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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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等了,感谢大家
  第40章 受伤
  这一场昏迷,他诺不知睡过去多久,醒来时,一睁眼,发现天花板是奇怪的颜色:不蓝不红不黄不黑不白,所有颜色似乎交杂在一起,打着圈圈,一圈又一圈。
  他诺用力眨了眨眼睛,试图辨认眼前的景象。他呆愣地往上望去,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这打散的七彩盘并非是天花板的颜色,而是他脑子犯晕,眼睛里冒出的星花。
  “呀……”他诺慢慢地吸了一口凉气,这才觉察出脑袋瓜里滋滋作响的疼痛感。
  忽然涌起的同一令他诺瞬间红了眼眶。他紧紧拽着手指头,静静地躺着,等待着这股痛意的退散。过了许久,他诺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神智开始适应这种令獭无措的痛感。然而,当他平静下来,立刻意识到另一件可怕的事情:他闻不见气味了。
  生平第一次,他诺注意到鼻子的存在,因为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的鼻子就像是不存在一般,毫无知觉。他诺皱了皱鼻头,试图从空气之中辨别出一丝气味,可是什么也没有。作为一只成年的海獭,他诺的嗅觉异常灵敏,这也是他用来观察世界的主要手段。有时候,空气是甜的;有时候,空气是咸的;有时候,空气里飘荡着清新的草木味。
  然而,当他丧失嗅觉时,天地之间忽然安静下来。这种感觉相当陌生。他诺本能地感到恐惧,他不安地动了动手指头。
  “不疼?”一个模糊的声音飘了过来,像是离得很远,又像是离得很近。
  “疼。”他诺下意识地想点头,却发现脖子僵硬,根本无法动弹。他只好努力抬眼,瞥向靠在床头站立的小老板。“我好疼。”他强调说,又眨了眨眼睛,将眼角的泪花挤了出去。
  “忍着。”一双手伸了过来。罗飨用食指的指腹点在他诺的眉眼之间。他的语气不太友善,但好在动作还算轻柔。他诺只是轻轻皱了皱眉。
  手指和额头相碰的地方传来令獭心安的温度,这让他诺好受了一些。
  “我这是要死了吗?”他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问道。
  虽然成精之后,死亡离他会变得很远很远,然而他诺此时一动也不能动,鼻子里嗅不到任何气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死亡吧,他心想。这种濒死状态令他不禁感到难过。原来死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呀。
  “我还可以回到红久河吗?”他轻声问道,“我想见见我的爸爸妈妈。”他吸了吸鼻子,尽量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他的鼻腔很快就堵上了,发出哼哧哼哧的不雅的声响。
  回复他的是一片沉寂。
  他诺心里难过,继续小声抽搭着,不一会儿,便再次昏睡过去。
  这一场觉,分外香甜。又不知过了多久,他诺再次醒来,发现脑袋和身体的疼痛感都消失了,只是鼻子仍旧什么也闻不到。他一咕噜爬起来,坐在床沿边,揉了揉脸。他身下的这张床又宽又大,相当干净,也很软和,滚在里头像是扑在一朵棉花上。只可惜他现在闻不到气味,不让就可以判断出这里是否是小老板的房间。
  他诺挠了挠头,慢慢爬下床去,弯腰穿好鞋。
  天已经全黑了,今晚云层太厚,没有月亮。小白伞正在院子里挂灯笼。梨树下摆着一张小木桌,桌上摆着两只白色瓷碗,碗大如盆,里头堆着冒尖的白米饭,腾腾散发出热气。桌旁立着两把小竹椅。罗飨正坐在其中一把上,手里拿着一只匕首,正麻利地削着一小节不知名的树枝。
  罗飨将树枝的外衣剥去,将两头削尖。他的动作很是优雅,树枝被磨得光洁匀称,最后从中间砍断,一分为二,变成一双筷子。他将这双手工制造的筷子搁在对面那只碗上,转而又掏出他诺带来的鱼酱罐。罗飨擦净匕首,继续用它从玻璃罐里头掏鱼酱。
  灯笼昏黄的亮光斜斜地落在罗飨的脸上,投出蜜色的光泽。竹椅对他而言显然太矮了,罗飨的整条腿都横在外头,姿势有些变扭。他掏了半天,在两碗小山一样的米饭里各摔上一小堆鱼酱,头也不回,喊道:“吃饭。”
  他诺来过罗家几十次,除了二月二那天吃过一顿凉了的社饭,还从来没被小老板留过正经的晚饭。他感到有些新奇,双腿下意识地就走了过去,挨着小老板坐下。
  满满一大盆饭,他诺下意识凑上去闻味道。是烫的,但什么气味也没有。这让他情绪有些低落,安静地拾起筷子,用筷子尖拨了拨洁白的米粒。这米粒与寻常米饭似乎不同,颗粒大且不黏连。他诺好奇地扒了一口饭,眼睛蹭的一下亮了。
  “不是米粒,是鱼肉!”他诧异道。这是一碗鱼米饭,看着很粗糙,尝起来却不坏,甜甜的,软软的。筷子不知道是用什么做成的,舌头卷过筷子尖,也是甜甜的。他诺低头又扒了一大口,还抿了抿筷子。
  “吃你的饭,少说话。”罗飨放下匕首,伸手在空气中划了一下,指尖瞬间点起一根烟。
  他诺一边扒饭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小老板的动作。那是他熟悉的香烟,只可惜他现在闻不见那股草木香,他还挺喜欢的。
  他诺将鱼米饭和鱼酱认认真真地拌在一起,让每一粒鱼米都粘上鲜美的鱼酱,这才开始埋头吃起来。他吃饭很投入,偶尔拿不稳筷子,撞击在碗底,发出叮当的声响,却并不十分吵闹。罗飨一只接一只地抽着烟,眼前的饭一口都没动。等他诺吃完自己这一份,罗飨用手指将眼前的那碗推了过去。
  他诺拿眼睛看罗飨,你不吃吗?
  罗飨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他诺塞下两大碗鱼米饭,撑得直打饱嗝,一走动,肚子里咕咕咕都是食物。他被小老板指挥去厨房收拾碗筷。他诺笨手笨脚地完成了任务,踩着湿哒哒的鞋子重新回到院子里。他手里头还捏着那双尝起来甜甜的筷子,不舍得扔掉,筷子头已经被他啃咬得坑坑洼洼。
  夜已经深了,晚风拂面,像山泉一般清凉。罗飨倒在小小的竹椅上,以一个极为精巧的借力姿势,仰面朝上,摊开四肢斜躺着,嘴里叼着一只尚未点燃的烟。
  “我洗好了。”他诺走过去,在衣摆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渍,然后在罗飨身旁蹲了下来,将筷子头含在嘴里,想吃糖果一样轻轻咬着。
  罗飨一动未动,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
  “那条大鱼是什么?”他诺问道。
  过了良久,罗飨才微动嘴巴,衔着烟嘴,含糊道:“五感黑鱼。”
  他诺点点头,又道:“什么是五感黑鱼?”
  罗飨用眼角余光瞥了他诺一眼,道:“就是能让你变得更傻的鱼。”
  他诺撇撇嘴。他一个字都不信。
  “你的嗅觉暂时恢复不了,等过几天吧。”罗飨道。等过几天你尝不到味道了之后就好了。
  他没有告诉他诺,五感黑鱼是一种有神力的怪鱼,发起攻击之后,会剥夺与他接触者的五感。最先失去的会是直接接触的部位,他诺就是鼻子,然后由闻、味、触、形、声,依次交替,每次丧失一感。
  被攻击者,在逐次失去五感之后,最后会变得行尸走肉,无知无觉,最终死亡。而破解方法则相当简单,就是将攻击他的五感黑鱼烹食之。
  他诺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小老板这样保证,他很快就放下心来。“太危险了,”他叼着筷子,道,“那条鱼好凶,你做什么要去捉它?”
  罗飨翻身,取下口中的烟,重新在小竹椅上坐好。他瞥了一眼他诺,脸上说不上是什么神色。过了许久,罗飨才道:“好吃。”
  五感黑鱼剥皮后下水烹煮,鱼肉遇水而不化,肉瓣散开,颗粒分明,形同米粟,味同浆果。
  他诺明白了,小老板想吃鱼肉,就去抓了一条那么丑那么凶的怪鱼,真是贪吃。他摇摇头,心道下次还是多给他带些鱼虾来吧,小老板一个人生活真是太不容易了。
  罗飨的脸上阴晴不定,最终又归于平静。“傻。”他叹了一口气,评价道。
  他诺道:“下次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
  “想得美,这条鱼很罕见的。”下次想吃也吃不着了。罗飨又叹了一口气,回味着口腔里鱼酱的滋味。鱼酱是下饭菜,做的有些咸。罗飨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他诺两腿蹲得有些麻,他爬起来,一绝一拐地拉过另一只竹椅,靠着小老板坐了下来。
  夜空还是黑的,看样子今晚月亮是不会出来了。
  他诺忽然叹气起来。“我今天本来是要给张小葵送外卖的。”他道,“可是我连城都没进去。”
  罗飨来回捏着烟嘴,打断道:“明天我陪你去。”
  对于海獭这种嗅觉灵敏的野生动物而言,丧失嗅觉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情。
  但显然他诺并没有这样的自觉。他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是有些困惑,但他很快就笑了起来。“好呀!”他眯着眼,仿佛只是为了找到同行的伙伴而感到开心。
  小老板可是轻易不会答应和他一起玩的。
  罗飨不理会他这呆傻的模样,紧接着又说道:“你今晚别回去……不,你这段时间都先不回家。”
  “不回家?”他诺诧异地睁大眼睛,“不回家我睡哪里呀?”
  罗飨没说话,这似乎是个蠢问题。
  他诺继续啃咬着甜筷子,思索片刻,欣然答应下来。从小到大,他还从来没有交过可以过夜的小伙伴呢?除了成年之后搬出来独居,他之前的每一天晚上都是和家人一起度过的。全新的体验令他感到陌生,但这种陌生并非是令人害怕的。相反的,他的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兴奋。
  他诺一口咬断筷子,开心地说道:“那我们晚上可以睡在一起吗?”
  罗飨斜乜着看他,并未说话。
  “我听大哥说过,人类世界的好朋友也会睡在一起的,他们会整夜整夜不睡觉,聊天,说故事。大哥说和朋友一起开卧谈会可有意思了。”他诺道,眼睛满是向往。
  罗飨没有直言戳破这只什么也不懂的蠢海獭的美梦,伸手拎起他诺,用力一抛,直接将他送回房内。
  和友人同居的夜晚,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同床共枕,没有促膝长谈,甚至没有互道晚安。他诺用软软的被子裹住自己,发出舒坦的叹息,同时又觉得很可惜。虽然小老板看起来也不是一个很理想的聊天对象,但是聊胜于无嘛。他对于人类世界的一切,总是抱有强大的好奇心,若是能亲身体验,再好不过。
  他诺自己躺了一会儿。罗家院子和他诺的小草屋完全不一样。入夜之后,听不见稀奇古怪的鸟类叫声,也不会有来来回回夜行动物的脚步声。一切都很安宁,就像是天地之间都睡着了,就像是陷入一团柔软的棉花之中,耳鼻都塞上了。
  尽管白天已经睡了长长的一觉,他诺还是犯了困。他揉揉眼睛,很快便陷入睡梦之中。
  罗飨倚在高高的梨树枝桠之间,白色的花瓣,墨色的云朵,风起云涌,他像是出没在层云之间。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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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就是同居的前兆
  第41章 花鸟街
  第二天一大早,他诺比平时醒得要早——再不起床,他的屁股就要被小白伞戳破了。他诺头重脚轻地爬起来,摸索着走出房门,一边揉着屁股,一边站在院子里吹风。
  那棵老梨花树还在飘花雨,新的花瓣覆盖上旧的,厚厚一层像绒毯。空气显得又重又厚,只可惜他诺闻不见梨花的清甜香气。他走近树下,仰头往上,好奇地打量着这棵树,觉得它有些不寻常。正常的梨树的花期有这么长么?而且掉了这么半天,树冠居然还没有秃。
  没等他想出个一二三来,小老板忽然从天而降,衣袋翩然,足尖在他诺的肩头轻轻一点,眨眼的功夫,人就飘落眼前。
  他诺笑着和他打招呼,道:“早上好。”
  罗飨似乎没休息好,一派睡眼惺忪的模样,只瞥了一眼他诺,就径直擦过他往屋里走去。不一会儿,房门砰地一声被合上,一切又归于平静。
  他诺心道,原来罗家只有一张床,小老板过得果然清贫,真是可怜呢。
  罗家日子拮据的另一个证明是,当他诺走进厨房想要寻些早饭吃时,他发现,除了昨晚吃剩下的鱼酱,厨房里空空如也,连个虾米都无。他诺揉搓着脸颊,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才让自己接受今天无法吃早饭的事实。
  他诺从厨房走出来,挨着卧室房门口,挑了一处干净的石阶坐下。他面朝着犹自飞雪的梨花树,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他意识到,也许搬过来住之后,忍饥挨饿会成为常态,这么一想想,能和小老板住在一起的喜悦被冲淡不少。
  天气已经不怎么冷了。不一会儿,太阳爬高,温柔中带着几分甜腻,将整个院子烘得暖洋洋的。他诺眯着眼睛晒了一会儿太阳,一不小心打了个盹儿。等他睡醒时,太阳又爬高了几分。他诺竖起耳朵,卧室里依旧安静得很,小老板还没起床。
  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土,慢吞吞地朝着大罗杂货铺走去。大道上空无一人,杂货铺前停着三两只灰扑扑的小麻雀,听见他诺的脚步声,扇着翅膀纷纷逃走。他诺笨拙地拆下木门板,将白瓷碗摆上柜台。瓷碗里还剩着几枚银灿灿的硬币,相互碰撞着,发出叮当的清脆响声。
  他诺随意收拾了一下,找到记事用的草稿纸和笔,在柜台前坐下,开始认认真真地给家里写信。他这几天都不回家,需要知会水獭妈妈、爸爸,让他们不要担心。他还想给远方的水獭大哥写一封信,告诉他,如果最近想联系他的话,可以将消息送到大罗杂货铺。
  “我觉得小老板很有趣,”在给大哥的信里,他诺这样说道,“他是一只很奇怪的人类,我说不上哪里奇怪,但我很喜欢这种奇怪。小老板是和大哥一样厉害的人。如果哪一天,我能介绍你们认识就好了。”
  他写得很认真,也很费劲。奇怪的是,平日里鲜有人光顾的杂货铺,一早上就迎来了三两批客人。客人所求不高,多数都只要了一瓶水或是一袋米醋。大概由于他诺是生面孔,来人不免多打量上几分。
  他诺脸上始终带着热情的笑意,一边和客人道歉,一边艰难地翻着价目,试图从厚实的价目表里找出相应的数字,再扬声热情地报价。遇上需要找零的客人,他诺就将白磁盘递出去,让客人自己动手。这样有来有往,倒是没出什么错。
  他诺的信一再被打断,他却很有耐心。一直到临近中午时,往来的行人和客人才渐渐减少。每卖出一份东西,他诺就在记账本上认认真真地划上账目。一上午过去,营业额居然还不错,起码比小老板自己放羊时要好多了。
  他诺低头数着钱,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他数了好几遍,每次得出的数目都不一致,只好放弃,将纸币和零钱整整齐齐摆在磁盘里,埋头继续写信。
  他还不太擅长写字,歪歪扭扭地划拉了半天,才算是将两封信都写好。由于字写得太大,每封信折起来都相当厚实,鼓鼓囊囊的一大捆。幸好送信的松鸦并不多言,用细细的爪子抓起沉甸甸的两捆信,一路颠簸着飞远了。
  他诺目送走松鸦,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轻轻揉搓着食指上沾染的墨水,忽然脑袋一沉,咚的一下砸在柜台上。
  “别偷懒。”
  他诺抬头,发现小老板醒了。他朝他笑了笑,道:“早上好呀!”他说完,抬头望了一眼亮晃晃的大白天,又把前一句话吞了下去,改口道,“中午好呀!”
  罗飨的头毛还是乱糟糟的,精神看着倒是比早晨好了不少。他瞥了一眼装满零钱的白磁盘,又看向他诺,用手指尖点了点玻璃柜面,道:“收拾东西,我们出发。”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他诺收拾好铺面,有些迟疑地跟上罗飨的脚步。他早饭没有吃,挨到这个时候,此时两腿发软,内里空虚。他咂咂嘴,鼓起力气小跑着追上罗飨,勉强和他并行。
  罗飨今天用伞套将小白伞收好,将它横跨背在身后。小白伞的金属伞尖冒出来,斜搭着,时不时戳中他诺的屁股。他诺觉得不太舒服,歪扭着身体避开,这让他走路的姿势显得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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