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这都快一年半了,好容易有了喜信,早明湘半年多进门的嫂嫂却也跟着这时候有了,是该叫个娘家人去看看,纪氏礼都备好了,叫沣哥儿跟车过去,明沅带礼走一趟。
  “可不是的,悄摸的使人回来说了一声,还不敢声张呢。”明沅这些天就在给明湘裁小衣裳,明湘的嫂嫂比她早两月怀上,程家算是好事成双,只等着胎作稳了就要派红蛋。
  因着明潼回来了,连静贞跟澄哥儿都来了,澄哥儿先进门,再伸手去扶静贞,静贞冲他笑一笑,进门先问安:“三姐姐好。”
  才还围着慧哥儿的,一个个都站起来,相互问过,静贞立时挨住了慧哥儿,伸手就要抱他,慧哥儿眨巴了大眼睛盯住她一会儿,手掌张开冲她一张一合,眯着眼睛笑起来。
  屋子里坐的满满当当的,澄哥儿坐着跟纪氏说话,说得两句就拿眼睛去看静贞,扫一眼就笑一回,纪氏见着他十分上心的模样,倒不枉费她跟袁氏那番周旋了。
  那头官哥儿逗着慧哥儿叫舅舅,慧哥儿早就会叫人了,学说话头一个学的就是称呼,可他知道官哥儿疼他,闭紧了嘴巴不开口,等官哥儿拿了糖来,他这才张口了,眼巴巴的盯住了糖,嘴里嘣出一声“舅舅”来。
  惹得一屋子人都笑了,慧哥儿吃了糖,又挨着静贞玩起来,静贞笑眯眯的揉他有脑袋,看他长得圆团团很是结实的样子,还笑:“三姐姐把慧哥儿养的真好。”
  小胳膊小肚子上全是肉,天一冷穿上厚棉裤子站都不好站,原来都会走了,冬天一到再不肯下地,非得把火烧旺了,厢房堂屋都是暖的,这才肯脱了衣裳下地走上两步。
  人一多,他笑的多动的也多,不一会就出了汗,静贞解了手上的环钏儿给他脱了一层衣裳,见他额上汗出的多,丫头拿了软布过来,说是衬在里头垫一垫,怕汗湿了再干会受风寒。
  慧哥儿乖乖趴着,静贞替他把毛巾给垫上,明潼看着就笑:“他倒不费衣裳,光是这巾子就不知用了多少了。”
  “我那儿裁了些,等会子叫采菽拿来,拿细葛布做的,琐了边儿,给他垫着也不扎人。”明沅是连着尿布一道做的,她一句还没说完,那头慧哥儿尿褥子了,尿的滴滴哒哒,明潼立起来就走过去,一把抱了他,巴掌拍到屁股上,慧哥儿只咯咯的笑。
  纪氏嘴里哎哎出声,伸手接了过去:“真是的,打他作甚,这可不是把福气都带来了。”说着给他解小衣裳,慧哥儿竟还知道羞了,一屋子人看着他,他还扭了脸儿不好意思。
  澄哥儿挨过去:“沾着了没有?”静贞衣裳上头果然有块水渍,她摆了摆手,压低了声儿:“说不准真是福气呢,我听人家说讨了小衣裳压一压,就能有娃娃了。”这话到底有些羞,头挨着头说了,又道:“能不能,问三姐讨一件?”
  两个好成这样,怪道袁氏看了静贞不顺眼,百般挑剔她,澄哥儿也不是时常在家能护着,纪氏又伸不过这个手去,静贞却一味忍让,还道:“我家里太公也是这样,年纪大了,闹小孩子脾气。”
  纪氏还不能在袁氏跟前夸她贤惠,只能跟梅氏说一说,这一回祭灶静贞就办的很像样子,袁氏拿出来挑剔她的,她都有礼可循,年前还放焰口,说是为着颜老太爷祈福,把袁氏赌的没话说,几回下来,袁氏知道这个媳妇不好拿捏,越发使劲的花钱,如今明琇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都快赶上明潼了。
  澄哥儿听见静贞这么说,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推她一下:“你自个儿去跟三姐姐说,她必肯的。”
  静贞绞了衣带子开不出口来,叫明沅听个正着,替她说了:“三姐姐,二嫂子想问你讨一件小衣裳呢”
  明潼听了就笑,明湘上辈子无子这会儿都能怀上,原来静贞跟澄哥儿就有孩子,笑完了道:“得啦,慧哥儿的小衣裳都快送完了,早知道这样紧俏,我可得算个高价卖出去。”
  厅里头摆了饭,纪氏带了孩子们往前去,明沅在最后,纪舜英进了屋子就没开口,见她要出去了,抢先一步迈出门边,跟着返身伸出手:“你慢些。”
  明漪澄大了眼儿看着,明沅低了头,差点和笑出声来,才刚澄哥儿扶着静贞进来怕是叫他看见了,现学现卖呢,她也不揭穿,真个伸了手出去,裙儿微动,迈过门坎,跟着立定了理一理裙摆。
  纪舜英心满意足了,看见澄哥儿跟静贞两个走在前头,彼此挨着喁喁说个不住,想了半日,再没甚要对明沅说的,看她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沉默着往她身边紧凑了一步。
  明沅原是牵着明漪的,纪舜英一挨过来,明漪就往边上靠了,她探头看看纪舜英,见他一本正经的板了脸,倒有些怕这个姐夫,缩回去不敢说话,鼓了嘴巴走这一路。
  到了席上,男女分开坐,明漪理直气壮坐到了明沅身边,手拉着她裙上的玉环丝绦,冲屏风那边望了一眼,明沅伸手刮刮她的鼻子,她吐了吐舌头,指着桌上了两熟煎鲜鱼:“我要吃鱼。”
  她在江州长大,倒不爱吃红肉爱叫鱼虾,这可跟沣哥儿全反着来了,纪氏这头桌上每人爱吃的菜都有几样,明沅跟前有绣球鲈鱼,等开了席,细细挑了鱼刺儿挟给明漪,明漪吃了一整碗鱼肉,又吃珍珠肉圆,她生的圆团团的,吃起来格外的香甜,纪氏看着她就忍不住笑起来。
  “跟你姐姐活脱一个样儿,我那时候光看着她吃,都能多用半碗呢。”纪氏果真挟了筷子珍珠肉圆,送到嘴里嚼吃了。
  明沅一听就笑:“正好叫八丫头陪着太太吃饭,我这差事可算交了。”明漪涨得脸红,放了筷子不再挟,纪氏却给她又舀了一个:“吃罢,到八分饱就是了。”
  明漪却不再吃了,纪氏再说一回,她才道:“等会子有小元子吃的。”芝麻红豆沙的还的酒酿小圆子,自她坏了牙,苏姨娘就不许她吃了,好容易吃一回,可不得留着肚子。
  一桌子都笑起来,纪舜英还真不记着明沅这点年纪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了,听纪氏说上两句,倒笑了,隐约记着她确是生的圆圆的,后来抽了条长起来,这才渐渐瘦了,脸颊红扑扑圆润润的,配着梨涡笑起来好似一勺子甜蜜糖。
  等散了席,明沅送了纪舜英出去的时候,他时不时就含了笑看过来,看的明沅一头雾水,抬手摸了脸,还当是哪里碰花了,纪舜英一看顺势掐上一把,心里想着,若是往后生个女儿,像她小时候这么圆圆的,倒很不错。
  明潼坐了车回去,到了郑家,各处都已经掌了灯,慧哥儿早已经困了,耷拉着眼睛睡在嬷嬷身上,明潼先送他回了屋子,这才往自个儿屋里去,走到门边见竹桃儿守门,皱了眉:“世子哪儿去了?”
  竹桃摇一摇头:“早上去了,便没回来过。”一早上原该跟着明潼去颜家的,他却推了头痛不去,明潼知道他必是外头又约了些狐朋狗友,死了那一批,立时又结交了一圈儿新的,越混越是荒唐,劝他几句,还觉得明潼是要断他的青云路。
  她扶着额头进了房,也不叫丫头侍候了,自个儿坐在镜前拆了头发,把满池娇的金分心往匣子里一扔,抬头就看见镜子里她身后立着个黑影,明潼倒抽一口气,却没喊叫,阖上眼儿稳一稳神,打镜子里望着这道黑影:“又想要什么?”
  ☆、第320章 金盏银台
  明潼进屋就褪了外头的大衣裳,屋子里早早就烧了炭,她自生了慧哥儿就畏冷起来,人不在,屋里也烧了两个炭盆,进了屋没一会就额角微汗,干脆把小袄跟袄裙也给解开了,只余下里头的罗衣罗裙。
  冬日里明潼是不熏香的,屋子里头摆了两盘金盏银台,开的累累垂垂,挤挨挨的压低了茎干,拿红绸儿扎了扶起来,就搁在香炉边,热气一蒸,屋子里满是香气。
  屋角的琉璃落地烛台上只点了一只羊油蜡烛,泛着幽幽的光,素色的寝衣上满绣的水仙花儿,她对着镜子拆了头发,手上还拿着牛角梳子,那人猛然出现,她一只手紧紧攥住了牛角梳,身子往前倾,眼睛的余光锁住了绣箩里头的绣花剪子。
  见着来人是他,明潼松了口气,搁下梳子,拢紧了衣襟,侧过身去看着黑影,头发一直垂到腰间,红罗裙儿层层叠叠的盖着脚面,挡去了大半的灯光,她整个人都在阴影里,只看得见睡鞋上绣的金丝鸳鸯泛出一点光来。
  那人听见她问,倒沉默了不说话,明潼平心静气的等着,明白他不打算开口了,这才又转回来,拿起桌上的小银瓶,倒了点发油出来,两只手搓开了抹在发间,牛角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头发,屋子里头除水仙花的香味,又多了点别的,香的更沉更绵长。
  “东西我还在找,你回去复命罢。”明潼通着头发,对着镜子里的黑影说了一声,那黑影仍旧不答她,明潼背着身子自镜里与他对视,伸手抹去唇上的胭脂色,挑了眉头等着他说话。
  跑这一趟,总不能是为着吓她一跳,她越是气定神闲,那人越是不急,明潼越等越是起疑,黑影人还站着,却靠得越来越近,明潼指尖一动,他就倾身上来,胳膊张开了把她半身框住了,明潼手还没伸到剪子上去,就叫他一把按住。
  明潼自镜里望向他,还不及张口,就听见他说:“不要什么,我来看看你。”说着把那把缠了丝绳的绣花剪子取过来,拉开抽屉往里塞:“你用不着这个。”
  声音压的极低,热气拂过明潼的发丝面颊,明潼这才斜了眼睛看他,既不说话也不动弹,脚在裙子底下慢慢挪动,到碰上他的脚尖了,抬起来狠狠踩下去。
  他那只脚是受过伤的,叫明潼一碰疼出冷汗,他这才退开去,明潼又坐直了身子,这回去正过身来看他:“若有事就留信在天一阁里,别再过来了。”
  那人才还疼得抽气,听见她说的笑起来,明潼头一回见他,他还是个半大的小子,脸上饱满,笑起来像照见冬天的光,再见他,他瘦的只余一付骨头架子,好半晌才认出是他来,五官褪出去稚气,刀削似的锐利,这会儿一笑,却还是那个爬假山救麻雀的少年:“你说了不算。”
  明潼听见他推开窗子,脚受了伤还一跃就上了房樑,燕子似的飞了出去,走的时候,不知使了法子,还把窗给关严实了,屋里头的暖意一点儿没散,外头松墨轻叩了门:“少夫人,杏仁酪送来了。”
  明潼轻轻应得一声,松墨推了门进来,云笺掀了帘子,见她在妆台前坐着便道:“姑娘怎不叫我,这行头可重呢。”
  丫头替她头上的宝石冠子,替她把戒子手环全摘了,拿暖水绞了巾子抹一把脸,打开盖子,杏仁酪还冒着热气,明潼刚要端起来吃,忽的伸手打开抽屉,把剪子又拿出来,还搁在绣箩里。
  “慧哥儿睡了没有?”明潼一问,松墨就笑:“哥儿睡得实呢,送过去的酪都不吃了,我作主把那一碗给了养娘。”
  明潼点了点头,一碗全吃个干净,叫两个丫头不必守夜,留了灯躺到床上,等外间声音轻下去,她赤脚下了床,轻轻开了小柜,打里头摸出一本软皮书来,对着灯火细细验看。
  这本书翻来翻去看过两三回了,却怎么也找不到方子,郑家祖上的冶炼术,竟一字半句都没留下来,明潼在天一阁里寻着许多东西,多是食谱酒谱,一个酒谱还能寻着造酒的方子,这方子也无用处,原来郑家酒厂里头,早就有人拼了秘方出来,把郑家的酒方传遍了天下。
  要紧的造船冶钢怎么也寻不着,只有零零散散几张手稿,一半儿还因存放不当失了墨色,上头写着画符似的圆圈曲线,也不知是甚个意思。
  这些她能寻着的,全照着画了一遍,用的就是画花样子的办法,小姑娘们手生的时候,全是把薄线罩在上头,照着线描的,她描了一遍又一遍,到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了,却还是不明白意思。
  明潼不懂造船,存世的书籍也不多,文人一辈子能写上十多本诗集,可工匠一辈子也不定能写上两页造船术,天一阁倒存着许多,却没一本是文定侯写的。
  可明潼也有法子,她不懂但她可以看,郑家甚个好的都没留下来,只一条传了个十万十,文定侯是个很张狂的人,越是早年存下来的书,他的批注就越是多,满满一页纸,上面全叫他涂抹,只之许多年,有叫虫子蛀了的,也有纸张粘在一起撕不开来的,还有失了颜色辨认不出的。
  明潼带了慧哥儿就在天一阁里活动,叫她寻出一箱子木条木块儿,把这些给慧哥儿玩,又教他识字念诗,她自个儿就对着这些纸堆从百来本书里寻有用的字句。
  她对外只说想叫慧哥儿多沾一沾祖宗的才气,郑衍笑她拔苗助长,连郑夫人都从鼻子里头出气,只郑侯爷一个点了头:“去多看看也是好的。”能不能看得懂,又是另一说了。
  若不是她嫁进了郑家,成王怕想不起还有这个妻妹来,明潼把软皮书阖上,重又锁到柜子里,躺到床上阖了眼儿久久不能入睡,索性睁着眼儿盯住床帐,看着上头勾的石榴葡萄,听见外头有响动,知道是郑衍回来了,他跟了太子,竟连宵禁也禁不住他了。
  没一会儿外头又是要水又是要吃食,明潼翻了个身,知道郑衍这是睡在竹桃儿房里了,想着明儿给她添道菜,再隔上两年,也能让她有个孩子,后半生总有个依靠。
  哪知道郑衍竟还撒起酒疯来了,几个丫头拉不住,过来拍明潼的门,明潼不说话,外头的松墨云笺都不敢出声儿,郑衍嘴里没遮没拦的闹了会子,久拍不开,只听见竹桃儿一味的劝:“太太睡下了,世子先歇着罢,有甚事明儿再说。”
  一声脆响,是郑衍扇了竹桃儿一个耳光,明潼倏地坐起来,披上斗蓬,叫两个丫头开了门,外头不知何时下起雪来了,风卷着细卷沾在她的头发上,她眼睛微微一眯,叫冷风激的打了个抖,定定看了郑衍。
  郑衍不过是半醉,借酒撒疯,上来就要搂抱她,叫明潼伸手格开:“跟着的都是死人不成?世子爷醉了酒,怎么还叫他吹风?赶紧把人扶到房里去,醒酒汤可煎起来没有?”
  她冷冷一眼睇过来,郑衍立时蔫了,半身倚在竹桃儿身上,竹桃儿看了一眼明潼,半边脸火辣辣的疼,扶着郑衍往偏房去,明沅扰紧了斗蓬,眼看着郑衍回了屋子,脚才迈进去,里头就砸了个杯子。
  是时候再给他纳个妾了,她一转身,点了松墨:“去拿药膏给竹桃,叫两个小厮侍候着世子,拿冰给她敷一敷脸。”
  闹了半宿,后半夜才安稳下来,慧哥儿也被吵了起来,叫养娘送来了明潼屋里,他见了娘就不哭了,小手握住明潼一根手指头,大眼睛骨碌碌的看着她,明潼轻轻把他搂在怀里,碰碰他的胖肚子,慧哥儿咯咯一笑,咬着手指头睡了。
  第二日起来,郑夫人自然有话说,她晓得儿子夜醉回来,儿媳妇竟没侍候着,明潼抱了慧哥儿进门,就叫她挑剔起来:“身子骨娇贵,连早上的安都不请了。”
  明潼只笑一笑,把慧哥儿交给小篆,由着小篆给也喂肉粥吃,自个儿坐下来,笑意盈盈的问她:“娘,那事儿,广泽又催了,娘可想好了不曾?”
  郑夫人嘴角一抽,马场是她扔给明潼的,那地方早就荒了,没草的地儿还放什么马,是她交给了明潼,说她生了儿子,该打理些郑家的生意了,明潼一看帐就知道不对,却伸手接了过来。
  郑家的帐,越到后来越是乱,可早些的那些,却是清清楚楚的,马场占地大,原来养的千匹良驹,后来渐渐没落了,却有一条祖训是不能卖的,马跟马场都不能卖,若不然早早就卖了出去,这会儿一年赚不着钱,还白放着得付人看管的费用。
  她没安好心,却又奈何不得明潼,见她接下了马场,心里还骂她奸滑,马场上十来个工人,只余下三个了,一年才付多少银子,旁的亏本生意怎么不见她要。
  哪知道明潼拿着马场,竟又多雇了人,把石头拣了,杂草除了,趁着春日里养护起来,到了秋天竟把这马场给租出去了,一租就是十年,先付两年的定钱。
  一进帐就是三千六百两银子,郑夫人喜的合不拢口,自来在郑辰跟前少有好话的,还夸了一句:“性子是刁的,倒能来财。”
  郑辰好容易说定了人家,正是办嫁妆的时候,这一笔横财入手,哪个不高兴,钱都花了大半了,郑衍又想着要把马场献给太子,郑侯爷再不敢搅事,郑辰却想着这银子都用了,要拿什么补出来,只郑夫人一个听儿子的,可要她拿钱,她却拿不出来了。
  “地我租出去了,一亩一两银子,就是良田也没这个收成,说好了要退的时候补人家三年,秋天才租出去,还没到养马的时候,这抹了零头,也还得赔一千两呢。”明潼接过松墨递过来的粥碗,挟了一筷子松菌,咽了一口下去,就看见郑夫人脸上红红白白,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了。
  ☆、第321章 鸭蛋黄〔修)
  郑夫人不肯把塞进腰包的银子拿出来,却不是因着没钱,她实是拿得出来的,秋日里才收了这一季的租子,粗粗算一算,若是下头瞒报克扣都在谱上,交上来总还有三千来两银子。
  得钱的进项郑夫人半点没让明潼沾过手,郑家一向是寅吃卯粮,这些银子放在原来必是不够的,全还完了还得举债,家里撑着体面大宴小宴的不断,办一场的花销多则百来两,少则三五十,又不是简薄寒酸了,样样都挑好的上,办上几回钱就去了一小半。
  再有就是家里人的一年的衣裳首饰还有月例银子,吃人请还人情,郑家好歹算是侯府,虽大不如前,也还要到外头去交际,再加上红白喜丧,这里二十那里三十,加起来也不少,这些个又去掉一半。
  府里头各处房屋要维护,平日里的菜金米粮,还有下人要发月例衣裳,已经过得紧紧巴巴,再去一半,便没余下什么了,更不必提一气儿摸了五万两银子出去,把家底子都给掏空了。
  今岁有些节余,还是为着金陵城里冻了快一年,自谋反案始,城里就有许多时候关门闭户,连红白事都往小了办了,郑夫人更是能推就推,关紧了门户,那些个踏青赏花重阳花朝,一节不落要办宴的,如今一宴都不曾办过,府里唯一的喜事,就是慧哥儿满月周岁。
  余下来的银子把前头的亏空补一补,再把月例银子分放下去,郑家还得预备着过年,这几进几出,捏在手里的银子也还有两三千两,只郑夫人这性子,必不肯拿出来的。
  郑家是越过越穷,郑夫人才嫁进来的时候,还能看着婆婆拿燕窝当水喝,如今到她当了婆婆了,燕窝子不到儿媳妇孝敬竟不能日日都用上一碗。
  明潼原来初嫁的时候,一匣子一匣子的送了来,她还有富馀拿了这些送人,除了燕窝还有人参,高丽的红参不说,光是长白山的就有好些,虫草人参,年份小的全叫她拿去送人了,不独自家吃,女儿也跟着吃,吃尽了就张口问明潼要。
  哪知道把她嘴巴吃叼了,明潼竟然不供了,问她要,她倒是笑眯眯的,只要三回给一回,再要也没有,只说这东西难得,叫她也不必事事送人,更要看着厨房是不是中饱私囊了。
  还真叫郑夫人抓着两个,拿燕窝子出去换钱,她自觉没脸,再张不开这个口,可心里却埋怨起了儿媳妇,她的那份家嫁妆,光是小庄头上八百亩的地,一年的租子是多少,打下来的粮食又是多少,更不必说还有小庄子,还有铺子,看她娘家妈待她这劲儿,说不得里头还补了许多,没写在嫁妆单子上头。
  她都是郑家的人了,还守个什么嫁妆,家里这样难,就该拿出来补贴,哪一个进门的不是这样,郑夫人自个儿可半点嫁妆都没留下,早填了郑家这个大窟窿了。
  如今明潼不给,她自个儿为着撑面子,也拿了银子出去买,这一买才心疼起来,光是燕窝一年就要三百多两,不用上好的,又觉得撑不住她的排场,先头已经拿好的送了人,这会儿还再送怎么好换了差的,满口的话已经说出去了,说甚个不够用尽管开口,她这里多的是。
  得亏着几家都不上门来了,要是伸手开口,她得拿什么去堵这些嘴,她只说燕窝吃腻了,只隔个几日使了丫头拿银铫子煮粥送上来,打听知道明潼那里一日未断,气的七窍生烟。
  赶着她用的时候跑了去,明潼还端着碗吃的大大方方的,见着郑夫人来还笑一笑:“娘来了,赶紧倒茶拿点心去。”坐得稳稳当当的,一碗吃干净了,拿帕子按着唇角:“我吃着倒好,可惜娘吃厌了,拿红参煮粥,总有怪味儿。”
  郑夫人差点仰倒,她气得回去冲着儿子发脾气,郑衍倒是回来跟明潼说了,明潼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娘那儿的厨房可不干净,我一年送了多少盒去,吃到后年都够了,叫她们拿出去换了银子,我不开好口,你也该说一回才是,这一年百来两,都够置田地了。”
  郑衍索性不管了,连他都知道,厨房上是郑夫人的陪嫁,再插不进手的,也碰上好几回叫菜没有,明潼拿一吊钱给他加道鸭子,心里很不满意,冲着郑夫人使过一回脾气。
  亏着儿媳妇叫她自个儿贴钱吃东西,郑夫人是不往心里头去的,可厨房亏着她儿子,她怎么能忍得,狠狠发落了一回,小院里头加菜再不许报价。
  到明潼生了儿子,更不把这些放到心上,郑夫人存心刁难,连她一个正眼都得不着,只管看着儿子,一天天算着日子,等他长大等他进学。
  昨儿郑衍那么个闹法,这会儿就起得晚了,郑夫人才刚叫明潼堵了嘴儿,见着儿子倒忽的又帮郑侯爷说起话来:“你爹原就不许你去搅和这些事儿,那马场一年的银子快赶上一个大田庄了,你再折腾,连你妹妹的嫁妆钱也出不来了。”
  郑辰嫁的艰难,想结亲的那家叫砍了头,后来又是一片凄风苦雨,郑家不敢结亲,别家也不敢跟郑家结亲,一拖就拖到了郑辰十六岁多,眼看着就快十七了,原来挑剔的,这会儿也不挑剔了,文定礼定过后,预备着嫁妆,等到开年春天就嫁人。
  郑衍难得唬起脸来:“娘怎么这样短视,若是我往后好,妹妹还能愁嫁不成?太子当了皇帝,咱们这个就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