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8章 毒计
  吴兑,字君泽,号环洲,是嘉靖三十八年的进士,比唐毅晚了一科,还是三甲进士出身,典型的入仕晚,学历差。眼下却是右副都御史,巡抚河南,身为中原重地的封疆大吏,升官之快,可以说是坐了火箭也差不多。
  很多人都说吴兑能冒起来,是因为他是绍兴人,和唐毅的死党徐渭是同乡,又是心学门下,攀上了高枝儿,才能爬上巡抚的宝座。
  说这话的人,多半都是官场上的失意者,看人家过得好一点,心里不平衡,犯红眼病。
  吴兑能有今天的地位,纯粹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他最初任兵部主事,因为政绩卓著,一步步升到了郎中,后来唐毅起兵灭了俺答,吴兑负责后勤粮草,十万大军,三十万的民夫,二十万牲口,他安排的妥妥当当,一点差错没有。
  从此之后,唐毅就记住了吴兑,还把他派到了大同出任兵备副使。
  别看这几年朝廷的重心向南转移,北疆基本没有大的战事,其实纷乱还是不少的,比如永邵部就两次起兵,攻击大板升。那位倒霉的顺义王大成台吉奋死力战,可是谁让土默特受损太大,他又年纪轻轻,不能服众,被打得灰头土脸。
  幸好大板升城经过了明军加固,使用水泥强化,永邵部没有得手。
  眼见的草原又要大乱,吴兑亲自统兵,八千步骑,连夜援救大板升,一战之下,杀了五千多永邵部骑兵,解了大板升之围。
  他还不肯罢手,又联合奇喇古特部,鄂尔多斯部,加上土默特部,四面围攻,愣是把永邵部给彻底抹掉了。
  按理说这种大功臣应该好好重用才是,怎么从边疆给调到了中原?
  原来吴兑他做得太绝了,草原上的规矩,消灭了一个部落,青壮是没有活路的,以马车轮子为标准,高过轮子的一律杀无赦。
  在攻破了永邵部驻地之后,其他几个部落也准备这么干,吴兑却送来了一辆四轮马车。
  哲诺和大成台吉研究了一阵,还是不明白,幸好有聪明人,钟金绕着马车转了一圈,就告诉他们,“去杀人吧,凡是比车轮高的,一个不留!”
  开什么玩笑啊?
  四轮马车的车轮比起蒙古马车要矮了许多,最多只有九十厘米,而草原的马车至少一米二,足足差了一尺!
  这一尺是什么概念?
  原本十一二岁的男孩子,长得矮小一点,都能活命,可是按照这个标准,四五岁的孩子都要被处死!
  狠!
  真是太狠了!
  他们哪敢违抗命令,只能举起屠刀,杀了一个干干净净。
  等到血流成河,吴兑才姗姗来迟,看着满地的尸体,不停摇头。
  “残忍啊,实在是太残忍了,亏你们怎么下得去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处罚你们,如何能服众来人,把所有俘虏的女子都给本官带走!”
  所有妇人,连襁褓里的娃娃也没落下,一个不剩,全都带走了,只给这三部留下寥寥可数的牛马。
  没过多久,搬迁到草原种田牧马的汉子都有了媳妇,不光他们有了媳妇,甚至有人还把女孩买走了,留着给儿子当童养媳,成了亲,安了家,移民彻底站稳了脚跟……
  吴兑到处鼓励通婚,天天充当媒人,打仗是好机会,不打仗也去开什么相亲大会,大肆拉人。
  他折腾两三年,结果就是土默特等部不但没有恢复元气,还弄得人丁流失,眼看着要维持不下去了,每次进京纳贡,他们都找礼部痛哭,后来闹得隆庆都知道了,大明有个专门当月老的吴兵备。
  隆庆耐不住哀求,只好把吴兑从大同调回了京城。
  面对这样的人才,唐毅哪能浪费,他找个借口直接给吴兑高升,跑到河南当巡抚去了。
  吴兑高升,可把好些人刺激的眼珠子都红了,他们纷纷学吴兑的作风,弄得边疆月老遍地,大成台吉等人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要不了几十年,整个草原都会拥有了汉家血统,成为名副其实的血脉相连一家人。
  离开了边疆,到了内地,吴兑倒是没有像预想中的那么得意,相反,中原腹心,处处掣肘,想要做点事情,都十分困难。
  就拿这一次周王造反,吴兑正在河南府巡视旱灾,结果一掉头,周王就拿下了开封。吴兑暴跳如雷,立刻要调集人马,把开封夺回来。
  只是超乎他的预料,内阁竟然下令让他保守黄河防线,阻止周王人马过河。
  吴兑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就是一帮乌合之众,他们能和俺答的骑兵相比吗?一走一过,就把周王干掉了,为什么任由他们做大?
  朝廷这不是糊涂了,吴兑连续上书请战,结果却是内阁的言辞一次比一次激烈,告诉他必须严守防线。
  遵照朝廷命令,虽败不罚,违抗命令,虽胜必纠!
  面对着混蛋命令,吴兑干脆躲在府邸,醉生梦死。
  这不申时行到了,这位还一身酒气呢!
  “君泽兄,果然有大将军风度,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吴兑翻了翻眼皮,“什么泰山,最多就是一个土堆,不是我心大,是朝廷莫名其妙,就是你那个师父,莫名其妙,也不怕养痈成患,眼下周王一伙可是聚集了五六万人,号称十万大军呢!”
  “这么多?”
  申时行低呼道:“君泽兄,你没有说谎吧?”
  “我骗你干什么?”吴兑难得严肃起来,一扫倦容,“申大人,实不相瞒,最初周王作乱,应者寥寥,只是王府下属,加上一些宗室子弟,能凑一两万人。可是自从蝗灾之后,投靠他们的人马就越来越多了。”
  “这是为何?”申时行好奇道。
  “还不是周王舍得往出拿粮食吗!”
  作为太祖朱元璋分封的诸王之一,周王府传承了近十代,生息繁衍,光是宗室,就有上万人,加上奴仆家丁,数量非常庞大。
  唐毅之前推行宗室改革,周王府也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上周王朱在铤还比较开明,很得人心。
  唐毅杀了李太后之后,朱在铤得到消息,连着三天没有吃喝,披麻戴孝,朝北痛哭,指天骂地,痛斥奸贼。
  随后聚集王府人马,趁着吴兑巡视地方,他立刻抢占了开封。
  就连朱在铤都不确定自己能撑多久,他只是想尽一点愚忠,脑袋一热,就下了决定。谁知老天都在帮着他,一场突如其来的蝗灾,席卷中原大地。本来河南就是理学的重要大本营,到处都有保守的士人地主,他们在唐毅的新政受到了不同的冲击,铜贱银贵,价格革命,清丈田亩,每一刀都砍在了他们的身上。
  蝗灾爆发之后,这些人到处宣扬,说是唐毅以下犯上,杀死了太后,要篡夺大明江山,这些蝗虫是老天爷派下来的,就是要惩罚唐毅。
  不除了贼臣,灾害永远不会停止。
  老百姓被煽动之下,纷纷跑到开封,一口气聚集了二三十万人,周王一伙从中选取青壮,编练人马,竟然聚集了五六万人。
  “眼下的河南,只要有粮食,就没有办不到的事,别说是当兵打仗,就算是买命,都有人愿意给!”
  申时行忍不住头皮发麻,“君泽兄,真的这么糟糕?”
  “那还用说,申大人,你最好和首辅大人说一声,只要朝廷能拨下来钱粮,立刻赈灾,把老百姓从周王一伙手里吸引过来,平定周王,只在反掌之间。”
  吴兑说得恳切,可是申时行脑袋里却闪过了另一个念头。
  周王竟然拿出粮食赈灾,聚集了好几万的人马,真是不容易啊!
  “君泽兄,你估摸着周王手里能有多少粮食?”
  “这个……”吴兑思忖了半晌,道:“我估计至少有三五十万石,有王府历年积累,还有其他的宗室贡献,另外开封府的存粮也有八万石。”
  申时行频频点头,“那君泽兄以为,周王还能弄到多少粮食?”
  “不太好说,申大人,都说河南缺粮,其实也未必如此,那些大地主的家里头,粮囤都是满满的,越到了荒年,他们就拼命屯粮。看似不起眼的地主,他们的粮食就能养活一两千人。周王这些日子大肆封官,州城府县的地主贡献了不少粮食,以我的估计,他手上应该有一百万石左右,甚至更多。不过吗,养兵消耗很大,今年秋收减产严重,周王府未必能撑多久……”
  吴兑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申时行听完,越发高兴,忍不住哈哈大笑。
  “果然如此!”
  吴兑还不解其意,“申大人,莫非你有妙计不成?”
  “妙计不敢说,不过破开封确是不难。”申时行压低了声音,“君泽兄,你刚刚的建议很不错,不过我以为反其道而行之,或许能更妙。”
  “哦?申大人的意思是?”
  “周王不是舍得出粮食,救济百姓吗,不妨就把灾民都赶到他那边,他能管得了几十万人,可能管得了几百万人?只要把周王手里的存粮吃光,叛军也就土崩瓦解了,君泽兄,你以为这个办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