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因今日送饭的仆妇颇为和气,令容特地叫宋姑帮着问过,得知韩蛰平常在银光院和书房两处起居,身边没留丫鬟,只有两位惯用的仆妇伺候。那两位仆妇始终没露面,令容猜得她们是在书房那边候命,必是韩蛰觉得她年幼,且这桩婚事又是田保作祟促成,事涉朝堂争斗,他心里未必情愿,故不打算同房,要去书房歇着。
  谁知道,韩蛰竟打算歇在此处?
  他到底是何打算?
  浴房中水声传来,令容心中大乱。
  过了会儿,就见韩蛰披了松松垮垮的寝衣出来,胸前微敞,犹有水滴。他还是那副淡漠神情,见令容还站在那里,随口道:“要我帮你更衣?”
  “不,不用。”令容这回是真害怕,声儿都结巴了,“我叫宋姑。”
  韩蛰没再出声,到侧间取了卷书,半躺在榻上翻起来,仿佛这不是新婚洞房夜。
  令容没奈何,只能走至外间,叫宋姑和枇杷、红菱过来伺候。
  她当然不好意思当着韩蛰的面更衣,躲到浴房里脱下累赘的嫁衣,有心要跟宋姑讨主意,又怕韩蛰耳聪听见了不好,只好憋着,默默思忖稍后如何应付。
  ……
  令容走出浴房时,身上穿了件海棠红的寝衣,那是宋氏特意准备的,说新婚穿着喜气。
  冬日天寒,屋中虽有火盆,到底容易冻着人。寝衣质地厚实细密,令容将所有盘扣皆扣着,连领口的也没放过,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想了想觉得不踏实,又取了件起居用的宽松衣裳披着,将身段儿整个遮住。
  榻上韩蛰仍在看书,听见令容脚步走近时才抬了抬眼皮。
  “倒水。”他吩咐。
  令容应命倒了杯给他,觉得口中干燥,也自斟了一杯,站在桌边缓缓喝下。
  喝完了,不想凑到韩蛰跟前,心里又没拿定主意,只好再斟一杯慢慢地喝。
  到第四杯时,韩蛰终于开口,“想喝到明天?”
  令容笑了笑,“路上没能喝水,觉得渴了,多喝几杯。夫君还喝吗?”
  “不用。”韩蛰搁下茶杯书卷,自钻入外侧被中,“睡吧。”
  令容只好落下帘帐,小心翼翼的避开韩蛰的腿脚,爬到里侧被窝后,将肩背裹得严严实实。红烛的光芒被层层帘帐阻隔,帐内颇为昏暗,因床榻颇为宽敞,韩蛰虽占了大半,剩下的却也足够容身。令容紧贴着里侧睡下,在两人间留出一尺宽的距离,阖目装睡。
  紧绷着听了半天,身旁的人呼吸平稳,似没打算做什么,才悄悄松了口气。
  这一日着实累得够呛,精神松懈后便觉困意侵袭,片刻后渐渐睡去。
  韩蛰却在此时睁眼,瞧着恨不得挂到侧边床板上去的少女,动了动唇角。
  原来她还是会害怕,紧张忐忑地缩在被中,像是怕被他吃了。
  只可惜,他虽有不择手段的名声,还不至于对着她如今的身段儿难以自持,兽性大发。韩蛰坐起身下榻,取了那卷书到帐外,直到亥时末刻的梆子敲响,才回帐中。
  一入帐,韩蛰就愣住了。
  方才裹成蚕蛹,恨不能缩到边角缝里的令容这会儿已滚到了床榻中间,沉睡时没有担忧顾忌,那锦被也松了,青丝拖在枕畔,酣睡正甜,一只手还搭在他的枕边,全不见先前的谨慎躲避之态。
  如此一来,留给他的床榻就只剩了半边儿。
  韩蛰皱了皱眉,躺上去难以伸展拳脚,睡得不太舒服。欲待将令容推到里边,看她睡得香甜可怜,毕竟不忍。犹豫了下,冷着脸半跪在榻,将令容连同锦被一道抱起来,搁到内侧,顺道帮她盖严实了,才腾出足够的地方,舒展四肢躺下。
  枕边忽然多了个人,当然不太习惯,翻来覆去,半天也没能睡着。
  好在他修过调气理息的功夫,吐纳两回,渐渐心平气和,仰面躺着安稳入睡。
  ……
  次日清晨韩蛰醒来时,令容又恢复了昨晚睡前的模样,蚕蛹似的躲在里侧。呼吸声儿虽竭力平稳,却绝非熟睡时的样子。
  那样乖巧规矩的姿态,跟昨晚数次企图霸占他床榻的姿态比起来,判若两人。
  韩蛰也没戳破,自起身去穿了衣裳,走出浴房时,令容早已将衣裳穿得齐整,满头青丝松松笼在肩头,婷婷而立。
  见了他,她还勾出个笑容,唤了声“夫君”。
  笑容娇俏,语声柔软,将心里的不痛快冲淡些许。
  韩蛰随口应了,只说有事要去书房,先走了。
  令容松了口气,自去梳洗,待打扮齐整后稍坐了片刻,就见昨日端饭的仆妇走了进来。这位姓姜,从前就是这银光院的管事,因行事周正,进退得宜,跟了韩蛰这些年,没落过半句责备,格外得丫鬟们敬重。
  姜姑待令容也是和气的,进屋便带三分笑意,“时辰差不多了,少夫人请动身吧。”
  令容含笑谢她,姜姑便在前引路。
  外头飘着雪片,风倒不冷,出了银光院走至游廊拐角处,便见韩蛰衣冠严整,大步走来。他新婚可休沐五日,不必去衙署,只穿了身檀色圆领袍,外头罩着墨青披风,高大魁伟的身影踏雪而来,神情淡漠如旧。
  两下里碰着,韩蛰瞧了令容一眼,便带头走在前面。
  令容不及他腿长,韩蛰又走得忽快忽慢,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待走到韩老夫人所住的庆远堂时,寒冬腊月的,鼻尖竟自冒出层细细的汗。
  第10章 送回
  庆远堂是太夫人魏氏的住处,修得翘角飞檐,气派辉煌。
  厚重的帘子掀开,暖热的气息混杂淡薄的檀香味道扑面而来,门口摆了架酸枝镶云石屏风,古拙淳厚。
  令容跟着韩蛰走进去,正厅里已坐了许多人。
  当中的太夫人年过六旬,穿了秋香色的锦衣,额间戴着暖帽,头发花白,因唇角微微垂着,平添威仪。她下首的妇人瞧着年近四十,正是昨日洞房里被众人恭贺的夫人杨氏,令容当时娇羞垂眸未多打量,此刻一眼扫过去,便见她脸上带笑,慈眉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