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看那个娇模样,婆母拿她当摇钱树呢,我可听说,若不是寻着这个,等生了孩子,就要卖了她的,住了两三年了,光占着情分怎么成,干了那营生,可不长长久久,连儿子都混忘了,没心肝的东西,还不如张了幡,明着卖呢。”
  婆子多了两口酒,因觉着九红合眼,同她叨唠两句,还指点了她哪一家的缎子花样好,哪一样的尺头足,哪一家肯让几分利。
  九红这才知道,这一片儿全是因着兵祸重建了才住下的,寡妇鳏夫有合对眼的,你死了夫我死了妻,置杯薄酒算是再成亲的,也有失了母亲没了儿子,支个摊位或是扛个大包,死了的人是一了百了,活着的还得为着三餐起早抹黑。
  正说着,婆子的儿子回来了,一身汗湿了,灌下两碗茶去,怪道看不起那家呢,靠自家吃饭的,可不瞧不中那些个卖皮肉的。保长怕是得着吩咐,这才吐一瞒二,竟把还有个婆母的事儿给瞒了过去。
  九红急急回去禀报,明沅再听这些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总有闹出来的一日,只明沅再没有想到,先闹上门的竟然是那个寡妇。
  陆允武去剿匪,还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他不是头一回干这事,明洛早就做惯了,带些金创药,干净的细布和能垫肚的面饼子,里头夹点肉干菜干,就是好东西了。
  连跟着他的那些个总长小兵也一一打点到了,大营里也常有人去巡山,蜀地山多,山多便多猛兽匪人,圣人还是成王时领军的驻扎此处,定下规矩来,隔得十天半月就要巡上一回,也没人把这当回事儿,出门三两日那是常事。
  头先一年还更厉害些,小股流民失了田地家园,落为草寇,再有便是原来那些逃走的叛军散兵,抓着了按罪论处,有杀头的也有做苦役的。
  剿了许多回了,还有没抓着的,分明补了田地发了粮种,却偏不肯做正当营生,当绿林自然来钱快,打杀惯了的,拿锄头怎么比拿钢刀痛快。
  陆允武出了门,明洛却没闲着,四时节礼要打点,再有几日还得舍缘豆,又替明沅操心一回宴请的事,还说到三个月显了怀,还去金沙寺拜老和尚去。
  又捐香油又捐米粮,她在这儿也置了个庄子,先不过八百亩地,陆允武发的财全花在金陵了,这买地的钱就是明洛掏出来的,等他位子坐高了,自然有人送上门来叫他发财,剿匪分东西,家里渐渐好了,总归是失主的地,又买了一千亩,凑成个大庄子。
  春种引水放种,到得三月末大小庄头就来报今岁年初养了多少鸡鸭鱼,又种了多少五谷谷麦,除开报数,又送些山间地头的吃食,明洛这一千八百亩的地,是捡了漏的,一南一北并不连着,里头上等的也不过五百,中等的五百,还有下等的地三百,一年年的秋收都有数。
  江南的桃花虾是吃不着了,却有许多新鲜的藤花榆钱,新开的腊菜花榨的油也送了两大桶过来,明洛还指点明沅:“你还不知罢,那腊菜或拌或炒都得用,咱们原来竟没吃过。”
  腊菜就是油菜花,新收的菜送来些再卖掉收,庄头上人留些自家吃用,送到陆家,明洛吃过一次就赞好,既是太太喜欢的,自然挑着送了来。
  门口堆着全是东西,那戚寡妇竟寻上门来,开口就是求着见一见太太,门房见她寡妇打扮,只当是来打秋风的,来来往往总有些闲汉,打发几个茶钱再给点吃食,既是上门来了,就不能叫人空着走,这样要钱,街上也有规矩,来的勤了,就不是救急,成了讹诈,那便能叫门房把人打出去。
  见她是妇人家,穿着又不差,头上还有银簪手上还带着银环,还只她是来作奶娘的,明洛怀了胎,早早就相看起来,前儿还叫了人牙子来,可这时候来也太早了些。
  戚氏也知难见着明洛,索性一言不发,笑着点一点头,门房不敢回了她,成与不成,总归要太太掌眼,这才报到里头去了。
  门房报了进去,戚氏在门边等了许久,这才出来一个婆子,先把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回,皱了皱眉头,觉着她生的单薄了些,样貌虽好,可是不是福禄相,眼睛在腰臀上打了个转,因着明洛说见,便笑一声:“这位娘子里边走。”
  戚氏心里惴惴,跟在婆子后边进去,抬头一看廊道两边挂了红灯,丫头俱穿着红比甲白绫裙儿,扎一根青翠腰带,她还当这婆子十分得脸了哪知道进了二门她竟站下,往门里腆了脸儿笑一声,这才有婆子接她,还埋怨起来:“怎么这样不合规矩,那个张牙婆,办的这是甚事。”
  少不得又把她打量一番:“这是咱们太太跟六姑奶奶好性儿,这会儿又空闲着,才肯见你。”进了二门又有垂花门,进了垂花门又有仪门,戚氏一重重的过,心一寸寸的灰,看着这些个丫头,就是媳妇子也比她体面的多。
  戚氏一进门,就先要给明洛磕头,座上两个都是五品的诰命,戚氏进来就行了大礼,明洛抬抬手,自有婆子问她姓名,戚氏哪里见过这样的排场,腿肚子都吓软了,那婆子一问她是甚时候生养的,戚氏说一句两年多前。
  也有惯做奶娘的,不必非得生育,常吃常有,一日不断,奶水就充足,可这到底不如才生下孩子来的,这话一说,明洛已经摇头。
  明沅身这跟着的是采菽,她一听见两年多前,这女子又是寡妇打扮,鬓边一朵小小的白绢花,明沅先自起了疑,看一眼采菽,采菽贴了耳朵过来,她压低了声儿:“去把九红叫进来,看看这一个是不是那一个。”
  采菽拿了茶盘出去,不一时又换了九红进来,九红托着茶盘给明沅添上些点心,冲她微微点点头,明沅目光一冷,把这戚氏打量一回,不等明洛开口,先问道:“你夫家姓甚?”
  戚氏抖着声儿开了嗓:“我夫家,姓陆。”
  明洛原来并不中意她,当奶娘的,自然是才生养过的好,可见她一个寡妇人家,出来讨生活不易,倒对她点一点头:“给她上一盅甜汤来。”
  原来就坐在花厅里吃点心喝甜汤,那婆子盛了来还道:“赶紧谢夫人的赏。”明洛摆摆手,明沅却道:“当奶娘几年了?你家里可还有旁人?要签卖身契,自家可作得主?”
  明沅只当她是送上门来的,既打听了这么多回,寻着个由头,想登堂入室,戚氏张了嘴儿说不出话来。
  明洛却只觉着明沅这话说得有些古怪,奶娘大多都是雇的,价比寻常长工开得高,做的也是精细活计,可想着如今情况不同,便不作声,买便买一个,到时候再发还出去就是了。
  戚氏吱唔了半日,婆子便道:“小娘子爽利些罢。”她进得门儿就不敢抬头,给她的吃食也闷头吃了,听见这一句,“扑”的一声跪到地上:“太太发发慈悲,就收了我罢。”到得这时才敢抬头正眼看了明洛,后头那句求她成全,竟说不出来了。
  ☆、第370章 甜汤
  明洛原来生的微黑,往穗州又多呆三年,这三年跟着张姨娘时常出门,再拿帏帽儿遮着也依旧晒得黑了,比南国女子自然白得多,可一回家跟姐妹们比,便有些不如意。
  张姨娘日日拿鸡蛋给她敷脸,到了能用粉的年纪教她涂脂画眉,她自来爱俏,明潼是天生一付长眉俊目,明湘生的眉目秀气,明沅似了苏姨娘,眼睛眉毛雾朦朦的,只人大方端正,若不然倒显得小家子气。
  明洛自来就生得艳,在蜀地这三年,不知用了甚个法子,养得皮子细腻,更显出鼻子高挺眼睛明亮来,她点得时兴妆靥,画眉点翠,时人崇金,家常还插戴着七八件金饰,嵌宝带玉,养尊处优,自然带着盛气,戚氏一看她眉毛微挑通身气派的模样,那嘴就怎么也张不开了。
  明洛不明其意,明沅的脸却一下子冷了下来,她心里怒极,却咯咯笑了两声:“这真是,好好问你话呢,又不是不买你,只也得问明白家里如何,就是插着草标,也得有个姓甚名谁呀。”
  说着抬眼看看嬷嬷:“怕是糊涂了,你带出去慢慢问,别吓着了她,若是果然有手艺,不当奶娘,我那儿也缺人呢。”那个引人进来的嬷嬷臊得脸上通红,竟看走了眼,赶紧带了人下去。
  戚氏哪里能肯,她来的时候满心觉着这是最后能走的路了,可真到进了门,这才知道,陆允武跟前烧水倒茶的丫头,她都比不上。
  叫人拖到门边,还想喊,九红早早就跟着了,一把捂了她的嘴,还笑两声:“娘子不必叫嚷,果然好哪有不请的,这么乱嚷嚷可只能赶出去了。”
  明沅松得口气,额角一抽一抽的疼,这个陆允武,不管是救济还是包养,能让这人闹到眼前,就该狠狠出一口气,可她看着明洛的肚皮,又说不出这话来了。
  戚氏叫九红盘问一回,低了头答不出话来,她才刚是想喊出来,可喊什么?真有私还能把私情喝破,可陆允武跟她,除了往日那点情份,存下的不过就是恩义了。
  陆允武打小就没爹,靠着娘养活,到了十岁开外,娘也没了,田地俱叫族人拿了去,只给他留下一间破屋子,且算得住在一处都是族人,他厚了脸皮往别个家里去蹭吃蹭喝,越是长辈越好,腆了一张脸,难道还能把他赶出去不成。
  戚家是外来户,也是一个寡母,女人是姓陆的,死了丈夫,还回宗族来,看着她是族人,叫她帮补着洗衣补衣,到了农忙时候女人也要下地,她便在村里的祠堂帮忙烧灶,打下来的谷粮,一家分她一点,母女两个靠着这个过活。
  她家里也有些重活计,可寡妇门前是非多,原来就没个男人好依靠,再叫了男人进家里来帮忙砍柴挑水的,村上那些女人的唾沫可不得喷死了她,这才挑中了陆允武,因着他十二三,力气是有的,毛还没长齐,替她办了事,总有个窝头腌菜薄粥好糊口。
  陆允武这才跟戚氏熟了起来,知道她是遗腹子,原来家里的爹是个读书人,病死了,满心指望着陆氏能给戚家生个儿子传宗,哪知道她竟生了个女儿,婆母气的说她跟戚氏克夫,把她赶出了戚家,她无处为生,这才回到陆家庄来。
  戚氏自家心里喜欢了陆允武,陆允武也看这个小姑娘很顺眼,他在村里到处蹭吃,再没有叫他大名,他自个儿都忘了,那些家里有些富馀的,再看不上他,也有穿新布衣裳长得出挑的小娘子,只看她家里爹娘那样子,农忙时候过来送茶送饭,他吃是吃了,可半点好脸色都不给人。
  村子里都传,说陆氏这么待陆允武,是想把闺女嫁给他,作个招女婿,戚氏自也听着了,一拿她打趣,她就羞得满面通红,只陆寡妇再叫她给陆允武做饭,她就偷偷多搁点米,小菜里头也多搁点盐。
  陆允武也觉得戚氏没甚不好,他那时候想着的,不过是能和火做饭,不多口舌就成,雪天里捉了兔子,也还往陆寡妇家送一只,外头偷鸡捉狗没少干,肉却是戚氏一道吃的。
  两个不过十来岁,可再往后,就不是十来岁了,陆寡妇一言不发,把女儿定给了村东头陆家小七子,叫小七是为着显得这家子人多,那一家有十亩地,在村里算得富足,又只有一个独子,那人看中了戚氏生的好,带着六斗谷子,再上风鸡风鸭腊肉,三匹布还有一对儿金镯子,金子虽然打得薄,那也是金的,陆寡妇当即就肯了。
  陆小七是个大舌头,学里连书都背不好,若不是使了银子办了束修,且不能读两年这么长,夫子劝了他,考童生都要过说话这一关,一个结巴,家里又有余钱,会写会看便罢了,真个还考状元不成。
  这才打镇上回来了,一进村口就见着了戚氏,脸涨得通红,回家就害了相思,家里觉着儿子自然是好的,不能科举还为着天生这根舌头不好,戚氏也是看着长大的,便去陆寡妇家里说亲。
  陆允武知道的时候,陆寡妇已经剪了布裁新衣,苦口婆心劝女儿嫁了:“你跟着他有什么前程,是吃着好还是穿着好,平日里有些心头我只不管你,那一家子,难道就差了?”
  还真是不差,家里富裕不说,人也生得秀气,见着姑娘家都不敢开口说话,还读过两年私塾,这样好的亲事,哪一个不说戚氏是烧着高香才得的。
  陆允武在门口听个正着,里头半晌没声儿,他自家走了,往城里去混街面,过得几年还听说戚氏到了年纪出嫁了,那会儿心里那点酸涩劲儿都过了,谁叫他不出息呢,发狠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往后定要娶个好的!娶个宅门里头的!
  再没想到会有乱军,头一个占的就是乡下产粮的地方,再打城镇,搜刮钱财,陆允武知道的时候,家乡早就叫占了,男丁俱叫抓了来参军,陆允武自然也参了军,那会儿还没归到成王麾下,还是跟着布政司打的仗。
  战场上杀红了眼,手上可没少沾血腥,杀得兴起的时候,眼睛里叫溅的都是血,先是大头兵,连甲衣都没有,自家寻个铁板串串洞绑在身上,按杀的人头来升官,杀敌越勇,就越是得着器重。
  到平叛那一战,他的刀口都砍卷了,说软骨头,人的骨头最硬不过,卷了口的刀还在拼杀,到他杀得眼前一片红了,冲上来的人哪里还瞧得清楚,一刀下去,才听见那人叫他一声哥,定睛看了,是陆家的小七子。
  一刀捅在心口上,眼睛都没闭上,脸上还有笑,身上穿的是叛军的衣裳,陆允武一下子清醒了,他杀了个同乡,再不熟识也是打小一齐长大的,猛然呼得两口气儿,后退一步,生生撞上人的刀口,若不是背上有铁片,他也没命好活了。
  陆小七怕是认出他来,想来认亲的,他瘦巴巴的身子,哪里是当兵的料,等平定了,才知道因着他家富,那征兵的便睁只眼儿闭只眼儿,收了钱量,放过他,说他生病,上不了战场。
  可等叛军节节败退了,家里的钱又掏干了,他就叫人拎出来,扔上了战场,走的时候,戚氏已经怀了身孕,家里屋也没了田也没了,一家子这许多人,死了个干净。
  他还是叛军,那些个死了兵丁,家里人总还有优养,既非军户,又不是平叛有功的,虽不追究了,可日子也过不下去了。
  戚氏进城是想寻戚家人的,能有个存身的地方也好,哪知道戚家早早就死光了,她走投无路之即,瞧见陆允武走过街市,跟了一路不敢开口,快到他家门口了,这才叫了一声,陆允武回头看这妇人,半晌才认出来。
  他心里还记得陆小七那张脸,心里陡然一抖,便是戚氏不来,也要去寻,把她安置下来,知道陆小七的娘还在,把她也一道接了来,要了她儿子的命,便供养她也是该的,本来也破费不了几两银子。
  一直到生下孩子,这个孩子不像戚氏,笑起来倒像陆小七,教他叫一声干爹,他又说不清楚,含含混混跟陆小七那大舌头的样子一模一样。
  这事儿陆允武不曾说过,陆小七的娘就当是媳妇跟他旧情未断,可活到这份上了,哪里还能挑,总有孙子要养活,要是这女人抛下儿子不顾,她们祖孙两个又要到哪里去?
  见天儿的念叨:“他家里可还有一个呢,他这是交高运了,讨了这么个娘子,攀上这样的连襟,你动那心思我也不是不知道,可也得想想自己几斤几两重,进门就叫打出来,可没人替你收尸。”
  过得会儿又哄了她:“你也该把人拢住了,那样高门的小娘子作甚就嫁了她?定是生得不如意,是个母夜叉,你同他总有些情份在的,小九也不算白喊了这声爹。”
  好的时候就连哄带骗,坏的时候打骂都有,陆允武隔得一两月总来看一回,给些个银子,那几日她的日子就好过些,可到这会儿了,竟还没回来,这一回,她是打定了主意的,便是进得陆家烧火也比在外头强。
  若说戚氏没动心思,连她自个儿也不信,少年时有过一段,这会儿贫弱又是靠着他救济的,想着自此有人能依靠,她心里怎么不愿意,再看陆允武待小九也好,真能跟了他,她就是少活上十年,也甘愿。
  哪知道,哪知道他娘子,竟生得这么好,戚氏叫九红盘问了一回,又特意送她到门边:“我们规矩大,我们太太可是皇后娘娘的妹妹。”
  戚氏脸色煞白,离了陆家回去久久不开口,婆母知道她去了陆家,拿了藤条打她两下:“怎么着?外头的不想干,还想进门当小?”
  ☆、第371章 宜夏
  戚氏素白了一张脸,神色凄苦,两眉一蹙就要掉下泪来:“我不过是去求太太,想叫她可怜可怜我。”满心以为这个太太必是有些不妥处,才会嫁给陆允武的,若是生得丑些,或是身上有些不好。
  可哪里知道她不独生得好,还有个儿子,后头又有那么一个娘家,桩桩件件都差着她十万八千里,陆家的门坎,原来于她就是跳龙门,这会儿变成了南天门,更不得过了。
  一句话才说完,婆母上手就掐了她两下,原来只当这两个是有首尾的,不敢叫她身上落下青紫来,免得办那事的时候叫他瞧见,后来知道没上手过,便不留情面了,下了力气,一把捏住软肉狠狠拧一下,戚氏哀哀叫得一声。
  秦氏听见她叫,恨不得大耳刮子抽上去:“怎么着?你还委屈了?不要脸皮的东西,仗着自个儿有些好模样了?还敢上门去?大妇就是打死你扔出来,谁敢替你说话?”说着冷哼一声:“猪油蒙了心,真个当自个儿是天仙了,下贱货。”
  话还未说完,一肚子的火要泄,那头小九抱了门框进来了,短腿踩着地,觉出里头不对,眼睛眨巴两下,扁了嘴儿:“饿,吃。”
  他到现在还只会吐单子,一句话都说不囫囵,陆允武因着这个更怜爱他,秦氏也是一样,一瞧见他就想着自个那早死的儿子,眉开眼笑的迎上去,一把抱起来颠他一下:“走,奶奶给蒸了馒头,大肉的。”
  留了戚氏一个在屋里头垂泪,只觉得日子过得没指望,恨不得捣了耳朵不听外头婆母说话的声儿,可那一句句还是直往耳朵眼里钻,骂她便罢了,对着小九说话也是指桑骂槐,小人儿哪里懂得话音,只当她说的甜蜜蜜的是好话,哪知道她这是骂人呢。
  戚氏揪着领口觉得透不过气来,这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倒不如就真个成了他的人,这么着又算个什么,她看看衣架子上挂着的红绸绿裙,花了大功夫做的,去量身去裁布就挨了多少白眼儿?
  秦氏光只在家里说怎么够,请来的帮佣跟前也要骂两句,她怎么能认下是自家贪这安逸日子,只好骂戚氏下贱,说她死了丈夫不安于室,又哭自己命不好,儿子要是在,怎么也不能活到这份上。
  陆小七家实是死绝了的,家里那些个良田,也叫收了回去,秦氏自嫁进陆家,一向好吃好穿,便是闹兵祸的时候,也因着有钱疏通,屋子粮食还保了下来,另个流离失所无处安身的时候,她们还有一口稀的能吃。
  死的白死了,活着的却受了靶子,男人都没了,女人就成了出气筒,乱军走了,活下来的人还要分田分屋,戚氏秦氏两个就叫人从原来的屋里赶了出来。
  秦氏这满腔的苦水往哪儿倒,除了跟帮佣妇人说一说,还能往哪儿吐去,嘴巴张开了就阖不上了,一传十,十传百,平康坊里哪个不知,先还背地里骂戚氏,后头又有骂秦氏,儿媳妇不规矩,婆母打杀了又如何,还住着吃着喝着穿着,同那鸨母卖女有甚分别。
  若是深居简出,日子未必就过不得了,可这两个闹得人尽皆知,这盆子污水可不全倒在陆允武的头上。
  明洛且还不知,到季要裁夏天的衣裳,叫了彩帛铺子的伙计抱了罗缎来,要裁白绫裙儿杂花罗裳,把旧岁那些拿出来看一回,但凡觉着花色旧些的,挥了手便不要了,兴兴头头的比划,又说要给明沅一道裁了:“你可别跟我客气,往后当了外官久了,就知道里头的门道,这些个,不算是白拿。”
  这铺子的东家是自个儿投上门的,一年破费得些罗缎,好做长久的太平生意,似这样的还有米面粮油铺子,金匠铺子。
  明沅一奇,她便笑:“金陵城里不也一样,虽不明着作生意,可哪一个没几间铺子,到了外头这些个更得要照看着,惹了事儿也有个名头好扯。”
  明沅听在耳里,一一记下,这上头文武又不一样了,武官手下有兵丁,一日三回街总要巡的,这些个门楼铺子求太平也要送上门给些花销,文官能收个甚样孝敬,家里那些个银子可快见底了。
  这事儿告诉了明洛也是无益,不如问一问陆允武是怎么个打算,既不能拿势压他,又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明沅回了屋子便叹起气来。
  纪舜英正作笔录“开国初年,四川布政司田土、計一十一萬二千三十二頃五十六畝,及至平兴元年計一十萬七千八百六十九頃六十二畝六分五釐整。”,笔锋一顿,抬头道:“清官尚且难断家务事,这事儿也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他知道劝也无用,只看她伸手打了纪舜华,再把实话告诉明芃,就知道这事儿她必也是要管的。
  陆允武要是单凭着自身,这会儿至多是个百户,那还得是他会当官儿又交着高运,这才能爬上来。
  明沅叹口气,还真是吹不得打不得,家里的奴婢也就罢了,戚氏可是平民,她头疼一回,越发不敢离了明洛半步,打发了下人搬家理东西,自个儿还陪了明洛,逛园子做衣裳舍缘豆,到了花时又有醉圃送了芍药花来,醉杨妃金玉带这时节便去了金饰,掐芍药簪在头上。
  将要立夏,又有送了夏盘来的,拿新熟的麦子磨了粉,拿糖拌了炒熟了吃,也有加上嫩春芽盐巴煎成饼子的,甜咸两种赠予邻居同僚,明沅还特意给沈同知家里多备一份,新鲜的送了去,她也好再转送旁个。
  明洛也不肯放了明沅走,那头宅子都打理好了,还扒了她,陆允武不着家,她一个人可不寂寞。
  初八那一天,明沅又见着了戚氏,她跟明洛两个坐了车往石牛寺去,路过洗墨池,停车休憩,明沅一掀帘儿,就见戚氏也是一付香客打扮,看样子也是去石牛寺上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