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破围(五)
  战场偏北的地段,明军的义乌营和清军的督标营之间的僵持还在继续。一方是鸳鸯阵,另一方则是刀盾辅助超长的长矛,双方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正面肉搏战双方的伤亡速度远远低于这两支部队此前的历次战斗。
  可是义乌营的兵员只有当面督标营的一半,眼下只是依靠着鸳鸯阵攻守兼备的特点来勉力坚持。可是随着督标营不断的延伸阵型,试图将义乌营包围起来聚歼,兵力,尤其是肉搏兵种数量的巨大差异导致了胜利的天平开始逐步向督标营倾斜。
  此刻,义乌营还在奋力坚持,作为义乌营指挥的吴登科已经将将旗立于战阵之后,亲身指挥作战。而在他的身后则是由镇抚兵组成的督战队,他们得到的命令是任何一个敢于退过将旗一线的士兵都会被冠以逃兵的罪名处死,包括吴登科本人……
  兵力悬殊,再加上督标营本身也是浙江绿营中的精锐,战斗经验丰富。右翼明军被彻底压垮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了。而此时,明军左翼的南塘营也已经扛过了清军第一轮的炮击。
  百米的距离,清军所使用的那些轻型的虎蹲炮、大将军炮等已经停止了射击,就连佛郎机炮也仅仅是换装了一个子铳就被明军的鸟铳手和弓箭手压制的再无法进行射击。
  较之清军,南塘营使用的纵阵有效的降低了被炮弹命中的概率,甚至包括虎蹲炮发射的散弹也由于射程的局限性而无法像李荣那次造成大量的杀伤。可是清军的火炮数量着实不少,但凡被炮弹命中的明军不是身受重伤,就是立毙当场。
  前排损伤严重,安有福的甲哨第四步兵队立刻顶了上去,将前面那个整整一个伍被一颗炮弹报销掉的鸳鸯阵杀手队换了下去。
  阵亡百分之五十以上,前面的这个队已经彻底丧失了作战能力。安有福带领着部下们绕过那一片血泊,甚至就连他这样历经多次战事的老兵也不由得脸色发白,其他人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第四步兵队几乎全部由老兵组成,所以即便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也还能继续执行军令,可是那个新来的火兵却被这一幕吓得呆立在原地,任凭队里的镗钯手石大牛如何拉扯也没有丝毫随队前进的意思。
  眼见于此,安有福连忙冲上前去,一脚将他踹了个踉跄,随即便揪着那火兵的脖领子低声怒喝。
  “战场上,违抗军令便是死罪,被督战队杀死,什么抚恤都不会有。想想你家的老娘,她还盼着你打胜仗拿着赏赐娶妻生子呢!”
  听到安有福提到他家中的老娘,那火兵很快就恢复了神志。他的父亲早亡,全靠寡母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大,最大的心愿就是他能够娶妻生子,留下后代,也好告慰他父亲的在天之灵。奈何家中贫苦无力娶妻,他才瞒着其母前来投军,此刻若是死在了督战队的手中,他的母亲岂不是再无生活下去的希望了。
  赶忙向安有福行了一礼,便三步并作两步的向已经就位的本队鸳鸯阵跑去。待安有福紧跟着回到队列之时,作为本鸳鸯阵杀手队第一伍长的罗永忠和火器队队长的冯彪则立刻向他示意,表示全队已经完成了列阵,随时可以发起进攻。
  就在这时,阵后的战鼓敲响,哀嚎声登时被“虎”字的呼喝声盖过。新南塘营的鸳鸯阵杀手队继续踏着坚定的步伐向四府绿营的大阵行去,而火器队则更是在前进的同时利用纵阵间的空隙向清军发起射击。
  第一局的老兵虽然也有很多根本没有参加过四明山殿后战,但是在天台山那段长期训练中,对于面对火炮时应当尽快冲上去杀死炮手才能解除威胁的道理还是通过不断的讲解已经融化到了血液之中。
  可是新兵训练时间太短,很多东西还没有得到贯彻,仅仅是能够服从战场纪律就已经让陈文和他麾下的军官们庆幸不已了。至于其他的,就未免想得太多了。
  清军的炮手已经被撤到了阵后,但是那些火炮黑洞洞的炮口却还面向着明军的阵线。南塘营除去第一局以外几乎都是些新兵,心怀畏惧之心,哪怕身后有军官的督促也很快和老兵组成的第一局拉开了差距。
  百米的距离并不远,但是对于那些新兵而言却仿佛是走了千年一般,只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晚了第一局片刻才抵达与清军大约相距了三十米的地方。
  军阵已经到位,按照陈文此前的命令,楼继业一声令下,勉强跟上了队伍的炮手、装填手们纷纷在大盾牌手的掩护下冲进了鸳鸯阵纵阵的空隙之中,将早已装填完毕的火炮对准了清军的大阵。
  距离只有三十米,甚至有的地方还不到这个数字,清军的战阵虽然每兵之间保持了一定用以挥舞兵器的距离,但是在这个距离面前,不仅仅是明军手中的那些发射炮弹的火炮几乎能够做到百发百中,就连那些轻型的虎蹲炮也进入了最具威胁的射程。
  随着南塘营指挥参将楼继业的将旗前压,负责炮兵队的军官登时大喝了一声:“开炮!”
  在被火炮轰击、被弓箭抛射、被火铳射击,凭借着坚强的意志,明军终于得到了一个对于炮兵而言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将清军轰成渣渣的距离。此刻命令已经下达,炮手们连忙将火把压在了火门之上。
  呲呲的声响传入耳中,引信也以着极快的速度缩短着自身的长度,将受惊的灵魂引入火门之中。一门又一门火炮的炮药被引信点燃,明军的各式火炮发出了一连串的怒吼,并且随着火光的喷涌而出,硝烟也彻底将战场笼罩。
  片刻之后,当前排明军还没有从那一片震耳欲聋的炮声中恢复过来之时,硝烟背后的清军大阵早已陷入了哀嚎之中。
  战阵之后,马进宝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此前他和马信畏惧于新昌伯俞国望的半成品西班牙方阵,所以选择在百米左右的距离开火,靠着一轮射击就将台州明军轰了个粉碎。本以为此番可以如法炮制,结果谁知道对面的那个陈文居然和他想到了一起,拿出了一模一样的战术。
  寄期望于清军火炮数量占优,本以为能够将陈文军中充斥着的新兵吓倒,可是他却并不清楚,四明山殿后战时老南塘营就曾经直面着清军的炮火发起最后的冲锋。眼下新兵虽多,但是在不断的洗脑和纵阵抗压训练,以及那份源于同乡、同族间的感情还是让这些明军新兵撑了下来。
  随着明军一步步踏进,炮手也彻底被明军的鸟铳手所压制,进而退到了阵后。可是谁知道明军居然在三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选择在此以火炮进行还击。
  如果能有再来一次,马进宝一定会让炮兵顶住压力保持对明军的轰击,可是事已至此,面对明军早已装填完毕的火炮,清军的炮手即便是再回去装填也已经晚了。
  时隔两个月,轮到他承受明军更为抵近的火炮射击,清军在炮声响起的刹那,只用了一瞬间其最靠前的几排便为之一空,哪怕这些清军在发现明军的意图后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后退也无法改变被轰杀的命运。
  炮弹在清军之中打出了一个又一个血肉胡同,虎蹲炮发射的散弹则将最前排的清军直接打成了筛子,鲜血从残肢断臂与破烂的尸身中流淌而出,直到土壤彻底吸足才汇聚成一条条的溪流向着更加低洼的地段汇聚。
  痛苦的哀嚎声充斥其间,这四个府的绿营兵本就分属于一个总兵和三个副将,一向也只是临时听从金华总兵马进宝的调遣,眼下只是一瞬间就付出了如此大的伤亡,其中靠着财货和军令形成的凝聚力立刻被打得粉碎。
  不断有清军哭喊着向后逃跑,随即被督战的亲兵、家丁杀死,但是更多的清军随着同伴的减少也开始无法遏制住内心的恐惧,双脚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
  就在此时,明军没有选择继续炮击,而是任由着一队队的鸳鸯阵杀手队自硝烟之中冲了出来,结成了小三才阵向清军扑去。
  马进宝寄希望于遏制鸳鸯阵的单薄长枪阵和与之配合的刀盾兵已经被抵近射击的明军火炮打得支离破碎,再难形成有效的防御。当明军结阵杀将到近前之时,战场上瞬间便呈现了一边倒的趋势。
  靠着手中的长牌震开了对面孤零零的长枪,罗永忠立刻合身扑将了上去,腰刀挥舞,不仅仅是那个枪式已老的长枪手,就连为其提供保护的清军刀盾兵也在随后跟上的狼筅、长枪的压制下毫无还手之力。
  洗刷了四明湖之战溃逃给祖先和家人以及他自己带来的耻辱,又在安有福和石大牛的证明下顺利的加入了南塘营,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南塘营战兵。凭借着长期的刻苦训练,以及多次战斗中的英勇表现,这个大兰山明军中曾经的勇士和溃卒很快便从老兵中脱颖而出,成为了第四步兵队的长牌手。
  “杀!”
  砍断那个清军长枪手的长枪,罗永忠一脚抬起便已经被狼筅压制得手忙脚乱的清军刀盾兵踹倒在地,随即一刀便看在了他的头顶,连同这个清军的头盔一同砍出了个醒目的豁口。红的白的喷溅而出,罗永忠看也未看,便径直着提刀向那长枪手砍去……
  鸳鸯阵本就是一个前进的战阵,此刻清军的阵型中用以遏制鸳鸯阵前进的布置业已残破不堪,南塘营的一支支鸳鸯阵杀手队就如同热刀切黄油般,迅速的清军本就残破的阵型彻底杀得支离破碎了起来。
  抵近射击来自于陈文从李荣在四明山殿后战中的运用,但是当他发现马进宝也拿出了同样的战术,猛然间想起俞国望在临海县被清军击溃时的具体情况,陈文很快就想起了他曾经在电影中看到过的一幕。
  排队枪毙时代,两支线列步兵进行排队枪毙,一支在抵达一定的距离后便停下来开枪射击,而另一支线列步兵则是迎着对手的炮火和子弹,借着对手重新装填的空档径直的抵近到了一个更近的距离才开枪射击,取得了交换比上的优势,接下来更是以着骑兵和步兵的刺刀击溃了对手。
  电影的名字陈文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道理他觉得完全可以灵活运用一下。当明军承受着清军的炮火,抵近到了一个能够将轻型虎蹲炮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的距离,清军单薄长枪阵在炮击过后便很难再对明军的鸳鸯阵形成有效的抵制了。
  至于再向后的肉搏战,则更是鸳鸯阵的拿手好戏,马进宝辛苦组织起来的四府绿营便只剩下了崩溃的一条路而已。
  随着南塘营进攻的持续,清军四府绿营所组成的右翼已经彻底崩溃,滚滚向孝顺镇的方向逃去。而陈文在命令楼继业继续追击的同时,也将手中仅存的那支从俞国望那里借来的鸟铳手队投入到了已经行将被督标营拉扯开来的义乌营之中,以图稳定住义乌营的防线。
  可是就在这时,督标营将旗下的骑兵终于动了,而从烟尘轨迹来看其目标分明就是明军右翼的义乌营。
  “张国勋,你想用马进宝那四个府的地方绿营来换我的义乌营吗?没门!”
  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在陈文一马当先的冲出后,将旗下蓄势待发已久的骑兵队在参将陈国宝的带领下紧随于陈文的身后,杀向了清军已经逐渐靠近义乌营的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