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对,你们!”谢纨纨肯定了一下之后又摇头:“不对,连你也不是,这也算是你家?哼,这是他们的家,跟你和蓝蓝都没有关系!”
  对于叶少钧和叶少蓝从小在这个家里受到的薄待,谢纨纨一向耿耿于怀,十分的抱不平,就算安平郡王不喜欢姨母,可叶少钧和叶少蓝总是你亲生的吧,至于那么大差别么?
  你有种当初就不要嫡子!
  然后她又想起来,说:“今后再不能演苦情哭戏了,我总忘记哭!”
  正说着,朱砂走进来,在门口笑回道:“回世子爷,世子妃,刚才听说太妃恼了,把王妃骂了一通,打发人把杨嬷嬷撵出府去了。”
  叫谢纨纨这么一闹,撵杨婆子是肯定的,不过大约也就是如此了,这才是进门第二天呢。
  谢纨纨也就不理睬这件事,只打发人把叶少钧原来房里伺候的另外一个丫鬟翠珠叫来,对她说:“世子爷的小仓库是你管着的吧?我明日回门,总不好在我的嫁妆里拿东西送人,你把你们家世子爷的仓库打开,替我挑几样东西分好。”
  出乎谢纨纨意料的是,翠珠听了,看也没看叶少钧一眼就笑道:“这哪里还用世子妃单吩咐一句呢,东西早预备好了,早前就要送来的,只听说世子妃出去有事儿了,这会儿世子妃打发人叫我,我就猜着了,已经带来了,世子妃这就过目吧?”
  谢纨纨眉开眼笑:“你倒是越发灵醒了。”
  翠珠就出去叫人拿东西进来,谢纨纨见叶少钧没事人一般坐在那里,只管看他的书,头都不抬,可谢纨纨心中清楚,没有叶少钧的吩咐,翠珠哪里敢自作主张呢?
  这一日的功夫,绿丹的态度,翠珠的态度,都已经叫谢纨纨心中有数了,这是叶少钧吩咐在前了的。
  几个小丫鬟抱着盒子包袱等进来,谢建扬、秦夫人、谢家兄弟姐妹,连同几个婶娘和堂妹,并舅母表妹的,都照着亲疏远近一份份的分好了,翠珠笑道:“这是奴婢自作主张挑的,世子爷是不理这些事的,世子妃瞧一瞧,要增减什么说与我就是。”
  送礼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一定规的,不过是不要离了谱就是了,再适当分出远近罢了,谢纨纨也不是这方面的人才,只大概瞧了瞧,就道:“我知道你是个妥当的,就这么着交出去吧。”
  翠珠笑着应是,自收拾了出去了,谢纨纨去搂着叶少钧的胳膊撒娇:“你真好!”
  “见钱眼开。”叶少钧难得的玩笑了一句,他当然知道谢纨纨的眼中向来没有银子这些东西,果然谢纨纨嘟嘴:“跟银子有什么相干,我知道你对我好。”
  不管我是江阳公主还是谢纨纨,你都对我好。
  三朝回门的一大早,叶少钧就陪着谢纨纨,先去给郑太妃辞行,郑太妃自然也赏了回家的礼,又去给徐王妃辞行。
  徐王妃昨天被谢纨纨这个新媳妇下了面子,心底里自然是不自在的,可面上还是没有漏出来,咬着牙还得笑,依然是给了东西,打发他们去谢家。
  谢家早预备着接大姑奶奶了,一家子齐全不说,除了三房之外,谢家几房婶娘都带着姑娘,舅母何太太也带着三个姑娘,花团锦簇的坐了一屋子。
  大姑奶奶和新姑爷进门来磕了头,谢纨纨把带回来的东西给众人分发,世子爷的私库,加上太妃和王妃的东西,对于谢家这样的人家,就是很贵重的了,谢家与安平郡王府这门亲事,成亲前就闹出无数的花样,这些人个个心里有数,不少人对谢纨纨在叶家的日子,都捏把汗。
  这回一看,谢纨纨穿一件银红金线蝴蝶穿花的长袄儿,头上戴着太妃赏的那一套翡翠头面,手腕间戴着徐王妃给的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越发衬的气色极好,容光焕发,光彩照人,世子爷亲自陪同,送的礼也十分贵重,可见是过的好的,不由就想,这大姑娘还真是有办法的。
  众人的言语间都在打听着王府的日常,听说世子爷院子的规模,那么些伺候的人,有惊讶的,有艳羡的,当然都觉得这真是名符其实的金凤凰了。
  当中最得意的,自然是秦夫人了,眼见女儿这样风光,又在世子爷跟前这般得脸,她做母亲的,自然是得意的,一时忘形起来,便当着众人摆起架子来,开始教训道:“你如今出了阁,再不能像做姑娘那般随意,自当谨守规矩,侍奉夫君,孝敬姑舅长辈才是,万不可骄纵任性。”
  谢纨纨正与梅夫人说着那副缭绫做什么款式的衣服好看的话题,不妨听见秦夫人这样一句教训,不由的怔了一下,随口道:“我做了什么了?”
  秦夫人这种教训,无非是彰显一下做母亲的权威,刷个存在感,不少人家都有,通常姑娘都只起身应个是,听过了就算了,偏只有谢纨纨不按常理出牌,随口就反问了这样一句话,顿时叫秦夫人下不来台了。
  关键是几个婶娘和舅母,有些是省事的,不言语,有些是心里明白的,只在心里埋怨这秦夫人没事找事,竟没一个替她帮腔的,没人站出来说:“你母亲教导你,你只管听着就是了。”
  秦夫人只得道:“自不是为着你做了什么,不过要嘱咐你些话,做人媳妇要贤德为上,不可随性妄为。”
  谢纨纨便笑道:“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我又干了什么呢。”
  众人都纷纷捧场的笑起来。
  谢纨纨这样的态度,换个人真是怎么都教训不下去了,偏秦夫人谱儿还没摆够,又道:“如今你虽是别人家的人了,到底是咱们家的姑奶奶,一家子的骨肉,家里的亲戚故旧,该走动的,该照应的你还要想着,常走动着,不待人家说就有个照应才是,不能叫人背后说你拿大。”
  这秦夫人越发不依不饶,谢纨纨懒得理会,可第一回上门的叶少钧恼了,他心里头哪里当这不知哪里钻出来的妇人是正经岳母呢,便道:“岳母大人这话说岔了吧,岳母既要世子妃贤德,那就不能总照应娘家了,把夫家搬给娘家,就算不得贤德了。”
  到底是世子爷,众人一下子就静了下来,秦夫人明显的吓了一跳,有点儿不知所措起来。
  咦,他这样就恼了?谢纨纨还有点惊奇起来,或许是她在谢家也有近一年的时候了,知道秦夫人的秉性,都懒得恼了,秦夫人出身低了,又不是太聪明,某些场合,就时常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比如今天这样面对豪门女婿的场合。
  想在众人面前显示她的权威,出个风头,叫人人都艳羡她有个豪门姑爷,偏又不大懂,说出来实在不像。
  谢纨纨不奇怪这个,也是因为谢纨纨其实不把秦夫人放在心上,她反是觉得叶少钧这也太容易恼了吧,她觉得这些年,叶少钧是越发修炼的不动声色了,要看他明显的恼一回,还真不容易。
  今儿这到底触到他什么了?谢纨纨寻思着,只是到底一家子亲戚在这里,她还不得不出来打圆场,笑道:“哎我知道了,你们家那么大,我也搬不动不是?世子爷总在这听咱们聊衣服首饰的有什么趣儿,与爹爹和弟弟们去书房说说你们男人的话去吧,顺便替我瞧瞧二弟的字有长进没。”
  谢瑞承也赶着打圆场:“正是有事想要请教世子爷呢。”
  谢建扬瞪了秦夫人一眼,就起身请叶少钧,谢纨纨也过去,笑着轻轻推他一把:“让我也说说咱们的话。”
  叶少钧这才起身了,对她说:“也罢,要回去了就打发人来跟我说。”
  说着眼神森森的扫了一眼众人,尤其是秦夫人那方,简直是在威胁:谁敢欺负我媳妇?
  待谢家的几个男人客气的引着叶少钧换了地方说话了,众人才松了口气,不由的艳羡之意更重了,谢纨纨无意炫耀叶少钧,在她心中,最好是把叶少钧对她的好全藏起来,给人看一眼都舍不得。
  她不想理睬秦夫人,就继续笑着跟梅夫人闲话:“前儿我把那把绢扇给我们家老祖宗瞧了,跟她说这是四妹妹绣的,才九岁呢,老祖宗夸的了不得,跟我说,回头闲了,把妹妹们都接去王府玩,老祖宗最和气了。”
  梅夫人自然情愿,吴夫人也跟着凑趣儿说笑,有意无意间,都把秦夫人给撇在了一边,何太太瞧着女儿秦幂正与谢玲玲低声说话,谢纨纨那边正在热闹,无人理睬这边,这才对秦夫人轻声道:“虽说是自己的姑娘,到底如今身份不同了,又是世子妃,脸面是要紧的,大姑太太私底下说上一句也就罢了,偏要当着世子爷面儿说那些,惹恼了世子爷,有什么好处?”
  何太太与几位婶娘不同,她与谢纨纨的关系是通过秦夫人才有的,当然不愿意秦夫人与谢纨纨闹僵,尤其是眼见的世子爷如此维护谢纨纨,那可比当初仅仅订个婚更不同了些。
  秦夫人还觉得委屈呢,她是亲娘,教导姑娘两句,反倒成了她的不是了,可是一则,她刚才叫叶少钧吓了一回,二则谢纨纨并不怎么搭理她,经过这近一年的事故,谢纨纨越发强势,此消彼长,秦夫人早端不出当初那种母亲的架子了,隐隐的,她也有点儿不敢惹谢纨纨。
  是以她只是嘀咕了两句,也就罢了,放下那些话,才真正像个做娘的样子,问起谢纨纨在王府的起居来。
  众人说说笑笑,在谢府用了午饭,谢纨纨就与叶少钧启程回安平郡王府了,谢纨纨还记得先前的事呢,还在车上,谢纨纨就问道:“今儿你心里头不痛快么,怎么跟个爆仗似的,我都还没什么呢,你倒先恼了。”
  这会儿叶少钧不恼了,依然是一副冷淡的模样,漫不经心的开口:“她真以为她是你娘呢,敢说那样的话。”
  话音刚落,‘咚’的一声,谢纨纨头撞在车壁上了。
  ☆、94
  叶少钧没动静,谢纨纨却仿佛被撞傻了的模样,一辈子难得的结巴起来:“叶、叶、叶少钧你说、说什么?”
  这真是第一次结巴,当初死而复生的时候,她也只是闭紧了嘴一言不发,好几日之后才开口,哪像如今,整个人傻掉了。
  叶少钧这话怎么一回事?他、他知道了?他会把我怎么样?谢纨纨的应激反应,那股熟悉的刺痛再次从脊背蔓延到左手心,她紧紧的握住了手,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这是谢纨纨重生以来最大的恐惧,一旦有人知道她不是常人,而是死而复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他们会怎么样?
  会因为她是鬼魂而烧死她吗?或者用更为隐蔽的手段来处置她?
  世人对鬼神的畏惧难以揣度,就是谢纨纨曾经看过的杂书上,也见过有人被精怪鬼魂附身而被烧死的。
  谢纨纨再是相信叶少钧这个人,也不敢确信他的反应。
  叶少钧漫不经心的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道:“你还没准备好吗?那等你准备好了再说吧。”
  那语气随意的仿若在说今晚的晚饭加一碗炖火腿似的简单,然后他还说起别的来了:“你爹的茶场每年要上进五百斤了,今天跟我说,已经定下来旁边的一匹山来种茶了,大约三百多亩的样子。你爹说要给你分红,我想着,也就千把两银子,其实不用了,你觉得呢?”
  谢纨纨脑子中还在轰鸣,哪里听得进去他说的茶叶银子,连应都没应一声,可是她的心却渐渐的安定了下来,那股刺痛慢慢的消失了。
  因为叶少钧在说话,他在长篇大论的说话。
  叶少钧很显然是个说话很简洁的人,常常简洁的令人发指,叫人上火,不过他偶尔也有长篇大论说话的时候,谢纨纨知道,那是他心乱的时候。
  他心里纷乱的时候,紧张的时候,他就会不自觉的话多起来,似乎说话就能纾解他的紧张,或是掩盖他心中的纷乱,平日里不会解释的细节,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会解释,仿佛借着说话,他就慢慢的控制住了情绪,便会恢复以往的风格。
  谢纨纨深知他,她甚至有几次很清楚的记忆,叶少钧是怎么突然话多起来,有时候是解释某件事,有时候却是无关紧要的随口闲聊。
  因为这个变化太不动声色,是以少有人能窥见叶少钧的内心波动,而谢纨纨绝对是这个世上仅有的几个人之一,就如现在。
  此时便因为叶少钧的话多,谢纨纨的恐惧奇异的消失了,她明白了,叶少钧不像他表面上表现的那样漫不经心,是因为他想要安抚她。
  他让自己显得漫不经心,好像这不过是一件寻常的事情一般,根本不值得怎么样,是因为他要让谢纨纨不那么害怕,他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随意,叶少钧也在紧张。
  他在紧张什么呢?谢纨纨默默的想了很久,然后往叶少钧身边挪了挪,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的肩头。
  叶少钧的动作凝了一下,就把另外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谢纨纨的手。
  叶少钧没再说话,谢纨纨也没动,两人保持着这样亲密的宛若一个人般的动作,直到马车回到安平郡王府。
  外面有跟车媳妇请下车的声音,谢纨纨听在耳中,仿若是另外一个世界一般,她现在的世界,只有叶少钧一个人。
  倒是叶少钧动了动,对她说:“回去吧。”
  谢纨纨看叶少钧脸色寻常的很,也放松的很,她不知道,叶少钧安抚了她的恐惧,她也同样安抚了叶少钧的紧张。
  她那种整个世界仿佛只有这一个依靠的动作,安抚了叶少钧的紧张,他自然也有他的紧张。
  既回到了府里,自然先要去长辈处坐坐,表示回来了,谢纨纨虽没有先前刚听到那句话那般面无人色,可多少还有点儿僵硬,沉默的很。
  叫人看起来,就好像是今日这回门出了什么事一般,徐王妃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她也算控制的好的,只笑吟吟的问谢纨纨家里好,坐了一会儿就打发她回屋里去。
  这边谢纨纨与叶少钧刚走,徐王妃就打发人:“去打听打听,世子妃今儿回门这是怎么了。”
  谢纨纨与叶少钧回到屋里,自然有丫鬟们上前来服侍更衣梳洗等,谢纨纨几次欲言又止,只是碍着这跟前这么多人,不好说,她现在的样子,真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楚楚可怜,仿佛被狮子摁在爪子底下的小鹿,因为还不懂事,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只得睁大水盈盈的眼睛看过来。
  叶少钧纵然铁石心肠,对着谢纨纨也就软了,他换了便装,取下发冠,只用丝带系发,对谢纨纨道:“坐了一早上了,我们去走走。”
  世子与世子妃住的枝园也自带了一个小花园,安平郡王府东北角流进来的活水,到了制月闸分为两股,一股就从枝园流过,自也有小山流水,亭台楼阁,两人携手往后头慢慢走去,有一处琉璃顶的亭子由小桥通往水中,四面空旷,只有一条来路。
  叶少钧把人远远的留在外面,他也并没有急着说话,只抬头凝视谢纨纨的容貌,谢纨纨比江阳公主更美,可是在他的眼中,看到的只是他熟悉的那一种神情,江阳公主紧张的时候,她会一直咬着嘴唇,好像忍着说话忍的很艰难似的。
  当然,江阳公主的脾气,永远不是隐忍的那一种,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谢纨纨受不了这样无声的压力,先说话了:“你知道了?”
  叶少钧点头。
  毫无疑问,他又恢复了他的风格,说明他已经平静了情绪,重新掌握了事情发展。
  可见先前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他明明是做好了准备才说的,依然有点儿失常。
  谢纨纨这样想着,就轻松了不少:“你知道了什么?”
  叶少钧眼中流露出笑意,她就是她,这样的状况下,她也不会放弃她惯有的强势姿态,不会轻易的被人制服。
  叶少钧伸手去握住谢纨纨的手说:“不要紧的,你我是夫妻。”
  谢纨纨一怔,然后她就放松下来了,是真的放松下来了。
  她明白了叶少钧的意思,今日是成亲后的第三日,他当然不会是今天才知道的,可他依然娶了她,叶少钧并没有把她当成别的什么。
  叶少钧说:“你其实并没有掩饰过。”
  叶少钧记得在常蔓轩的第一次见面,记得每一次见面,谢纨纨没有掩饰过,她一直是江阳公主,她一直是她自己。
  “不管你是怎么回来的,我很高兴你回来了。”叶少钧握住她的手不放,连着说这样几句,于叶少钧来说,简直是极限了。
  “你不怕我吗?”这是谢纨纨最大的担忧,是以这一刻很自然的脱口而出。
  “当然不,从小你就只会保护我。”叶少钧说:“现在,换我来保护你了,宝儿。”
  谢纨纨眼圈都红了,她不是个爱哭的姑娘,可是叶少钧这样一句话,勾起她多少委屈多少艰难,她一开始在谢家的举步维艰,孤立无援,她上一辈子没受过的委屈,这辈子短短一年,差不多都受过了……
  可是……谢纨纨凝视叶少钧,这从小就熟悉的容貌,带给了她多少惊喜,她虽然经历了许多的委屈,却得到了最大的奖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