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八道齐刷刷的目光如八把飞刀,嗖嗖扎在孟棋楠头上。孟棋楠没被扎醒,反而被扎得更晕了。她蹙眉道:“你们啊,都留下。”
  “不行,必须选一个!”
  武将出身的杨君捏住她细弱的手腕,极其凶狠地吼了一句。孟棋楠吃痛娇嗔:“疼疼疼——”来自江湖名门世家的竹君出手袭向杨君,怒道:“放肆!放开我的楠楠!”
  这一吼不打紧,群男激愤。陛下你偏心,凭什么竹君可以叫你闺名!
  为了争夺今夜该谁侍寝,会武的都打了起来,不会武的……文斗。
  孟棋楠一边躲着乱飞的香炉凳子,一边还要去劝下棋的梅君和兰君:“和为贵和为贵……别下太久啊,伤神……”
  自食其果就罢了,关键还是颗酸得掉牙的醋果子。孟棋楠挑起这场积蓄已久的争宠大战,酒还没醒完,就被飞来的花瓶砸中脑门,直直倒地。
  “陛下!”
  众男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孟棋楠很想出口安抚一群心肝宝贝,眼皮却越来越重,最后把她整个人都压得沉了下去。她睡了许久许久,听到有许多人在耳边进进出出。诊脉的御医、探病的侍君、千里迢迢从封地赶来的弟弟……她想醒来,可眼皮似乎被针线黏住了,就是睁不开。渐渐,她意识开始模糊,沉沦在了黑暗梦靥之中。
  最后,孟棋楠闻到一股舒心安神的沉香味。她认得这味道,他是被她害得破了戒,然后又被住持赶出寺庙的寂灭。
  寂灭诵了一段经,然后四周爆发了铺天盖地的恸哭声。孟棋楠郁闷,寡人还没驾崩呢!哭什么哭!
  “棋楠,”借着周围喧嚣,寂灭在孟棋楠耳边细语,“诸法从缘起,如来说是因。你今日如此,源自从前种下的因缘。”
  他把一串念珠套在她腕上,似有不舍地捏住她的手,道:“刹那法生,刹那法灭。诸行无常,寂灭为乐。棋楠你自以为看透了男女之爱,其实你什么都没有看透。你欠一场修行,且去罢。”
  寂灭在她手背落下一枚轻吻,随即放开她的掌。孟棋楠顿觉压在身上的巨石都不见了,自己如一缕烟般轻盈,飘摇腾空。
  再次醒来,她就莫名其妙坐在了去和亲的车辇之上。孟棋楠摸摸脑门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话说脑子还有点晕,只知道现在的肉身是个郡主。但当今是哪朝哪代,皇帝叫什么名字,这个郡主是啥来头,孟棋楠一点儿都没搞清楚。
  “郡主。”
  眼前红彤彤的帘子掀开,一名婢女钻了进来,手捧伤药纱棉。她跪在孟棋楠面前:“奴婢帮您换药。”
  孟棋楠醒来见过她好几次了,猜测她应是正牌郡主的贴身侍女。孟棋楠任她动作,有些迟疑地问:“你是……?”侍女对她不识得自己并不感到惊讶:“奴婢青碧。”
  孟棋楠赶紧打哈哈笑道:“不小心撞伤头,脑子都不大清醒了,青碧嘛,寡人记得,呵呵……”
  青碧十八、九岁年纪,低眉敛眸很是稳重的性子。不过听孟棋楠口中忽然冒出“寡人”二字,青碧神情微变,抬眸定定看着她,道:“郡主身子还未大好,不宜多动多言。您好生歇息,奴婢告退。”
  看着青碧冷若冰霜地退出去,孟棋楠百思不得其解:不就是忘了她名字嘛,至于这么小气不!
  “唉——”
  第二百二十三次哀叹以后,孟棋楠百无聊赖推开小窗,觑一眼外间的景象。青山漫漫,野云幽幽。不知队伍行进到了那里,四周鲜有人烟,只是一片秀丽山水。
  一辆四辔钿车扎进眼里。孟棋楠挑了挑眉毛。
  银秋騕袅嘶宛马,绣鞅璁珑走钿车。倒不是孟棋楠没见过这等金银珍宝装饰的奢华车舆,而是对方的身份非同寻常,委实让她讶异。
  要知道她所乘的不过是一般的朱轩马车,织帷上绣麒麟飞马,倒是符合这具肉身的郡主身份。但四辔钿车上的纹饰竟是鸾鸟凤羽,远远超过自己的格制。
  孟棋楠暗中揣摩一番,看见窗边站着个侍女,便唤她:“喂,你叫什么名字?”这侍女赶紧屈膝见礼,声音弱弱:“回郡主的话,奴婢红绛。”孟棋楠一听又问:“红绛?你和青碧什么关系?”红绛答:“青碧是奴婢姐姐。”
  “长得挺像,原来是姐妹。”孟棋楠了然,随即指着那辆钿车问:“里面是什么人?”
  红绛闻言一怔,纳闷的神情一闪而过。孟棋楠见状,指着额头说:“受了伤脑子有点昏,记事情不是很清楚。”红绛释然,道:“回郡主的话,那是平阳公主和驸马的车舆。”
  公主驸马?孟棋楠挠挠耳腮:“他们在这儿干嘛?”
  不等红绛回答,钿车里传出令队伍停下的旨意。随即鎏金厢门推开,一玄色衣裳的男子走了出来。
  孟棋楠顿时眼冒绿光。
  美男子!
  男子下车搓了搓手,有些犹豫,最终他捏紧了拳头,一副硬着头皮的样子往孟棋楠这方走来。
  孟棋楠见他靠拢,赶紧风情万种地倚在窗口,面含浅笑,摆出迷死人不偿命的优雅姿势。尽管她极力掩饰,可还是难以遮挡直勾勾的目光投过去。
  这男子走近后看孟棋楠痴痴呆呆地望着自己,心头一阵厌恶,赶紧把头扭过去,冷冷道:“公主喊我来看你伤势如何,死不了吧?”
  孟棋楠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兀自专心打量。
  哎哟可真是俊!月眸丹唇,俊秀身姿,风度翩翩……连拧着的两条眉毛也好看极了!
  “喂!我跟你说话听见没?”男子见她不出声儿,反倒心思恍惚神游天外的表情,于是不悦重复,“没死就吭个声。”
  “寡……小女子安好,劳驸马费心了。”半晌,孟棋楠才温柔地回了句话,递了个不着痕迹的媚眼过去,羞涩低笑。
  想她孟棋楠是谁啊?阅尽天下男风的天之骄女,后宫三千燕瘦环肥,哪种类型的男人没有见过?什么样难搞的男人没有搞过?区区驸马,小菜一碟!
  她一眼就看出来这个驸马有些傲慢有些骄气,说话也别扭。她能理解这种入赘驸马的难处。普通男人可以三妻四妾,驸马却不能,不但不能,没准儿还要忍受公主的七侍八宠。长久压抑憋屈,性子自然就古怪扭曲了些。对付这样的男人,首先不能仗着身份给他难堪,而是要帮助他找回面子,用小户女子崇拜的目光仰望他,再者就是柔情攻势,两厢夹击,不愁拿不下。
  孟棋楠是个中老手了,对这招很有把握。
  谁知,驸马听她说了话,居然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幸好幸好……”接着他又板起脸,严肃威胁孟棋楠:“以后给我安分些,再敢惹事我就一刀送你上西天,别忘了你自个儿是什么身份。”
  驸马说完扭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孟棋楠一愣一愣的,扯着头发想这招怎么就不灵了呢?
  “红绛,”等驸马走远,孟棋楠才徐徐收回视线,挫败又郁闷地问:“我跟他是不是有什么过节?”红绛是个老实人,道:“您与驸马有没有过节奴婢不知,不过……您似乎跟驸马的妹妹有些合不来。”
  孟棋楠问:“驸马的妹妹是谁?”
  “和您一样也是郡主呢,不过她出自东晋定远侯府,下嫁给我国右相大人为妻。”红绛一五一十道来,“而您是南楚的郡主,此去是奉了女皇陛下的旨意,与东晋皇室联姻。”
  “原来寡人尚在南楚,可是寡人怎么不记得曾下旨让某位郡主和亲呢……”孟棋楠喃喃自语,忽的身子一震,眼里闪过难以置信的惊诧,她失态抓住红绛的手,声音陡然提高,“你说什么!定远侯府?驸马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