靠谱,他听说广东佛冈从国外引进了安哥拉兔养殖,通过出口兔毛,为国家换取了宝贵的外汇。
  大青山到处都是茅草,完全不用愁兔子饲料。到时候他们养成了兔子,出口挣了外汇,国家就有钱买机器,促进国内工农业发展了!
  余秋看这俩小知青双眼亮晶晶,恨不得拥抱一下来表达彼此激动心情的模样;老阿姨顿时羞愧不已。
  看看,这格局立见高下。她就琢磨着怎么能挣点儿钱改善生活,人家想的却是如何建设祖国。
  胡杨当即做了决定,他回去就给家里头写信,让母亲帮忙打听到底哪儿有兔苗卖。
  他隐约好像记得部队农场里头有个养兔场。兔子一窝能抱好几个崽儿呢。
  他们只要买两只种兔,就能生出个养兔场。
  到时候,林下放鸡,山地养兔,鸡吃虫子,兔子吃草,又有蛋又有毛,排泄物还能用来肥田。
  胡杨满心欢喜地看余秋:“你会给人接生,肯定也能给兔子接生对不对?到时候母兔怀孕生小兔子了,你就接小兔子啊。咱们的小兔子肯定个个都能养活。”
  余秋心头一阵气血翻涌。
  她几乎当场咆哮出来,姐是妇产科医生!被迫着当全科大夫也就算了,毕竟生活不易多才多艺。你个熊孩子居然还丧心病狂地让姐连兽医也干了。
  孩子,你的良心就不会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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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 胡杨就兴冲冲地央宝珍父亲帮他寄信。
  六队分了合作小组, 组员们连夜仔细观察了水稻田,集体认为有浮秧, 需要赶紧补种。但六队的秧苗都用完了, 育秧又需要差不多个把月的功夫;于是生产队的副队长立刻出发,去别的大队找多出来的秧苗。
  论起种田来,赵大爹绝对是整个杨树湾甚至整个红星公社都排的上号的。他出去挑的秧苗,肯定个顶个的好。
  胡杨在后面喊:“大爹, 顺带着把石灰给买了啊,田里的水沟要清塘呢。不然鱼容易生病。”
  田雨十分稀奇, 他们明明看着六队双抢的啊。她觉得六队的农活干得非常漂亮, 比好几个生产队都强多了。
  怎么其他队都不认为需要补种,单单六队觉得自己活计不好呢。再说秧才插下去多久啊, 这么快就能看出来到底有没有浮秧了吗?
  余秋挑高眉毛, 似笑非笑:“大概是因为六队的人格外精益求精。”
  田雨狐疑地看了眼余秋,感觉这个同伴在敷衍自己。
  “哎呀,早点发现需要补种总比迟了来得强。”胡杨端着碗急吼吼地喝红薯稀饭,说话声音都含混不清,“最会种田的是贫下中农,咱们看着就好。外行千万不要想着去指导内行。”
  他昨天跑县城待了一整天, 都没来得及进大队支部的门。今儿胡会计得赶紧去大队干活, 农忙结束意味着农时的新开始, 一堆进帐出账要算清楚呢。况且他还想着早点做完事情, 中午好空出时间跑回来试验他的太阳灶。
  要是效果好的话, 他赶紧给人家造桥队也做一个。大热的天,桥梁队还在太阳底下干活,真是太辛苦了。
  余秋泡好小麦,甩甩手上的水。昨天大队把补贴他们三个人的小麦送过来了,刚好今天派上用场,等催几天芽,就能做麦芽糖了。
  她提醒胡杨:“我觉得你还可以考虑利用凸透镜的聚光原理,那样说不定要用到的材料更少。昨天我看桥梁队那边有玻璃来着。”
  胡杨立刻一口干掉了剩下的山芋粥,抹着嘴巴就跑。连胡奶奶在后面喊他再吃根玉米棒子,他都没顾上。
  急得胡奶奶跺脚,这娃娃吃这么少,以后肯定不长个子。
  田雨大笑:“长那么高做什么?穿裤子都费布料。”
  她抬眼看闹钟,赶紧加快了扒饭的速度。夏天热,教室里头闷得跟蒸笼一样。她得趁着早上凉快多上点儿课,不然到时候太阳一大起来,那帮孩子绝对坐不住。
  余秋也不得闲,她要赶紧将蚂蟥种苗下到水沟里头,不然这三十七块钱非得闷死不可。
  李红兵吃过早饭被他妈揪着耳朵逼去上学,还非要绕一圈,跑到知青点跟余秋讨要水果糖:“小秋大夫,你可不能赖账。”
  说话的时候,他还仔细观察余秋的眼睛,试图从人家脸上发现熬了一夜没睡觉的迹象。
  余秋看这孩子探头探脑的样子,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你放心吧,我是大人,说话算数。”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又开始嚷嚷“女大三抱金砖”,结果被何东胜拎住了脑袋上的呆毛,拽到边上去了。
  李红兵相当会察言观色,感觉自己得罪不起六队的生产队长,立刻脚上跟踩着风火轮似的蹿开老远。临逃跑前,他还不怕死地强调了一句:“小秋大夫是我们六队的媳妇儿。”
  何东胜作势捏拳头,那小子赶紧逃之夭夭。
  田雨气得在后面大喊:“李红兵,今儿第一个抽你背课文。你要是不会背,给我到教室后门站着,晒太阳听课。”
  李红兵回头冲田雨做了个鬼脸,小田老师抓着黄挎包就追出去。
  余秋看这两孩子你追我打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年轻人啊,果然活力无限。
  她转过头疑惑地看何东胜:“何队长,你有事儿吗?”
  何东胜正看她脸上老气横秋的神色好笑呢,闻声笑容更深:“当然是赶紧把水蛭给放田里头了。不然那到时候水干了,它们可不容易长。”
  余秋惊讶地挑高眉毛,感觉不可思议:“你现在就要在水田里头养蚂蟥……水蛭。”
  为了尽可能减少人们对蚂蟥的恐惧心理,现在两人都不约而同地使用起水蛭这个官方名称。
  何东胜点点头:“当然,早点儿弄才知道能不能养成功。”
  他原本是打算先管那二十亩稻鸭鱼实验田,结果宝珍一家主动请缨了,何东胜就觉得自己的计划必须得提前。
  自从高中毕业回乡务农后,他心中就憋着股劲儿,总希望能够改变些什么。生产队的乡亲们都信任他,明明他压根没多少种田的经验,选举生产队长的时候,他却赢得了所有人举起的手。
  因为社员们相信念过书的娃娃能让他们过得更好。他不能辜负这份期望。
  这些事情,是眼前的小知青大夫无法理解的。
  何东胜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这万一养不活,我也好趁着夏天多抓点儿蚂蟥卖了换钱啊。”
  余秋觉得何东胜说得也有道理。连隐形分田到户都做了,不如趁机将蚂蟥也下稻田养了。这样也好,眼下各家各户肯定都卯足了劲儿想方设法让自家的田亩产量更高,折腾出点儿什么动静来都不稀奇。
  她点点头:“行,水蛭种苗分你一半,不过你得先把防护做好吧,否则到时候肯定跑得一条都不剩。”
  何东胜看玩笑道:“要是水里头一条蚂蟥都没有,大家才高兴吧,下田不用担心被吸血了。”
  他看着木桶里头的蚂蟥种苗,估计了一下需要的养殖面积,然后就拿起昨天从修桥处拿来的废弃木料开始叮叮咚咚地敲起来。
  没有现成的网箱,他们只能自己做。
  何东胜想按照钟师傅那个箱子的尺寸来,余秋却觉得要更大点儿才好。
  “动物生长除了需要食物之外,就是呼吸新鲜空气以及饮水。网箱太小的话,水蛭在里头容易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缺氧而死。再说同样的木材,做两个小网箱加在一起耗费的木料反而比大木箱多。为了成本考虑,也应该选择更大的木箱。”
  何东胜被她这么噼里啪啦地念了一通,只觉得好笑。他点点头,没跟余秋争辩,直接加了木料,做成了足有辆板车那么大的木箱,装下那一桶蚂蟥苗应当绰绰有余了。
  余秋却摇摇头,十分惋惜:“要是有细网就好了,这样比木桶上戳细孔透气性更好。”
  何东胜想了想,摇头道:“我估计蚊帐不行,蚂蟥能够钻出去。”
  余秋正要说什么,八队的保管员到胡奶奶家收她搓的草绳。见到何东胜,他立刻伸手招呼:“哎,刚好,东胜,大队要问问你们队今年想报多少化肥计划啊。”
  “算了,看大队能批多少吧。有尿素最好。”
  现在化肥大部分靠进口,国产只能满足部分需要,属于绝对的紧俏物资,计划报上去,基本上也批不下来,更加像是走过场一样。
  余秋听到尿素两个字,灵机一动,尿素裤。
  她曾经听产房的退休护士长说过,六七十年代尿素袋子是尼龙做的。因为布料紧张不少人拿尿素袋做裤子,被称为尿素裤。
  尼龙本身就可以做网箱啊,既能透气又不容易腐烂,是天然的网箱好材料。
  何东胜倒是头回听说什么尿素裤,不过尿素袋子生产队库房倒是有。
  前两年大队从公社拿回过一回尿素分给各个生产队。但是杨树湾人没加过尿素,完全不理解这种白花花看着像盐一样的东西可以做肥料。
  简直是开玩笑嘛,经历过大越进时代的老百姓对于干部的各种想当然早就见怪不怪。要是盐能种地,那盐碱地早就成了粮仓,何必年年逃荒。
  大家都不积极,只何东胜刚好回乡学农,把那尿素当个宝贝。他好说歹说,队里头的人都不听,最后那袋子尿素居然全都被何东胜拿去种自家的菜地。
  结果长出来的南瓜、冬瓜以及黄瓜都壮硕的惊人,村里头人见了甚至吓得不敢吃,觉得那不是正经东西。蔬果吃了尿素都变形了,人吃得更加变形。
  不过大家却知道尿素种庄稼是好东西了,因为其中有块田被何东胜偷偷撒过尿素,倒了收割的时候,大家才意识到这片田的产量是旁处的两倍。
  这下子社员们都意识到了,干部没骗人,那盐是好东西,果然是肥料。
  可惜后头县里头鲜少再给公社发化肥,尤其是尿素。据说是因为本县没有化肥厂,隔壁县的革委会主任又恰好跟本县的这位不对付,所以很少卖化肥过来。
  何东胜最早得到的那个尿素口袋倒是没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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