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四顺觑着她脸色,那个薛县令跟眼前这个小姐实在是长得像。他心里有某种猜测,却又不敢肯定。
  薛锦棠神色都未改一下,依然是两个字:“不见。”
  四顺的脸拧巴成了包子,都挤在一起了,哎呦喂,这个小姑奶奶怎么今天这么难说话。
  两天没见到人,薛家急了,给了他五百两,事成之后还有五百两,他可不想五百两飞了。只能去了茶楼,好生安抚。
  四顺一本正经地说:“两位,薛小姐这几日太忙了,实在是没时间。”他可是燕王府回事处的人,这样说话,已经是很客气了。
  薛家老太爷与薛文举对视一眼,薛老太爷和和气气地笑着问:“这位薛小姐,是何方神圣?”
  “是我们范大首领的亲戚,目下可是世子殿下面前的红人,她小姑奶奶说要等着,咱家也只有等着的份。”
  薛家老太爷忙端了一盏茶给四顺:“您喝口茶水,歇歇。”
  薛文举收到他的示意,来到门外,跟他小声商量:“不能再拖了,知府大人跟我有交情,给了我一天的时间周旋,明天天黑之前我必须回怀柔,今天晚上这事情必须办成了。”
  薛老太爷低喝:“你也太不小心了,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先是百草厅出事,薛文举在任上受贿的人也被人捅上去了,简直像有人跟薛家故意过不去似的。
  不管怎么说,先把眼前的这一关熬过去再说。
  “这位薛小姐架子越大,说明她本事大,说话管用,咱们的希望就越大。只要攀上了她,就等于攀上了范全,有天大的事也能解决了。”
  两人相视一眼,定好了策略,进去游说四顺,又拿出一千两银票,还允诺送四顺一个大宅子。
  财帛动人心,四顺收了钱,就决定帮他们一把:“明天一早,我带你们去见薛小姐,到时候她答应不答应,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薛老太爷看了看桌上的四个裱了妆花布的礼盒,只觉成竹在胸。这里头可是薛家大半的家产,还愁不能打动人心吗?再不济,还有薛文举呢,他年纪不小了,也依然风度翩翩,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次日是个大晴天,四顺领着两人到了王府后巷第五家院门,低声交代:“待会薛小姐出来了,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她一般一个人,从这到王府大院后门有一刻钟的时间,你们好好把握时间。”
  “这位小姑奶奶可是我们世子爷眼前的大红人,她说一句抵旁人十句,若能说得动她,薛家的事也就不用愁了。不过要客气些,不能因为她年幼就怠慢了。”
  至于薛县令跟那位小姑奶奶容貌实在相似、又都醒薛的事,他半句都不说。他又不傻,也感觉到薛小姐对薛家的敌意了,说不定她呀,揣着明白当糊涂,想找机会折辱这两位呢。
  不一会,院子里传出来说话声,然后门开了,四顺笑呵呵迎上来:“薛小姐,您早啊。”
  薛老太爷、薛文举也赶紧迎上来,拱手作揖,说了几句客气话。这个时候,先恭恭敬敬地把人讨好了再说,两人只依稀见到一个年轻女子身影,至于容貌如何,并未抬头看。
  薛锦棠止了脚步,觉得两人这副样子实在是可笑。权力,真是个好东西,从前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人,如今也在她面前作揖低头,恭敬恳求了。
  一则,薛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二则,她芯子里也并不是真的薛家人,所以这两人对她作揖拱手,她没有任何不适,反而神态悠闲地受了。
  她拖了他们几天,等的不就是现在吗?
  薛锦棠笑了笑:“两位薛老爷,不要这么客气。”
  薛老太爷、薛文举这一抬头,看清了薛锦棠的脸,登时色变,瞬间想到薛家如此倒霉八成是薛锦棠的手笔。
  薛文举还好,他是受到了惊吓,脑子里哄哄乱。
  薛老太爷太过震惊愤怒,也不遮掩,指着薛锦棠就骂:“竟然是你这个小畜生在背后弄鬼……”
  “守卫何在?”薛锦棠眼角眉梢都冷冷的:“给我掌嘴。”
  昔日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任尔等宰割。今日权利在手,我也想让你们尝尝被人折辱、拿捏的滋味。
  ☆、63.吃醋
  薛家老太爷一开始高声叫嚷着“我是你祖父, 你以下犯上, 天打雷劈”,孰料他叫得越响耳光就打得越重,最后只能偃旗息鼓。
  薛文举拖着肿成猪头的薛老太爷灰溜溜走了。
  挨了打,受了辱, 事情没办成,父子两个冷静下来,竟是越想越恐慌。
  他们亲手把薛锦棠送给卫涯的,薛锦棠竟然能从他手里逃脱?只能证明, 她身后有更大的靠山,这个靠山除了燕王世子还能有谁?怪不得他们再也打探不到郑太太的消息,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
  这个小畜生,竟然有这样的造化。她这是要把薛家朝死里弄啊。不单单是百草厅,连薛文举都不放过。
  这两个人立刻寻求对策,决定不找范全,直接越过范全去找赵见深。也是他们有福,四顺是个见财眼开的货, 一开始死活不答应,后来他们重金砸下去, 四顺就答应替他们疏通引荐。
  这天傍晚, 薛家老太爷带着十几辆马车来到燕王世子别院, 薛家大半的家底都在这里了。薛家跟鞑靼人做生意, 这是掉脑袋的大事, 他想的很清楚,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些钱全都给燕王世子,只要能保住命,只要能保住薛文举的官职,他们薛家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夜色渐渐深了,薛老太爷站在院中恭敬地等候。
  四顺说:“我这就去告知殿下知道。”
  他很和气,给了薛老太爷极大的信心。四顺叹了一口气,他和气是因为可怜这位薛老太爷。再三跟他叮嘱,不要得罪薛小姐,他不听,现在还企图用钱财来贿赂殿下。他真是傻,这点子钱,在殿下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薛老太爷可怜,但也很有福气。若换成其他人,根本别想见殿下的面。殿下答应见薛家人,愿意抽空,还不是想给薛小姐撑腰?
  四顺低眉顺眼地跟范全回禀,说薛家人已经在前院等着了。
  范全道:“让他继续等着吧,殿下在忙。”
  室内,赵见深坐在灯下,薛锦棠正耐心教他阿拉伯算术法。本来是想跟她亲近,借机摸摸小手、亲亲小嘴啥的,不料薛锦棠说的认真,赵见深听着看着,觉得就像这样相处也很有趣,其实不必做什么,她在他身边就很好了。
  范全朝室内看了一眼,屋中灯火融融,他家主子斜倚在扶手椅上,乌发剑眉、英俊逼人。他一双眼睛比灯火还灼热明亮,视线只落在薛锦棠身上,随着薛锦棠的移动而移动。像是被迷了心窍一样,眼里再容不下其他,只能看到他面前那个小姑娘。
  气氛很好,范全不忍打扰,还是薛锦棠看到了范全,停了下来。
  范全硬着头皮,顶着自家主子略带责备的眼刀,慢腾腾走进来禀报:“人到了,等您半天了。”
  “走吧。”赵见深起身,走到门口见薛锦棠没跟上来,就招招手:“你也来。”
  薛锦棠不明所以,走上前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此时薛家老太爷已经等得有些着急了。再着急也要耐着性子等,就在他望眼欲穿之际,终于人出现了。
  范全拎着灯笼,恭敬小心地走在前头,他身后的那个人身材高大挺拔、气势夺人,正是他等了许久的人。
  “殿下。”薛老太爷赶紧上前,跪在地上行了大礼:“草民见过殿下。殿下为我北平府百姓辛苦操劳,驱鞑靼、卫家园,利在社稷、功在千秋。薛家与其他百姓一样对殿下感激不尽,区区薄礼奉上,是薛家的一点心意。”
  至于薛家跟鞑靼来往做生意,请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这样的话不消说,点到即止就行了。
  “嗯。”赵见深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平静,实在喜怒难辨:“这礼该不该收,且问账房先生再说。”
  赵见深回头看薛锦棠,薛锦棠朝前走了两步,灯光照在她脸上,肤色雪白,面容冷艳。
  她走到赵见深身边,赵见深什么都没说,只伸手将她的手握住,亲密暧昧昭然若揭。
  薛老太爷暗暗打了一个寒颤,脸孔涨成猪肝色。这个小贱人,果然跟燕王世子有首尾。这样也好,也好!
  薛锦棠暗暗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任命了,她淡淡一笑:“薛老太爷这么诚心,殿下很该收下。反正老太爷也没求什么,不过是表示谢意而已,又不是贿赂您,有什么不能收的。”
  也就是说,钱只管收;事,不用办。
  赵见深还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给范全使了个眼色。
  范全走到薛老太爷身边,说:“礼殿下收了,请回吧。”
  薛老太爷牙关紧紧咬着,稳了稳心神,从怀中掏出一卷画轴,双手呈上:“殿下龙章凤姿、才华洋溢,我家第五孙女锦翎作画一幅,呈予殿下,望殿下雅正。”
  范全接了画,心里笑笑,财赂之外,薛家竟然还准备了美人计。只是,殿下身边的薛小姐艳若桃李、国色天香,其他女子对殿下来说不过是庸脂俗粉罢了。除非薛家能找个跟薛小姐一模一样的人,或许殿下会愿意屈尊看一看。
  赵见深接了画卷打开。画上一个巧笑嫣然的美人,正垂了双眸去嗅一朵花,红唇雪肤,酒窝浅浅。看着十分眼熟,不正是薛锦棠吗?
  赵见深挑了挑眉,收了画轴,负手道:“起来,带路。”
  他大步朝外走了,薛老太爷知道燕王世子这是动心了,就起身追上去,临走前还不忘阴森森盯了薛锦棠一眼。他早就知道的,赵见深会看上薛锦棠,就一定会看上薛锦翎,姐妹二人如此相像,赵见深一定会兼收并蓄。
  有薛锦翎在,薛家的危机一定能平安度过。若是机会合适,还要让薛锦翎除掉薛锦棠独占恩宠。
  夜色浓浓,一行人很快就消失不见了。范全说是大惊失色也不为过,不是要给薛小姐撑腰,狠狠打薛家人的脸吗?不是要让薛小姐感受到主子独一无儿的娇宠吗?怎么主子被一幅画勾走了,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薛小姐……”范全呐呐道:“殿下自有他的考量,一切等殿下回来再说。”
  薛锦棠已经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了,她垂下眼眸,嗯了一声,转身回去。
  这个世上,竟然会有这样一个人,跟她长得一模一样。若非看到了那副画像,她如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怪不得卫涯会口口声声叫她“玉翎”,竟然是如此。
  其实除了薛锦翎,还有一个人跟她也十分相似,那就是薛文举。只是一个男相、一个女相,气质年岁不一样,单论五官脸型,他们也是一模一样的。
  这对她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
  坏的是,薛家会平安无事,她没能掀翻了薛家;好的是,赵见深得了薛锦翎,应该会愿意放她走了。
  她思考事情,跟范全说话就有些心不在焉。范全叹了一口气,觉得薛锦棠是失魂落魄,伤心了。想劝吧,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起,范全默默跟在她身边,护送她回院子。
  “您……早点歇了吧。”
  “范大首领。”薛锦棠突然止住脚步,回转身来:“你带我去殿下那里。”
  这个世上,有这么一个人,长得跟她一模一样。这个人在暗,她在明,两人第一次交锋,她被算计,替代那个人上了花轿;第二次交锋,那个人靠着一张画就扭转局势。
  那么接下来呢,那个人还会做出什么事?
  无论如何,她要亲眼见见她。
  ……
  薛家的别院也在谭拓山,离燕王府别院并不是太远,赵见深又是骑马,很快就到了地方。
  薛老太爷笑得谄媚谦卑,对着赵见深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赵见深踏进了房间。
  彩绘高足烛台把屋里照的亮堂堂,四面雕葡萄纹的月洞架子床上,坐着一个美人,她穿着桃红满池娇的对襟短衫,短衫轻薄如纱,扣子敞开,露出里面绯红绣玫瑰花兜肚。乌黑的头发松松挽了个纂,雪白的肌肤、精致的下巴,怎么看怎么像薛锦棠。
  赵见深走进来,并未急着靠近美人,而是在床对面的临窗大炕上坐了下来。他的心一直在跳。
  他喜欢薛锦棠,这个毋庸置疑。他自己也知道,这喜欢里面还有一丝丝的戏弄,是因为他气他怒,恼她前世对他做的事。
  现在,有这么一个人,跟薛锦棠长得一模一样,要不是他救了薛锦棠,那这个人就会顶着薛锦棠的名头去做事。
  前世,害他的人,真的是薛锦棠吗?或者,是另外一个跟薛锦棠长得很像的人。
  赵见深坐着没动,薛锦翎有些急了。被送到这里,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任务。卫涯不过小小锦衣卫,跟着他没出息,她自然不乐意。可赵见深不同,他位高权重,乃下一任燕王,若燕王有幸登上高位,他便是太子储君。就算不是,那他再不济也将是镇守一方的藩王。
  不管是为了以后,还是为了眼前,她都必须要牢牢攀住这个人。
  “殿下。”薛锦翎主动抬起头,看了赵见深一眼。
  对面的那个男人轮廓深邃、棱角分明,清冷俊朗的脸孔上,凤眼生威,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寒潭,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英俊又带着危险的气息。薛锦翎没想到燕王世子竟然是这样一个器宇轩昂的英雄。
  只是英雄太冷,看着她,仿若无物。
  薛锦翎一时间五味杂陈。她长得美,喜欢她的男人真不少,这个人对她不理不睬,她郁闷,却也被激起了斗志。薛锦棠可以,她也可以。
  薛锦翎下了床,来到临窗大炕边,紧挨着赵见深坐下,把手盖在他手上。见他没有反应,就大着胆子,慢慢依偎在他怀里。
  她没能完全靠上去,赵见深就捏住了她的下巴,他手劲很大,捏得她很疼。薛锦翎皱了眉头,又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噙着几许委屈眉眼如丝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