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柳公子眼睫微颤,垂眸打下的阴影掩去所有情绪,似笑非笑道:“所以我才念着相识一场,特意寻来好药给你。算是……赔礼。”
  念浅安无心纠结他和原身的相识旧账,暗想公主府和念家她都不熟,更枉论原身身边的下人,想接近魏家进而“帮”魏家改邪归正,少不了外头的得力帮手。
  李十姑娘直接害死原身,她暂时动不了李十姑娘,但柳公子无心之失,却是现成的把柄。
  念浅安再三确定京中无柳姓高门,遂决定趁火打劫,“你弄巧成拙,才害我重伤。这样的伤势,想用一瓶药就抵消?”
  听这徒然骄横的语气,柳公子本不欲理会,错眼见二人靠得极近,不禁眉头皱起,口中却鬼使神差应道:“你想怎么样?”
  第12章 跟着姐混
  此刻二人窝在屏风后,正并肩坐在床前脚踏上,身侧少女特有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鼻端,仿佛能钻入人的心底,柳公子后知后觉地错开视线,耳畔是念浅安刻意压低的轻软声线,“我不想怎么样。只不过你这药虽难得,却并非缺它不可。作为赔礼,实在是诚意不够。”
  刹那异样随着这斤斤计较的话消散无踪,柳公子偏头冷笑,“我只认识桂仪一个世子,可没有其他位高权重的贵公子能介绍给你。你想要的’诚意’,恕我给不起。”
  顶着原身“痴情攀附”锅的念浅安嘴角忍不住一抽,嗐了一声道:“谁稀罕这种’诚意’。我已经说了,前事已毕,你就当我今天脑子进水才去算计徐世子。我对他再无非分之想。你听不懂人话?”
  柳公子好笑又好气,盯着念浅安受伤的脑袋低哼,“你倒是说两句人话来听听。”
  “我要的诚意其实很简单,就看你肯不肯了。”念浅安凑近一分,打量着柳公子的神色道:“以后……如果我有什么外头的事要办,还请柳公子出手相帮。除非我实在无人可用,否则绝不会为难你,如何?”
  柳公子挑眉,“外头的事?”
  “总之不是伤天害理的事。也和男女之事无关。”念浅安尚未理清头绪,只得模凌两可道:“和对我来说很重要的家人有关。左右我只为家人好,更不会因此害你。”
  边说边看柳公子,见他不似排斥,再接再厉道:“只是我现在也无法给你个准话,若是事情超出你该给的’诚意’,我自会用其他东西贴补,不会让你白白出人出力。你和徐世子交好,他能给你的,我未必能给你。但他不会给你的,比如金银财物,我倒是给得起。”
  她不确定柳公子和徐月重究竟是何交情,但大丈夫在世,无不为功名,功名或靠能力或靠运气,终究离不开财力支撑。
  谁会嫌钱多?
  而徐月重或能借势或能借人脉,却不会拿阿堵物施舍好友,她一个小女子砸起钱来,彼此都无压力。
  柳公子听得明白,微讶后脸上浮起古怪的笑意。
  念浅安见状眼珠一转,故意恶狠狠地哼道:“你要是不肯,我就把你误伤我的事说出去。不说公主府和念家会怎么对付你,只说徐世子知情不报,少不得要受你连累。只要你肯帮我做事,你好徐世子好大家都好。我言出必行,你跟着姐混,绝对有肉吃,如何?”
  柳公子越听笑意越浓,似真被念浅安的威胁吓住,干咳一声妥协道:“你说得倒也在理。只是和吃肉有什么关系?何况……你算哪门子姐姐?”
  他年约十七八,怎么算都比念浅安年长五六岁。
  念浅安懒怠掰扯这种小事,只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说这药是贡品,且试用一晚看看,权当你给的诚意利息了。”
  说着已将药瓶塞给柳公子,解开纱布侧过头道:“黑灯瞎火也没个镜子,没得再惊动守夜下人,劳烦你帮我上一下药。”
  药的来历对外不好解释,现在私下上药是最便宜的。
  事已至此,柳公子竟说不出拒绝的话,挑眉看了药瓶一眼,默默挖了膏药,借着月光摸索着抚上念浅安的额角。
  念浅安正暗中留意他的神色,感受着他轻柔的动作,半吊着的心渐渐落定。
  第13章 娇蛮到底
  答应帮忙办事是一回事,肯帮到什么地步是另一回事。
  念浅安本能地探知柳公子没有恶意,但到底不知他为人如何,是以提出上药的“无礼”要求,不过是想看柳公子面对她会能屈能伸到什么地步,话里反复强调诚意二字,也算试出柳公子的诚意了。
  她心下稍安,忽听柳公子低笑道:“总听闻公主府的念六姑娘如何骄横、如何刁蛮,如今才知道,念六姑娘其实是个不拘小节的。”
  他的目光飞快掠过念浅安的领口,笑得意有所指。
  夜会外男,不惊不羞地和外男“促膝长谈”,还单着中衣让外男帮着上药,何止是不拘小节。
  念浅安闻言看向身上齐整的中衣,神色略显恍惚,开口却非答反问,“你今晚能出现在这里,是也在靖国公府住下了?你……听说魏家的事了吗?”
  柳公子手势微顿,“你是说魏四姑娘病亡的丧报?”
  见念浅安神色恍惚地点头,柳公子微眯了眯眼,“据我所知,你和魏四姑娘可没什么来往。怎么突然问起魏家?”
  “你能因为相识一场出手’救’我,也能因为两面之缘冒险送药,我怎么就不能替魏四姑娘可惜了?我和她……曾见过一面。”念浅安故作淡然,又试探着问,“你和徐世子交好,那你对魏家可熟悉?”
  柳公子眉眼微动,捻去指尖残留的药膏,声音极轻道:“我和你一样……也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
  这话似有歧义,念浅安讶然,确定自己以前没见过什么柳公子,不禁疑惑道:“你认识魏相,还是见过魏家哪位公子?”
  柳公子闻言深看念浅安一眼,放下药瓶并不回答,“药上好了。念六姑娘再不拘小节也该休息了,我可不敢真陪你秉烛夜谈。”
  话说得戏谑,念浅安却没错过他忽然转冷的目光,一时莫名其妙,一时又担心柳公子和魏家有什么过节才变脸,当下只得胡乱裹好纱布,追到窗边伸手一扯,拽住柳公子的衣摆道:“有事的话我怎么联络你?”
  柳公子轻笑着抽出衣摆,抬眼看向念浅安,“你不介意的话,只管让人送口信给桂仪就是了。”
  念浅安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对徐世子又没歪念,介意个屁!”
  夜风中传来模糊的轻笑声,柳公子已不见踪影。
  念浅安轻轻合上窗楞,倚着墙面缓缓滑坐,脸色再次恍惚起来。
  其实连她自己都几乎忘了,在成为魏四姑娘之前,她也不过是一缕来自现代、同样芳华早逝的孤魂罢了。
  本以为胎穿成魏家女已是偷来的半生,没想到还能再重生一次。
  柳公子调侃她不拘小节,殊不知娇养在魏家闺阁时,她从来就算不上贤良淑德,男女大防什么的对她来说都是浮云。
  倒正好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善用原身的刁横名声,娇蛮到底。
  如此行事便宜,也不容易引身边人怀疑。
  刚才小试牛刀,看柳公子的反应,似乎并不觉得她和原身的言行有异。
  念浅安敛去恍惚,次日见着刘嬷嬷,就打叠起精神撒娇道:“嬷嬷帮我瞧瞧伤口,好像不难受了。”
  刘嬷嬷解开纱布一看,又惊又喜道:“吴老太医的秘方果然了得!竟一夜就结痂了!”
  念浅安默然:感谢深藏功与名的柳公子,吴老太医白捡了好名声。
  安和公主自然不知女儿所想,若有所思道:“没想到好得这么快。如此……我们就先进宫走一遭。”
  第14章 再次进宫
  刘嬷嬷借着叠纱布的动作,和安和公主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接口道:“您这会儿求见太后,是为了魏相那封折子?”
  “魏老狗还没那么大的脸。我许久没给外祖母请安,魏家的事不过是顺便。”安和公主勾唇冷笑,“魏老狗持宠而娇,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坐视不理。这京里宫中,若是皇上执意要陪魏老狗胡闹,也就外祖母这个太后能管一管了。”
  奸臣大概是比后妃更得皇帝宠幸的奇葩物种,唯有孝道能牵制一二,安和公主这话实在令人无法反驳。
  念浅安自动过滤魏老狗三字,一想到魏父为她求御赐冥婚就毛骨悚然,即不在乎这种死后哀荣也消受不起,更不想魏家名声因此更糟,反而巴不得安和公主进宫“告状”,遂乖乖地随安和公主行事。
  主仆三人往正院去,刘嬷嬷颠了颠肩上的随身包裹,故作惊喜地抱过花盆笑道:“难得靖国公夫人肯割爱,奴婢必定代公主好生照料这两盆名贵牡丹。”
  留下赏花是借口,临别赠花同样是做给外人看的。
  安和公主由着刘嬷嬷唱全戏码,懒怠寒暄,倒是念浅安略一思忖,上前冲裴氏福礼道:“昨天多有叨唠,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做了傻事,给夫人和徐世子添麻烦了。以后再不会了。”
  话外别有深意,言行虽乖巧,却透着一丝疏离的清高。
  裴氏意外之余放下心来,边查看被刘海完美遮掩的伤口,边欣慰一笑,不接话茬转口赞道:“小姑娘家年纪轻,有什么不好也恢复得快。六姑娘依旧康健容貌无损,我只有欢喜的。”
  念浅安顺势理了理碎发,看着裴氏点头,“夫人说的是。吃一堑长一智,这样损人害己的蠢事,我是再不会做了。”
  这话越发似保证似撇清,直到念浅安三人离去,裴氏仍有些愣神,连翘在一旁感叹道:“念六姑娘的娇蛮,奴婢也是见识过的。没想到经过昨天那一遭,倒像是转性了?”
  裴氏回过神来,因念浅安算计儿子的恼怒本就被魏家丧报搅散几分,如今见念浅安这般乖觉,越发不会去记恨个小姑娘,只摇头道:“你难道没听出来?她刚才的语气,和安和公主如出一撤的清傲。难保不是求而不得恼羞成怒了。我不盼着她转性,只盼她做到说到,别再拿桂仪当块肥肉咬着不放。”
  连翘忙凑趣而笑,车内的刘嬷嬷亦是满面笑容。
  安和公主的脸色和刘嬷嬷一般,即骄傲又满意,嗔笑着虚点女儿道:“果然出息了。总算撂了两句中听的话,好歹把昨天丢的脸捡回来一半。这才像我的女儿。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争不到就该拿得起放得下。”
  有这么鼓励女儿闯祸、事后还不以为然的么?
  念浅安忍俊不禁,靠向安和公主的肩头笑道:“娘,以后我会好好孝顺您的。”
  想到中年丧女的魏母,再看满面慈爱的安和公主,这声娘叫得甘之如饴,毫无扭捏。
  她说的是真心话,安和公主显然很受用,不经意和刘嬷嬷对视,彼此眼中皆有喜色波动。
  念浅安毫无所觉,不一时车架停下,她扶着刘嬷嬷的手下车站定,抬眼看向巍峨的宫墙,当真是恍若隔世。
  第一次进宫,是五岁那年作为魏明安,随魏母进宫领除夕宫宴。
  没想到再次进宫,是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全新身份。
  第15章 另有目的
  万寿宫的掌事宫女陈姑姑早等在宫道上,远远瞧见人影就快步迎上来,擎起手来未语先笑,“公主也太见外了。娘娘让皇上赐您进宫的牌子,就是不想您束手束脚。您想来来就是了,很不必一层层往里递牌子传话。”
  “礼不可废。”安和公主不搭陈姑姑的手臂,反而挽住陈姑姑露出小女儿态来,“外祖母疼我,我就更不能在这类事体上给外祖母丢脸。”
  陈姑姑闻言笑意更浓,念浅安叹为观止,早听说安和公主圣宠隆重,再看陈姑姑的态度,才算切身体会到公主府的靠山有多硬,忙乖巧地探头喊人,“陈姑姑好。”
  陈姑姑诶了一声,笑微微地嘘寒问暖,又拉着刘嬷嬷细问安和公主母女的起居饮食,一行人才进万寿宫,就听欢声笑语扑面而来。
  偏殿里搭着麻将桌,坐在上首的太妃瞪着陈姑姑扼腕道:“敢情陈姑姑没骗我们,真个去接安和了,并非是输怕了才找借口溜了!”
  左右两位太妃并下首的小宫女都笑起来,安和公主傲娇地扬起下巴,轻推陈姑姑一把,“姑姑快回座,省得凭白被人编排你输不起。银子我替你出,输了算我的,赢了你自家收好,只管等着看几位太妃怎么眼红你!”
  临时凑数的小宫女忙念了声阿弥陀佛,团团行礼道:“奴婢可算逃出生天了!有姑姑回来坐镇,还多赚了位散财公主。”
  太妃们顿时笑出鱼尾纹,念浅安亦忍不住翘起嘴角,见识过安和公主面对裴氏、徐氏时的冷傲,再见安和公主面对陈姑姑、太妃时的玲珑,不由得真心服气。
  能得宠的,果然都有两把刷子。
  她暗自感叹,太妃们见她安静讨喜,纷纷褪下宝簪镯子,笑道:“可有些日子没见六姑娘了!这些小玩意儿拿去顽吧,权当替安和收回点本钱。”
  太妃们言行无忌,哪里真在乎输赢钱财,图的不过是这份热闹和自在。
  再看小宫女机灵擅凑趣,就可窥见太后待人御下如何,念浅安便也不客气,本性毕露地吐舌道:“给我的就是我的。娘要是肉疼后悔了,别来找我,该找娘娘们和陈姑姑去。”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笑。
  安和公主佯怒着拉上女儿,念浅安将笑点很低的太妃和陈姑姑抛在身后,跟着拐进后殿,迎面就是一阵淡雅的檀香,这气味熟悉又陌生,时隔多年再次置身其中,依旧令她觉得身心刹时宁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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