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投诚
  汉军的盾车拖拖拉拉,笨拙的向前推进,每个兵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的将身子隐在盾车后面,唯恐肢体暴露在外,那副模样,活像去偷鸡的黄鼠狼。
  走得稍稍远了,后面的清军听不见声音了,汉军中一些心怀不满的兵卒开始抱怨起来,他们都是亲眼见着昨日里汉军像一群狗一样被屠杀的,明军埋在地下的震天雷宛如地狱里冒出的烈火,烧得上万人横尸遍野,此等杀器,岂是凭几架木头盾车所能抵挡的?
  脚下的地面还带着刺鼻的血腥气,虽然尸体连夜被双方的人收拾了回去,但满地的残破兵器、烧得焦黑的盾车残骸,无一不在述说着昨天这里发生的战斗是如何可怕,一些地面因为连日大雨形成的泥塘未干,黑紫色的血水还在里面荡漾,军靴踩上去,“呲呲”作响,偶尔还能踩到一些断手碎肉,恶心又令人胆怯。
  那些彪悍的明军,也是不好对付的家伙,拿刀跟蒙古人对砍一点没有压力,也许当年的秦军和一些主将的家丁可以跟他们媲美,但明军人多啊,起码上万人,都是这么能打的。
  在看看自己这边,几千人的队伍歪瓜裂枣,连主将白广恩都是昨天死里逃生跑回来的败兵,心不高气不足,缩在盾车后面浑然没有冲阵的欲望,这仗怎么打?
  如果不是慑于身后蒙古督战队虎视眈眈的刀子,这群汉军早就跑掉了,明摆着去当炮灰耗火药的差事,傻子才去干呢!
  “妈的!早知道就不降清了,这般事情,哪里是把咱们当人看的?”
  “当年在大明朝的时候,虽然也是当兵听差,却至少能保住性命,见势不对还能跑,现在这会跑都跑不了!”
  “建州大爷的命是命,老子们就不是命了?日你娘!”
  “当官的倒是轻松,高高在上,投靠了大清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可苦了咱们这些大头兵,一天给他们卖命不说,到头来还得把命搭上。”
  “可不是,这跟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只要投靠大清,就能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抢什么都是自己的,还不会克扣粮饷,我就说怎么会有这等好事!今天看来果然上当了!”
  “现在怎么办?前面就是明军木栅了,怎么办?”
  嗡嗡的声音如盘旋在头顶的苍蝇,挥之不去,而且越来越大,开初还只是个别大头兵在悄声议论,随着时间推移,说话的人呢越来越多,越来越肆无忌禅,连大清朝廷都被挂在嘴巴上骂了,可想而知这群汉军是多么的失望和愤慨。
  一些军官还想弹压,但谁也不敢从盾车后面蹦出去打骂呵斥,只能缩着脖子叫几声,没起什么作用,后来索性无人去管了。
  每辆盾车后面少则一百多人,多则数百人,好似一群附在一块木头后面的虫子,以盾车为单位,汉军们边弓着腰身前行,边叫骂着,还小声的商议起来。
  白广恩把这些都听在耳朵里,甚至他所在的盾车后头一群不是家丁的汉军也在不满的嘀咕,他都听见了,但没有任何动作,连喝骂也没有骂一声,由得他们去了。
  反正等下就要死掉一大半人,这时候管那么多干什么?
  在闹哄哄的声音里,盾车群靠近至距离明军阵地不到两里地的地方时,一声能震裂空气的炮响在石岭关关墙下爆了出来。
  “轰!”
  神威炮巨大的轰鸣压倒了一切声响,一股青烟冒起,在阳光下似一团腾空的精灵。
  又像翻腾的夜叉。
  所有人的,包括清军大阵里的多尔衮,督战的蒙古兵,盾车后面的白广恩,都把眼睛看向了青烟冒起的地方。
  只有一门神威炮打响,声响却如十门红衣大炮在吼叫,黄色火药巨大的威力可见一斑。
  一颗硕大的铁弹从炮口射出,带着残像飞快的划过两军间的空地,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下,准确的击中了一辆前头的盾车。
  厚厚的松木护板如被一只巨拳轰中、打得粉碎,四面迸飞的木头散在空中,一丁点都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顶着护板后面的几个人伴着木片一齐被撕裂,化作肉块血淋淋的炸开,更多的人被保龄球一般击倒,汹涌而至的铁弹去势不减的继续往前推,一路带走人的生命和肢体、血肉。
  如同水面上丢了一颗石头,溅起阵阵涟漪,余下的盾车怔了一下,停了下来。
  就像楼上的靴子终于落地,一直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虽然明知死亡迟早会到来,但当它终于到来的时候,汉军的心理立刻崩溃了。
  “啊~~!!!”伤者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回荡在空中,不知道为什么,明军的炮击一改过去起码十余门的齐射,换做了一炮一炮的单射,没有了数道铁弹同时翻滚着咆哮的壮观,却更为让人揪心。
  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炮是瞄准着谁打的。
  惊恐的汉军们彼此对望,不知道应该继续向前,还是转身逃走。
  关键的时刻,白广恩沉默了,他躲在自己的盾车后面,一言不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紧张的通过盾车上的小孔窥视着前方。
  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第二发炮弹如期而至,这发炮弹没有击中任何盾车,从大家的头顶飞过,砸在后面十余丈外的地面上,“嗵嗵嗵”的跳了几下,方才停住不动。
  看着那西瓜般大小的圆疙瘩,黑黝黝的铁质弹身发着暗光,想象着这东西打在自己身上后的惨状,汉军齐齐的吞了一口口水。
  紧接着,第三声炮响传入耳膜,这一回,没有那么幸运了,又一辆盾车被打中,这一炮是斜着打过来的,从一辆盾车的正面打进去,又斜着飞过,一连划过了好几辆盾车后面排成长队的汉军,死伤惨重。
  “妈呀!”被鲜血溅了一脸的汉军中,终于有人忍受不了,爬起来撒开双腿就逃。
  这很正常,与面对面的厮杀不一样,面对只能对方打自己而打不着对方的战斗方式,任何人都会崩溃的。特别是对战斗意志并不那么坚定的汉军来说,更甚。
  一个人逃,很快就会带动身边的人,几十个人立刻加入进去,丢掉兵器、茫然的往后狂奔。
  后阵的蒙古兵督战队,开始张弓搭箭,等待这些逃兵进入射程。
  白广恩仿佛等的这一刻,他突然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面巨大的白旗,挥舞在手中,一步踏上盾车,高高举起手,狂喊道:“兄弟们!再打下去,就是死路一条,我们不打了!我们反正!”
  他的亲兵紧紧的围拢在周围,持刀举枪,警惕的防卫着四周,以免有铁心为大清效力的人瞅空子干掉白广恩。
  左右的汉军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总兵,几乎忘了对面明军随时可能飞过来的铁弹,这个消息比神威炮还要震撼,简直耸人听闻。
  临阵投敌,这是明军的专利,在清军里面,什么时候听说过?白广恩还有家眷在北京城里,不要了?总兵高位不要了?
  白广恩咬着牙齿,双目通红,显然已经下了决心,他丢下盾车,扔掉刀子,高举着白旗向前走去,一路走,一路脱掉身上的甲胄,最后只穿白色内衣,不留一丝容易让人误解的东西。
  “对面的明军兄弟,我们都是汉人!我们要反正!”他的亲兵有样学样,都脱甲扔刀,变戏法一样摸出几面白旗来,套在长枪上,挥舞着表达诚意。
  这个时候,如果说白广恩没有准备,那是哄鬼的,其他汉军立刻明白过来,如果还有没有明白的,看到明军的炮击突然停了,也会马上知道为什么了。
  几千人都开始卸甲,明军阵前开始发生一场滑稽的****。
  石岭关上,王欢笑了起来,他轻松的对马万年说了几句话,马万年点点头,如飞般的下城去了。
  片刻,明军矮墙上开了几道门,一群明军涌出来,搬开拒马,拿着长长的绳子,开始收纳俘虏的工作。
  因为汉军的距离已经隔清军大阵很远了,督战队鞭长莫及,除了干瞪眼,别无他法。
  除非追上去,冒着明军炮火的威胁靠近射杀白广恩。
  多尔衮等人已经呆住了,白广恩的临阵倒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半响,满达海咬牙切齿,怒道:“皇父,我派人冲上去,杀掉这帮狗东西!”
  另外几个女真将领立刻附和,骂骂咧咧的就要去派兵。
  多尔衮却喝道:“慢!”
  众人一怔,却听如山般稳坐马上的摄政王缓缓的道:“去,将白广恩麾下留在军中的余部,全部捆束,绑至阵前来!本王要他们看着自己的袍泽被砍头!”
  “派人回北京,将白广恩满门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