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
  薛夫人愣了一下,眼底有掩饰不住的疼惜:“你这孩子……”亲生的外甥女就是不一样,不舍得她低头,那个白怜儿日日怂恿她去找钱夫人。
  薛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一向刚强的人眼眶竟然有些红了。
  薛锦棠笑道:“既然不用出去见客了,那我去把衣裳换了吧。”
  “不用换,下午还有客人要来呢。”
  郑太太也说:“这样穿好看极了,我棠棠长得美,就该这么穿。舅母喜欢你穿得漂漂亮亮的,不许脱。”
  正说着话,下人报说来了一位公子,自称姓沈,要见薛锦棠。
  “这必然是沈七公子了!”郑太太笑着催促薛锦棠道:“你快去吧。”
  薛夫人诧异,问郑太太沈七公子又是谁。郑太太就把沈鹤龄与薛锦棠的事说了一遍,郑太太虽然不喜欢沈家人,但是对沈鹤龄印象还是挺好的。
  ……
  沈鹤龄与薛锦棠在花厅见面。
  沈鹤龄身穿石青色竹叶纹织锦缎襕衫,身姿消瘦如竹,皮肤苍白,神色平静而淡然。
  两个多月没见,他越发清新飘逸,只是人还是很冷清,有一种让人不可靠近的距离感。
  “阿鹤!”
  薛锦棠快步走进花厅:“你竟然来的这么快?”
  薛锦棠一袭红裙,朱唇皓齿,双眸清澈中带着见到老友之喜,漂亮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眨眼间就走到沈鹤龄面前,沈鹤龄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事情办完了,自然要早点来。”沈鹤龄扬起嘴角,淡淡一笑:“再说了,我心里记挂着你,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所以就急匆匆来了。”
  他两只眼睛一直盯着薛锦棠,想从她脸上看出端倪。
  薛锦棠噗嗤一声笑了:“确实很急,你看看你,鞋子都脏了,竟然都没有换。君子要有风姿仪度,若是外祖父见你这副样子,必然要罚你了。”
  她神态闲适,笑容甜美,并没有十分伤神难过,沈鹤龄稍稍松了一口气,笑道:“跟夫子比起来,我的确差远了。我虽然不是君子,但你难道就是淑女?你自己还不是鞋带都开了?”
  咦?
  薛锦棠低头,还真是鞋带开了。正准备弯腰呢,沈鹤龄已经先一步蹲下来给她绑鞋带了。
  “八丈高的烛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沈鹤龄给她系好了鞋带,起身笑道:“你这样穿,很好看。看到你,我就放心了。”
  他顿了顿:“我去见过纪琅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真相?”
  “我跟纪琅已经不可能了。不是因为他纳了那个人,而是……有其他的原因。”
  纪琅的母亲来自长兴侯府,跟汝宁公主是堂姐妹。而长兴侯是淑妃的哥哥、吴王的舅舅。
  纪家早就跟长兴侯府绑在了一起,早就站在了吴王那一边。
  而她的仇人就是淑妃、汝宁公主。她跟纪琅是对立的,就算相认也不过是徒增尴尬罢了。
  程濂与汝宁公主通奸,纪琅明知道这件事对她、对她母亲的伤害有多大,他却选择了隐瞒,间接造成了母亲与她的死亡。
  昔日青梅竹马的感情,随着她的死亡而消失。她不恨纪琅,但也没有更多的感情了,只是陌生人而已。
  沈鹤龄脸色严肃:“你不说我也知道。纪家跟淑妃一荣共荣,一损俱损,早就成了一条船上的人,你好好的怎么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必然跟汝宁公主脱不了干系。”
  沈鹤龄越说脸色越冷:“我是先生的弟子,是你的师兄,纪琅有负先生所托,我亦不会再跟他来往。”
  “不必!”薛锦棠摆摆手,说:“你跟纪琅并不冤仇,不必因为我……”
  “我跟纪琅交好,不过是因为他是你的未婚夫,既然他不是了,那我跟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沈鹤龄目光冷冷的,等落到薛锦棠脸上,又慢慢变得温暖:“你要做什么,只管跟我说就好,我能做到的,总会帮你做到的。”
  “你好好考科举吧。这可是外祖父活着时候对你的要求。”
  薛锦棠不想气氛太严肃,就笑着说:“成绩一定要好,不能丢了外祖父的脸。”
  沈鹤龄也意识到话题太沉重,就笑问:“盈……锦棠,你觉得怎样的成绩才能算好呢?”
  “状元、榜眼、探花,这三个最好。”
  薛锦棠想着,要是沈鹤龄把精力都放在看书上了,自然没工夫参合她复仇的事情了,就说:“你长得好看,应该考中探花才是。”
  沈鹤龄笑了笑,起身走了。
  ……
  下午,薛夫人说的客人来了。
  不是别人,正是纪琅与白怜儿。
  原来薛夫人也查到纪琅纳白怜儿为妾这事了,气得她狠狠摔了两个茶盏。
  她气纪琅,也气白怜儿无耻,冒名顶替就算了,竟然还败坏薛家名声。薛夫人恨透了白怜儿,决定戳穿白怜儿。
  她自然不会明明白白告诉纪琅,白怜儿是假货。那样说不定会引起白怜儿的反感,薛夫人只是要让纪琅看到薛锦棠的画技而已。到那时,不用旁人说,纪琅也会明白。
  “姨母!”白怜儿从小翠手里接过一个包袱双手捧给薛夫人。
  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副画轴。画轴还没打开,纪琅的神色就变了。
  那幅画是盈盈之前画的,画上是外祖父与薛姨下棋,他跟盈盈在旁边看着,十分温馨。他非常喜欢这幅画,因为他也在画里,跟盈盈像是一家人一样和乐美满。这幅画,是他最珍贵的收藏。
  他舍不得拿出来看,怕弄坏了,又时常拿出来怀念昔日跟盈盈在一起的时光。
  纪琅看了白怜儿一眼,虽然没说话,意思却很明显,他在质问她。
  白怜儿咬了咬唇,眸中流露出歉意。
  昨天薛嬷嬷找到她,说薛夫人想找一幅画,这幅画就在纪琅手里,只要她带着画登门,薛夫人一定不会拒绝她的。
  她去找纪琅要这幅画,没想到纪琅不愿意给,言语中还十分珍视。她没有办法,就趁纪琅没注意,偷偷把画拿了出来。
  “纪琅。”白怜儿愧疚极了,小声地哀求:“姨母只是要看看而已,等姨母看过了,我就把画拿回去。你别生气,好不好?”
  纪琅叹了一口气,眸色复杂。盈盈真是大变样,他几乎快认不出她来了。为了讨好汝宁公主,偷威武将军这边的消息;如今为了讨好薛夫人,拿了他珍爱的画卷……这种事,她从前都是嗤之以鼻的,他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做这种事。
  “你别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白怜儿可怜兮兮,眼看着就要流眼泪:“等我以后想起来怎么画画了,你想要多少副画,我都画给你。”
  纪琅一向是个温润的人,只要不触碰到他的底线,他都不生气的。可今天白怜儿显然触碰到了,他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低声安慰她:“没事,你别怕。”
  罢了,谁让盈盈失去了记忆了呢?谁让他欠了她呢?
  薛夫人呵呵笑:“真是好孩子,姨母就知道你肯定能劝好了纪琅,把这幅画带来给姨母看的。”
  “纪琅你别担心,这幅画我家里也有一副,我就是想看看,两幅画是不是真的一模一样。等我看过了,就还给你,不会要你的。”
  天气有些冷,北方烧地龙,南方烧炭盆,屋子里很暖和,薛夫人的话让纪琅放下心来。
  “哎呦,竟然真的一模一样。”薛夫人捧了画看着,啧啧称赞,突然她一声咳嗽,手一抖,画卷就掉了下去,刚好落在炭盆里,轰地一下就燃起了火苗。
  纪琅大惊失色,痛心地去火盆里拿,只拿到空空的一个轴,画瞬间就被烧得一干二净。
  白怜儿倒是无所谓,不管她做了什么,纪琅总能原谅她的,她也不担心。
  纪琅神色僵硬,握着画轴不说话,实在是痛心极了。
  薛夫人抱歉道:“年纪大了,手就不稳了。好好的画,烧着了,真是可惜。幸好我这里还有一副一模一样的,要不然姨母今天就要食言了。”
  纪琅立刻抬头去看薛夫人,只见薛夫人笑道:“我说了不要你的,却把画弄坏了,自然该陪你一副。”
  “元郎。”薛夫人叫了自家儿子,吩咐道:“去跟纪琅一起到书房,把画取了给他。”
  纪琅温润的脸上一扫刚才的痛心,笑着道:“多谢姨母。”
  白怜儿暗暗沉了脸色。那个死人留下来的东西,他就这么珍惜?不过是一幅画而已,值当他这样?
  李元郎领着纪琅,沿着抄手游廊朝书房走,不远处的暖亭里,坐着两位小姐,正是薛锦棠与杜令宁。杜令宁一手执花,薛锦棠与她对面而坐,她面前摆着画架子,正在作画,看样子是要给杜令宁画肖像。
  纪琅的脚步顿了一下,视线有些挪不开了。因为薛锦棠画画的样子,还有画架子摆放的方位,都给盈盈实在是太相似了。无数次出现的梦中的场景,突然出现在眼前,他有些恍惚了。
  “走!”李元郎笑着说:“咱们过去看看。”
  纪琅回过神来,道:“不用了,我们去书房取画吧。”
  他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生硬,就道:“薛小姐在作画,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李元郎道:“棠妹妹画技高超,你真该去看看。”
  纪琅笑了笑,朝书房走去。薛小姐这样的人,画技再高又有什么用?薛夫人也是……一言难尽,明知道她不是好人,欺负了盈盈,竟然还留她在威武将军府。
  李元郎进了书房,就在书架上翻找画轴,纪琅在书房随意地踱步,突然看到屏风上挂着一幅画,登时错愕地呼出声来:“元郎!这幅画是谁画的?”
  他揉了揉眼,不敢置信地走到屏风边,仔细辨认那幅画。这是盈盈的画,从画风到落笔的习惯,全部都是盈盈的风格,他绝不会认错。
  这画上的人是李元郎,看颜色应该是近期才画的。难道盈盈她想起来如何绘画了?
  李元郎把眉头一扬,笑得骄傲:“怎么样,跟我很像吧。是棠妹妹画的,她还给爹爹、娘都画了肖像呢,简直跟真人一样……”
  纪琅如石破天惊一般,上前抓住了李元郎的肩膀:“你说的棠妹妹是……薛锦棠吗?”
  李元郎点头:“是啊,就是棠妹妹啊……”
  话还没说完,纪琅转身就跑了。不是走,而是跑,只是跑的时候脚步踉跄,撞到了座椅上,又撞到门上,险些跌倒,就那样如失了魂一般跌跌撞撞朝暖亭跑去。
  李元郎咂咂嘴,叹了一口气,可惜,可惜!
  暖亭里,薛锦棠正认真作画,根本没意识到纪琅来了。
  而纪琅本来跑得快,在快到暖亭的时候,竟然放慢了脚步。他是近乎痴迷地看着薛锦棠的背影,看着她画的那幅画。栩栩如生,比照镜子还要清晰。而薛锦棠执笔的方式,落笔的习惯,勾描的样子,分明就是盈盈。
  纪琅不敢上前,怕眼前这一切也跟梦里一样,只要他上前说话,一切就都破碎了。
  李元郎拿着一幅画过来了:“棠妹妹,刚才我娘把纪琅的画弄坏了,你照着这幅画给他画一个吧。”
  薛锦棠接了画,略微看了两眼,就挥笔泼墨地画起来,没过多久,就画出了一副一模一样的出来。
  到了此时,纪琅已经完完全全地肯定,薛锦棠就是盈盈。
  他脸孔雪白,六神无主,整个人呆滞惶然。
  李元郎把画交给他:“拿着吧。”
  纪琅拿着薛锦棠刚画好的那幅画,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
  薛锦棠没回头看他,还在给杜令宁画肖像呢,只是笔锋歪了,把杜令宁的嘴给画坏了。
  杜令宁不依:“明明给其他人画都是一蹴而就,一点问题都没有,怎么到了我就画坏了?我不管,你重新给我画。”
  薛锦棠笑了笑:“过两天吧,今天天气不太好。过几天晴光艳艳,画出来更漂亮些。”
  她是笑着的,杜令宁却觉得她笑容没达眼底,也不敢闹她了,笑嘻嘻道:“你是画师,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