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看着崔娆一脸怔怔地望着自己,崔老夫人苦涩地笑了笑,接着说道:“阿娆,祖母虽然出自陇西李氏,但却是旁支,到了我父亲这一代,只在陇西的安远将军手下做了个主簿,家境也不太好。”
  “那时,我父亲有个年轻同僚,是安远将军手下的参军,因与我父亲谈得来,便常来我家里找父亲,我与他也因此慢慢熟识,渐渐生了情愫。他也出自没落世族,人长得好,又聪明能干,当时父亲很看重他,便对我们的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等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就谈我与他的婚事。”
  “就在我及笄那年,陇西生了战事,你祖父带军从建安来陇西,无意中见到我,谁知一眼便看中了。他请安远将军保媒,向我父亲提亲。”崔老夫人默了片刻,又说道,“你祖父当时也不到年过二十,却已经承了江安侯的爵位,与那个小小的参军相比,自是有天渊之别。我父亲势利,便舍了那参军,将我许给你祖父。”
  崔老夫人抬头看了一眼崔娆,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当初也不愿意,在家里也闹过,也哭过,也寻死觅活过,可又有什么用啊?最后还不是乖乖嫁到崔家来了。”
  说到这里,崔老夫人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嫁到崔家后,你祖父确实也帮了我们李家不少,不仅送了丰厚的聘礼,而且将你舅爷带来了建安,举他入仕,为他在廷尉谋了个左丞的职。虽然职位不高,但毕竟做了京官,后代再出仕,便会容易许多。看你表叔,如今都做到太常卿了。要不是祖母我嫁了你祖父,你舅爷与你表叔能有这般好事?怕是如今还在陇西受苦呢。所以,虽然祖母当初心里也恨过,怨过,但这一点还是很感激你祖父的。”
  崔娆看着祖母,哭着喊了一声:“祖母。”
  看崔娆终于说话了,崔老夫人心中松了一口气,拉过崔娆的手,惊喜道:“阿娆,你终于肯理祖母了。”
  崔娆抹了抹眼泪,坐起身来,又说道:“祖母,那他呢?那个年轻参军,你就不想他吗?”
  崔老夫人微微一愣,凄婉地笑了笑,说道:“想又有什么用?他早死了。”
  崔娆一怔,问道:“他怎么死的?”
  崔老夫人犹豫了片刻,然后说道:“有一回外出迎战,你祖父专程点了他随前锋出发。那一仗打得极其惨烈,他出去了,就再也没能回来。”说到这里,崔老夫人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流出,“我这才知道,原来你祖父心里什么都清楚,才会借机除了他。”
  “祖父,他,他怎么这样呀!”崔娆没想到,结果竟然如此残酷,她愣了半晌,才怯怯地问道,“祖母,你,你恨祖父吗?”
  “恨他又有什么用?”崔老夫人将脸上的泪水拭去,抬起头来,凄然道,“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刚生下你大伯,你舅爷也跟着我来了建安,正在候职,我还能怎么样?只能把他忘了,就当作自己在世上从未遇到个他这个人了。”
  “祖母,我做不到!”听到这里,崔娆抚脸大哭,“我不可能忘掉谢浔的。”
  “阿娆,为了崔家,为了你两个兄弟,你忘不掉也得忘!”崔老夫人看着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们作女儿家的,有时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牺牲。阿娆,听祖母的话,你不仅要忘掉谢浔,还要高高兴兴地接受与燕王府的亲事,到时候欢欢喜喜地嫁过去,讨得燕王与世子的宠爱,这才能为崔家的前途铺路搭桥。”
  “我做不到!祖母,我真的做不到!”崔娆一边摇头,一边大哭,“若是这般,祖母,你还不如当没有我这个孙女,就当我死了吧。”
  “阿娆,你也这么大了,不可再任性了。”崔老夫人看着崔娆哭个不停,咬了咬牙,说道,“好!你若真想求死,那祖母便陪你。”
  崔娆一愣,抬起头来,怔怔地看着崔老夫人。
  崔老夫人看着崔娆,缓缓说道:“从现在起,你不用食,祖母也不用食。你不饮水,祖母也不饮水。你要哭瞎眼,祖母陪着你哭瞎。你若真死了,祖母也陪着你一起走。黄泉路上,咱们祖孙俩还能做个伴。”
  “祖母……”崔娆身子微微一颤,然后捂着脸,大哭起来,“你何苦要如此逼孙女。”
  崔老夫人一边替崔娆擦着眼泪,一边说道:“阿娆,祖母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祖母心里苦了一辈子,也只有这几年,你、阿植、阿妙、阿栉都大了,心里才欢喜一些。你若想祖母再多活几年,便认了这门亲事,欢欢喜喜地嫁过去吧。”
  崔娆呜呜哭着,却并没应她。
  “阿娆。”崔娆老夫人一脸悲凉,“你难道真要祖母求你,你才肯答应吗?若是这样,那祖母便求你了。”
  说罢,崔老夫人作势要起身行礼。
  “你别这样!”崔娆一慌,双手死死抓住祖母的衣裳不放,哭着叫道,“我答应!祖母,我答应你!孙女答应你!孙女,欢欢喜喜地嫁过去。”
  “好,好!”崔老夫人这才会回来,使劲拍了拍崔娆的手,含泪说道,“祖母知道,阿娆还是心疼祖母的。那祖母便叫人给你送食了。”
  崔娆抬起头,看了祖母一眼,顿了半晌,然后垂下眼,点了点头。
  崔老夫人捧着她的脸,含泪笑道:“这才是祖母心中孝顺的阿娆。”然后便叫人传食。
  桓氏听说崔娆终于肯进食了,欢喜得直掉眼泪。
  这天之后,崔娆果然不再哭闹了,似乎已经认命接受了这门亲事。
  见此,桓氏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从这日之后,崔娆神情一直冷冷淡淡的,也不像以前那般爱说爱笑了。
  桓氏也不敢再逼她,便由得她去,只想着待她嫁了过去,慢慢会好的。
  两个月很快便过去。在这两月期间,崔家与燕王府就崔娆与赵斐的亲事,已经行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之礼。
  收了燕王府的聘礼,她基本已经算是燕王府的人了。
  崔娆算算时日,谢浔应该早从龙武军大营返回了建安,可她却没有听到他的一丝消息。许是家人的嘱咐,不管是崔植还是崔栉,都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谢浔。
  自从她与赵斐定了亲,谢络也再未来找过她,她自然也没脸再去找谢络。
  所以,谢浔就这样便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吗?
  每当想到这里,她的心便像有千万只蚁虫在噬咬般难受。
  不过,他就这样消失在她的生命中,也好。
  既然求之不得,还不如不闻不见。
  这样,崔娆在江安侯里,过得貌似平静的生活。
  到了八月,崔妙要出嫁了。
  袁氏专程到清音观去,为崔妙求了一道生子符。据清音观的唯真道长说,这符在成亲当日,新妇过门之前,由女方家的亲眷亲手压到新人的枕下,方可显灵。
  由于成亲当日府中事务繁多,袁氏与桓氏都不得空闲,而崔植与崔栉显然不适合去做这事,袁氏便叫了崔娆去王家压符。
  这是崔妙的大喜之日,能为崔妙新婚祈福,崔娆自然愿意,带上翠晴坐上马车便去了王家。
  王家早得了信儿,派了一个姓冯的嬷嬷在后门迎接崔娆。见崔家马车到了,冯嬷嬷赶紧上前将崔娆迎进门去。
  崔娆进了新房,只见屋内一片喜气洋洋之态。床褥上放满了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等有吉兆之物。
  “二姑娘,你看压哪里合适?”冯嬷嬷笑着问道。
  “我去压。”崔娆走上前去,按着袁氏的吩咐,将符纸压在了一对新人枕头的中间相连的地方,然后抬起头来,对着冯嬷嬷笑了笑,说道:“好了。”
  冯嬷嬷点头笑道:“今日这日子特殊,奴婢就不留二姑娘了。”按规矩,今日女主与男主各在自己家中宴亲友,互不走动。
  崔娆点了点头,说道:“好。”
  “那奴婢便送二姑娘出去吧。”冯嬷嬷笑道。
  “有劳冯嬷嬷了。”崔娆笑了笑,便带着翠晴往屋外走去。
  刚出房门,一个小丫头便跑到冯嬷嬷面前,叫道:“冯嬷嬷,夫人找不到新做的那件衫子,让我来问你。”
  “不就放在那柜子里吗?”冯嬷嬷回道。
  “我找了,柜子里没有。”小丫头说道。
  “不可能,我昨儿还看见了。”冯嬷嬷说道,“这样,你先回去,我将二姑娘送走便过来。”
  “好。”小丫头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
  冯嬷嬷转头对着崔娆笑了笑,说道:“二姑娘,请。”
  崔娆淡淡笑了笑:“冯嬷嬷,你先去帮夫人找东西吧,我自己出门便是。”
  冯嬷嬷一听,面色有些犹豫:“这……”
  崔娆笑道:“这王府我又不是没来过,自己能找到出去。再说了,今日府里事多,你先去帮夫人吧!”
  冯嬷嬷点了点头,说道:“那奴婢就怠慢二姑娘了。”
  “无事。”崔娆笑着应道。
  冯嬷嬷又行了一礼,这才离开。
  见冯嬷嬷走远了,崔娆转过脸,对着翠晴说道:“翠晴,我们也回去吧。”说着继续向着后门的方向走去。
  翠晴忙跟了上来。
  从王阑与崔妙的新房到后门,要走过王府内的一条雕花长廊附近。王府的这条雕花长廊,在建安城内很是有名。它最奇特的是,在长廊上方每块横梁上都画了一幅牡丹图,一共五十二幅,每幅都不重样。
  前世崔娆没有回清河,留在建安守孝时,与崔植、崔妙曾来王府做客。那时,她曾与谢浔一起在这里赏过牡丹图。
  想着自己不久之后也要远嫁燕城,怕是难以再来王府看这牡丹图了,她心一动,情不自禁地便踏上了这雕花长廊,抬起头,一幅一幅地看过去。
  每看一幅图,便想到前世谢浔一边看,一边对自己讲解着图上的用色、笔法及意境。
  她的眼睛,不禁慢慢湿润。
  幸好仰着头,不然,怕是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她赶紧擦了擦眼,继续往前看去。
  突然,身后的翠晴突然戳了她一下,轻声叫道:“姑娘。”
  崔娆转过头来,望着翠晴,问道:“叫我何事?”
  翠晴对着她使了个挤了挤眼,然后看向前方。
  崔娆心中不解,转过头,顺着她的目光向前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竹青色长袍的男子定定地站在长廊另一头。
  在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她只觉得心头一窒,身体四肢瞬间僵硬起来,整个人似乎连动也不会动了。
  站在长廊那端的,是谢浔。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第二更,请笑纳。
  突然想起,如果是谢浔被家里压制与其他女人定亲,大家一定会说他是渣男的,现在崔娆这样了,大家会不会觉得……
  ☆、第73章
  从三月两人在清音观外分别,到如今,崔娆已经快半年没有见到谢浔了。
  虽然知道他应该回了建安,可她却没听到他一星半点的消息。
  她以为,此生此世,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不曾想,在这意想不到的时候,他突然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这实在太意外,也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她呆呆站在廊下,就这么傻傻地盯着他。
  他黑了,也瘦了些。
  此时,他就定定地站在长廊那端。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睛,沉静地看着她,双唇紧抿,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两人就这般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
  突然,他抬起脚,走上长廊,慢慢地向着她走来。
  看他走了过来,她的心里一阵慌乱,呼吸骤然乱了起来。
  如果他问自己,为何不等他,为何要跟他人定亲,为何要屈服,自己该如何回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