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30章 遇挫折几欲走麦城,说是非是非找上门
  庆丰八年,夏,七月十二,子夜。沈今竹手握匕首,如果上天给她再来一次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看看黄历,今日是不是驱鬼的黄道吉日。
  今夜没有乌云的阻隔,月亮温柔的注视着大地,月光穿透窗户,隔着轻薄的纱帐,沈今竹能够看见无脸鬼在丝线里挣扎缠绕,似乎像是没有骨头似的,蓦地,无脸鬼突然往空中一飘!从沈今竹布置的丝线阵里飞出来!飘在空中,枕边的银铃停止响动,一切归于诡异的安静。
  人怎么可能无端的飘在空中!肯定是鬼啦!看见无脸鬼直愣愣升上天的那一刻,沈今竹几乎又要被吓尿了!
  白天意气风发想的好好的,决定用匕首给无脸鬼划一张钟馗脸,真到了这一刻,沈今竹却害怕了,握着匕首的双手不停打颤,几乎快要掉下来!
  无脸鬼缓缓靠近床边,悄无声息,一身素白的衣裙从头颅就开始翻飞,好像只有头部和手臂,没有身躯似的,惨白的手指掀开纱帐的瞬间,沈今竹才回过神来,她先拉动了枕边的铜环,试图叫醒流苏,大叫一声给自己壮胆,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张恐怖的鬼脸,冲过去双手挥起匕首对着无脸鬼一阵狂砍,嘴里还瞎叫:
  “阿弥陀佛!太上老君观世音菩萨钟馗八方神仙急急如律令!厉鬼速速退散!”
  流苏是被铜铃和沈今竹的尖叫声惊醒的,掀开被子光脚跑到卧房一瞧,不禁惊呆了:只见沈今竹站在床上,闭着眼睛,如同魔怔了般,挥着一柄锋利的匕首,嘴里哇哇叫着说些胡话,纱帐已经被匕首划的七零八落了。
  “表小姐!表小姐!你怎么了?又做噩梦了了?”
  流苏不敢贸然靠近,一边大声说着话,一边点亮四盏宫灯,开门叫了金钗冰糖缨络起来,众人来时,沈今竹还闭着眼睛瞎叫挥匕首,可能是累了,匕首不像刚才那么舞的虎虎生风,无论流苏她们说些什么,似乎都没有听见。
  金钗脸都吓白了,说道:“我在乌衣巷时听夫人说过,表小姐小时候有过梦游的毛病,后来好了,这是不是旧病复发?怎么办?小姐还在梦里,万一伤到自己就不好了。”
  缨络狠了狠心,说道:“我上床去,从后面搂着小姐的双手,三位姐姐去夺刀。”
  别无他法,众人依计行事,缨络力气大,学过医术,也略懂骨骼经络,从后背钳制沈今竹的双手,流苏等三人夺刀,混乱之时,那匕首还划伤了冰糖的胳膊,好在最后夺刀成功,没再伤着人。
  好一顿折腾,沈今竹终于睁开眼睛,惊恐的看着四周,“无脸鬼呢?我刺了它好多刀,难道它一点事都没有?”
  流苏抱着沈今竹,“表小姐终于醒了,刚才做噩梦了吧,拿着匕首乱挥,蚊帐都划成碎片了,不怕的,奴婢们今晚陪你一起睡。”
  怎么又说我做梦啊!沈今竹挣开流苏的怀抱,光脚跑到床前,抓起一把散乱的丝线说道:“我没有做梦,是真有个无脸鬼,昨晚睡着了被它掐着了脖子。今天我临睡前在这里用丝线和竹钉做了个小机关,这里稍有扯动,枕头旁边的银铃就会响!想着今天要是再来,银铃叫醒我,我拿着匕首保护自己。它果然来了!还被丝线绊住,它就飞啊向上飞,没有身子没有腿,又想来掐我,我害怕了,拿着匕首乱划,然后——然后你们就来了。”
  冰糖等三人都看着值夜的流苏,流苏敢发誓,她最早从耳房跑过来时,月光照着卧室,光线虽然昏暗些,但是可以肯定没有无脸鬼啊!
  动静闹的太大,加上沈今竹用匕首一事,流苏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将沈佩兰请来坐镇。连续两晚被半夜叫醒,沈佩兰都气得没有脾气了,福嬷嬷和玉钗陪着她来凤鸣院时,卧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划成碎片的撒帐撤下,换了一顶新的;地上的纱布碎片也清理干净了;冰糖在夺刀时被沈今竹划伤了胳膊,鲜血飞溅到床褥上,金钗抱了一床新的换上。
  沈佩兰进门时恰好看见金钗铺床单,还以为沈今竹晚上做噩梦又吓尿了呢,因此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少不得又要耐着性子安慰沈今竹,说道:“唉,三天两头的做噩梦,这是怎么了?中元节将近,神鬼之说兴起,你别总是想这些。”
  又叮嘱流苏道:“明天把院子里大小丫鬟婆子全部召集起来,传我的话,在院子里不得谈神说鬼,若有违者,当场就打出去!横竖想进这院子当差的人多的是。”
  “是。”流苏赶紧应下。
  沈今竹坐在罗汉床上,缨络在灯下给冰糖上药,包扎伤口,看着冰糖酒窝都疼的扭曲起来,以后还不知会不会留下疤痕,沈今竹心里很内疚,也有苦恼。
  “不是做梦,是真的——”沈今竹看着沈佩兰笃定的眼神,突然觉得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对流苏说道:“请流苏姐姐和姑姑说一下吧。如果是做梦,为什么银铃会响,地上的丝线会搅乱呢?我亲眼看见丝线缠着无脸鬼。”
  流苏说了自己的所言所闻,沈佩兰拿起案几上的丝线和银铃看着,说道:“那时场面极为混乱,流苏冲过去瞧你,后来金钗缨络冰糖三个也过去,情急之下,没注意到丝线也未可知啊,恰好你做着噩梦,与梦境合上了。”
  沈佩兰怜爱的摸着沈今竹的头,问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有梦游的毛病,到五岁才好,祖母说那时晚上睡着觉,你会起身下床行走,有时候还会开门到院子里去玩,因此那时晚上卧房的门都是从外头锁着。这些日子你也怪累的,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沈今竹抱着沈佩兰的胳膊,说道:“我倒是希望自己在做梦,可是——可是太真实了,如果是做梦,醒来应该忘记大半才对啊!姑姑,我不要住在这里,真的闹鬼啊,放心,我也不回乌衣巷,您另外找个院子我住在好不好?横竖都在瞻园。”
  沈今竹一直很务实,比如小时候和人争斗,说的过就说,说不过就看自己打不打的过,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倘若想尽办法自己也占不到上风,她不会发犟纠缠到底,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否则会吃亏的。
  对付这个无脸鬼,沈今竹自觉已经用最大的勇气、最大的努力做了,但是力量实在太悬殊,人家能悄无声息的掐着她的脖子,她明明记得自己砍到了对方,那无脸鬼不仅毫发无损,还能在流苏等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
  太邪门了!沈今竹恨不得马上就搬出凤鸣院——惹不起我躲得起吧。
  沈佩兰当然不会答应,说道:“住两晚就走?也太儿戏了,姑姑为了你能好好住在凤鸣院,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担了多少人情,怎么能说走就走呢?再说瞻园院子虽多,也不是你想住那里就住那里。乖乖睡觉,明日姑姑请吴太医给你把脉开药,治着梦游的老毛病,以后会慢慢好起来的。”
  沈今竹可怜兮兮的扯着沈佩兰的衣袖,说道:“姑姑,既然没有其他院子可以住,那我干脆跟您一起住好不好?”
  如今沈佩兰院子,海姐儿住在东厢房,澄哥儿住西厢房,沈今竹若搬回去,住在那里合适?再说老爷因两个孙儿在,时常回来考究姐弟两个的功课、陪着吃饭玩耍,松儿和柏儿也经常来晨昏定省,沈今竹一个表小姐住在那里实在不方便,外人会说闲话的。
  念于此,沈佩兰用了即将之法,说道:“你不是经常自诩勇敢、取笑那些胆小之人吗?看来也只是说说而已,被一些虚无缥缈之事吓破了胆子,亏得柏儿还送你一匹蒙古马,那马十分高大威猛,我看着你是没有胆子骑了,明天我就命人把马牵到乌衣巷去,给母亲拉车。”
  沈今竹急忙说道:“姑姑,那种蒙古马是用来骑的,套着辕子去拉车太暴殄天物啦。”
  沈佩兰又哄着她,说道:“再过两日就是中元节,你母亲的忌日,你去坟前烧香磕头,你母亲在天之灵会保佑你的,我安排一处寺庙住几天,佛门之地最去邪气,什么牛鬼蛇神、魑魅魍魉以后都不敢近身了。”
  又对流苏等人说道:“这两夜当值的人不要去耳房睡了,两个人值夜,一个陪今竹睡在床上,一个在卧房支一张竹榻,若她有什么动静,赶紧叫醒。”
  “是”众人应下,沈佩兰又安慰了几句,便和福嬷嬷玉钗回去了。冰糖有伤,流苏要她回去休息,自己陪在床上,缨络叫婆子们抬了一张竹榻,就在上面和衣而眠,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沈今竹吃完早饭,去书房临摹小篆,缨络伺候笔墨。流苏命人锁上大门,将凤鸣院所有人都召集在庭院的葡萄架下,流苏坐在石墩上,面上不辨喜怒,金钗和冰糖两个一等丫鬟站在身后,纹丝不动,佩玉手里拿着名册,每念着名字,那个人便从队里站出来,走到流苏跟前磕个头,流苏一抬手,那人站起来,一个穿红的小丫鬟、名叫小红的给那人一个红封,算是流苏的见面礼。一个穿绿的丫鬟,名叫小翠站在流苏身边端茶递水打扇子。
  小红和小翠只伺候流苏,她们不是瞻园的人,两个是流苏从白家带来的丫鬟,一应月钱等,都是白家派发,就是一天三顿饭,也是流苏拿了私房,从大厨房买来的。当然,白家在外头和体面豪富之家一样排场奢靡,但是全家都是徐家的家奴,没有资格蓄奴,家里的奴婢卖身契上东家都是写的徐家人名字。
  约一盏茶的功夫,院子里的人都认全了,流苏并没有说话,喝着茶看着诸人,有些心急的丫鬟婆子借着衣袖的掩饰,大拇指摸蹭着红包的分量;有些有点紧张,不知道怎么摆放手脚,整个人都是僵硬的;有些胆大的小丫鬟抬着眼皮打量着流苏,揣摩她的一举一动,这些小动作都在流苏眼里,她缓缓喝完一盏茶,说道:“今儿咱们虽不是初次见面,但这样齐整的是第一回,我们都在这院子里当差,你们呢,我一个个都认得了,我呢,你们有些人怕是不认得,要不那眼珠儿总是往我身上转呢。”
  言罢,好几个丫鬟忙低下头去。流苏继续缓缓说道:“我是齐三家的,凤鸣院的掌事娘子。你们要听表小姐使唤,听我管束,否则呀,咱们就没有一起当差的缘分了。”
  几个丫鬟婆子身子瑟缩了一下,流苏说道:“你们有些是在园子里伺候的老人了,就是新进园子的小丫鬟,进来时金钗玉钗她们已经教习了规矩,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再说说,这院子里只有一个小主子,这院子的规矩和园子里其他院子的规矩没有什么两样,赏罚也是一样的,若以后出了什么事,别说些‘以前如此如此’、‘别的院子如此如此’来开脱搪塞,我七岁进的园子,服侍四夫人多年,还轮不到你们给我说什么规矩。”
  众人皆说是,接着鸦雀无声,暗想这个娘子好生厉害,发红包给个甜枣,再打上一棍子,让人说不出什么话来。
  流苏再说道:“如今有件事,我给诸位提个醒,中元节快到了,谁人无亲朋好友要拜祭?我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的,你们要祭、要烧香烧纸钱、要哭泣思恋亲人,我都不反对——出了这园子,随便你怎么哭、怎么烧纸钱,我不管。但是在园子里,在凤鸣院,禁止说些神神鬼鬼之事,不准私自烧香拜祭,若有违者,立马打板子赶出去——这可是四夫人的原话,谁要是谈神论鬼,请托谁来说情也不管用,这院子小,还真容不下什么大佛。”
  别说是中元节将至,就是在平时闲话说笑,特别是晚上值夜,神鬼之事是经常聊起的,谁没说过?现在流苏发布口头禁令,众人战战兢兢都不说话。
  流苏柳眉一挑,“怎么了?都没听见?”
  众人忙说道:“知道了。”
  流苏说道:“知道就好,今儿都在,互相做个见证,别到时候推说我没说,不知道有这个规矩这些话。”
  众人忙道:“不敢这样的。”
  一时众人散了,各人回到当值所在,小丫鬟菜籽儿跟着花婆婆到菊花圃锄草修枝,菜籽儿满脸艳羡的叹道:“我以前以为缨络姐姐厉害,今天看到齐三家的,这才是真威风呢。”
  花婆婆地位虽低,但在园子的待的时间久,见惯了风云,说道:“你没瞧见齐三家的在家里当三少奶奶的模样,那更不得了。这女人呐,最终还是看嫁的如何,爬到二等丫鬟又怎么样?三房的紫霞在二等上好几年,副小姐似的养尊处优,园子里谁不对她服个软,可结果如何?还不是——忘了,这事不能说的,总之缨络的路还长着呢。”
  菜籽儿说道:“虽如此,我还是更喜欢缨络姐姐,有些人得志就猖狂,缨络姐姐不忘本呢,她是从大厨房出去的,那日我母亲被紫霞刁难,还是缨络站出来解围,虽然后来紫霞她——”
  “嘘!”花婆婆打断道,“齐三家的话音刚落,你就敢提这个?若真被人抓到小辫子,你以为缨络有本事捞你出来?我在园子里这些年,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只要想要站稳脚跟,这三把火肯定是要烧的旺旺的,才能显得新官的本事呢。听婆婆一句劝,这一月啊,就当自己是聋子、是瞎子,熬过这一阵子,新官成了旧官,咱们头上悬着的剑才能放下来。”
  菜籽儿似懂非懂,嗯了一声。
  且说流苏训完话,去了西次间理事,沈今竹还小,甩手掌柜一个,事无巨细都依仗流苏,流苏看了一上午的账本子,有一个看门的婆子找上来,瑟瑟缩缩的说要见流苏,小红小翠当然不会让婆子轻易进去,那婆子急了,说道:“我有要紧的事,关于早上说的闹鬼,是有人存心散布谣言。”
  小红通传了此事,流苏暗道,此事果然不是空穴来风,肯定是有人暗中捣鬼,否则表小姐三年多都没有再发的梦游症,怎么进了园子就那么严重了呢。
  看门婆子进来了,也不敢看流苏的眼睛,急于表功,一股脑全倒出来:“老奴在园子里看了几十年的门了,经常和其他院子看门的吃酒聊天,别的本事没有,眼线是好使的,今日上午说的鬼神之事,老奴立马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咱们院里缨络,三房紫霞昨天撞了太湖石死的事情您肯定知晓的,其实这话说回来,事情因缨络而起,却罪不在她,这紫霞平日里捧高踩低,看谁不顺眼,就瞪着个骚眼睛骂人,也该受了报应了。”
  “可是这缨络呀,好像有些心虚,老奴听说她拜托了大厨房的柳嫂子,给她求一个护身符带着,估计是怕缨络的鬼魂回来找她报仇,昨晚老奴瞧见柳嫂子鬼鬼祟祟的和缨络说了些什么,末了还塞给她一个小包袱,估计里面就是护身符了——您若不信,就去缨络身上搜了搜,准是。而且昨天晚上,老奴打更的时候看见缨络房间里飘出一股烟味,这烟味绝对不是蚊香,肯定是庙里烧的香烛,不知道她在房间里做些什么呢。您今日也说过,这院子是绝不容许私自烧香拜祭的。”
  流苏听了,心里不以为然,缨络有此举动,实属平常——倘若不如此害怕心虚,一切如常,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才需要警惕呢,太冷清冷性了,令人害怕,这样的人还是离表小姐远些才好。毕竟紫霞咎由自取也好,一时想不开自尽也罢,一切都是因缨络而起。缨络心里有所愧疚,烧香戴护身符,这些举动都在暗地进行,并没有散播谣言的意思。至于焚香一事,那是昨晚,而我的禁令今日才发,不算越了规矩。
  心虽如此想,流苏面上依旧平静,点头道:“我记下了,还有呢。”
  “对缨络,老奴就知道这些。”看门婆子凑过去低声道:“还有一个人,说起来和缨络也有些关系。咱们院子里跟着花婆子莳花弄草的菜籽儿,她是大厨房柳嫂子的闺女,缨络就是因为柳嫂子,才和紫霞对上的。您别看缨络对菜籽儿面上淡淡的,其实心里在意着呢,昨日三小姐瞧上了咱们院子的玫瑰花,您吩咐菜籽儿多剪一些,去了刺,给三位小姐院里都送过去插瓶,菜籽儿剪了两篓子,一时忙不过来去刺修剪。忙中出错还被玫瑰刺扎的鬼哭神号——诶哟,瞧老奴这张破嘴,说错话了,该打该打,是扎的活碰乱跳,缨络看的心疼,叫了好几个小丫鬟帮忙呢。”
  流苏有些不耐烦听这些鸡毛蒜皮,一旁服侍的小红甚为机灵,明白了流苏的意思,赶紧打断道:“扯这些做什么,说重点!”
  看门婆子忙道:“这菜籽儿也有问题,就在表小姐搬来凤鸣院的前夜,正是老奴当值,半夜里头她在院子里瞎叫什么有鬼,吓得什么似的,菜籽儿的师傅花婆子还给她壮胆,一起来院子找鞋,老奴年纪大了,睡觉轻,一有动静就醒了,偷偷循着声去,听见菜籽儿和花婆子说,看到一个没有脸的鬼,穿着一身白,披头散发的,很是可怖!”
  又是无脸鬼!流苏猛地想起昨晚当值时沈今竹的话语,原来不止表小姐一个人看见了无脸鬼啊!难道这院子真有不干净的东西?
  若真有,怎么以前在园子里没听说过,淑妃娘娘也在这里住过六七年呢,好端端的从来没出过这等邪事。怎地表小姐一来,这无脸鬼就出现了?表小姐还小,谁会与她有仇、丧心病狂的想去扮鬼折磨一个小孩子?亦或是此人与四夫人有仇,借着表小姐报复?
  正思忖着,看门婆子说的吐沫横飞,“老奴知道,这话会得罪好些人,但是老奴对您一片赤胆忠心,就是得罪自己亲娘,也要实话实说的。若有半点虚言,天打五雷轰!”
  这婆子又是一阵眉飞色舞表忠心,流苏给小红使了个颜色,小红会意,给了婆子一锭银子做奖励,那婆子闭了嘴,乐颠颠的磕头道谢,退下了。
  流苏问小红小翠,这婆子的话可信几分,小红笑道:“她应是不敢故意欺瞒三少奶奶,只是这民间鬼故事里头,十个就有八个鬼是无脸鬼,日有所思,夜间突然受了惊吓,就以为是无脸鬼,其实人吓成那样,那里有勇气看脸呢,以讹传讹,胡诌而已。菜籽儿估摸就是起夜被飞鸟或者风声惊住了,吓叫嚷吧。”
  ☆、第31章 三夫人杀鸡儆闺女,驱魅影峨嵋施援手
  看门婆子的一番话粗俗、而且言语间对紫霞、缨络、菜籽儿等人带着莫名的恶意,流苏也是从小丫鬟做起的,知道低层的下人们为了一件衣裳、一个银馃子的打赏、甚至为了一句话而结仇,互相踩的,这婆子在园子混了多年,依旧是做粗活看门的,可见其人缘和性格不讨好,不招人喜欢,干脆破罐子破摔,对所有比她过的好的都带着恨意。
  不过流苏也相信,这婆子话里有些夸张,但绝不敢欺瞒她,造谣生事,也就是说,那个叫做菜籽儿的,的确也被无脸鬼吓的鞋子都跑掉了。
  流苏静默片刻,吩咐道:“小红小翠,你们想法子接近菜籽儿和那个花婆子,找机会套套她们的话,院子里其他人也不能掉以轻心,那些目光躲闪的,鬼鬼祟祟的,都报给我和金钗冰糖她们,我倒要看看,这院子谁敢在我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
  三房,三夫人刘氏院里,从前晚紫霞被关押受刑开始,院中的气氛就十分压抑,到昨日紫霞被赶出去碰壁而亡,大热的天,人心能冷出冰来。伺候的人无论品级大小,个个都静若寒蝉,能省的话尽量不说,能不出去晃着三夫人刘氏眼的,尽量不现身。若真要有事向刘氏回禀,那人恨不得将身子缩成虾米,就怕碍眼。
  刘氏看着这个丫鬟,心头顿时火起:“你这是怎么了?缩腰弓背,肚子疼?”
  丫鬟缩的更厉害了,忙解释道:“奴婢——奴婢不是——”
  刘氏冷冷道:“带着病就不用来当差了,没得有人闲话说我苛待下人,来人啦,好好伺候她出去,叫她老子娘来领人,好生安抚着,一应衣服赏赐都许她带回家里,别又要死要活的,连累三房的名声!”
  “奴婢——”两个婆子过来掩着丫鬟的嘴,拖了出去,一个婆子说道:“再叫嚷,就要尝一尝老婆子臭袜子的味道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三夫人心情不好,活该你倒霉。”
  另一个婆子唱起了红脸:“你也算是得脸的丫鬟,但再厉害,比得过死去的紫霞?听婆子一句劝,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三夫人只是要你出去养病,又不是不让你回来了。等过了这一阵子,事情平息了,你再托人回院子就是。”
  老实说,尽管平日里很不喜欢紫霞的利嘴,婆子们巴不得见她倒霉,但眼睁睁看着一条命在眼前消失,红的鲜血和白的脑花四溅,已经被生活打磨成鱼眼珠的婆子们心里也不好受,一个婆子当晚噩梦连连,次日就去庙里烧香,到紫霞坟前烧纸钱磕头去了。
  谁都不希望再出一个紫霞。
  正房门前的抄手游廊,徐碧池和徐碧莲和被婆子捂住嘴的丫鬟擦肩而过,徐碧池脚步微滞,想起了伺候自己十来年惨死的紫霞,妹妹徐碧莲低声道:“姐姐,我们是来给母亲请安的,莫要失态了。”
  徐碧池方回过神来,牵了妹妹的手,一起迈进正房的门槛,只有妹妹在,她才敢面对嫡母刘氏。
  请安完毕,刘氏看见徐碧池眼睛微红,眼皮红肿,暗道:果然姨娘生的就是上不了台面,为了一个奴婢伤神落泪,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奴婢生的?
  徐碧池和徐碧莲两人的生母茜姨娘是通房丫鬟出身,连名姓都没有,当丫鬟时胡乱叫个小茜,生了双胞胎女儿就抬做了姨娘,人称茜姨娘。
  茜姨娘老实,隐形人似的,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也不多话。姐妹花平日里乖顺听话,相貌出挑,文能读书,武能骑马蹴鞠,一副名门闺秀的气度,也算是争气,刘氏带着姐妹花出门交际,都说她教导的女儿极好,因此也甚觉得有面子,对姐妹花态度不算亲热,但是该有的,从来不会亏待,该维护的,也不遗余力。
  若放在平日,紫霞在大厨房坏了规矩这种事,刘氏是不屑管的,要姐妹花院里的掌事娘子惩罚了就是,可前日她因媳妇不服管教、儿子又维护媳妇忤逆自己的意思一事,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四少爷徐槐是刘氏唯一的儿子,三房也就这一点血脉,刘氏性子有些古怪,对儿子是极好的,早早给他聘了名门闺秀做媳妇,为三房开枝散叶,
  刘氏是在家族崛起之前嫁进徐家,没落诚意伯嫡孙女配南京第一豪门魏国公府庶子,当时怎么看,都是刘氏高嫁了,随着诚意伯府迅速崛起,刘氏总觉得自己在婚姻中吃了亏,越来越瞧不上不争气的丈夫,所以为唯一的儿子挑媳妇,很是费了一番心力。
  四少奶奶袁氏是广平侯府的嫡女,既是侯门女,也是皇族子孙——第一代广平侯蒙恩得公主下嫁,本是驸马都尉,后来跟着建文帝平藩有功,得了这世代罔替的侯爵爵位,袁家血统和权势都无可挑剔,当初定下这门亲事,刘氏几乎做梦都要笑醒了。
  可当袁氏嫁进瞻园,一切都没有刘氏想象中的美好:这媳妇自持有娘家做靠山、把自己儿子笼络住了、又生了一双儿女,竟然时常与自己这个婆婆作对!每每刘氏发作,这袁氏便变着法儿带着孩子们回娘家小住,儿子低三下四、三催四请都不回来,逼着自己这个婆婆上门亲自去接!
  上月,婆媳又闹了矛盾,刘氏说了几句重话,袁氏便故技重施,带着孩子回娘家广平侯去了,儿子去接人,接着接着他自己居然也住在岳家,连乞巧节都没回瞻园!
  刘氏担心不过,派人去看儿子媳妇孙子孙女过的如何,这一查不知道,查到实情刘氏几乎气个仰倒!
  原来袁氏是嫡出,但是她爹是庶长子承爵,广平侯太夫人只有两个女儿,没有嫡子,广平侯从小养在太夫人膝下,是当做嫡子教养的。广平侯的生母只是个通房丫头,这通房丫头很有些福气,熬到儿子终于当了侯爷,为她请封了个三品淑人的诰命,当了老封君,她原本姓吴,便叫她吴淑人,吴淑人压抑了大半辈子,现在每日被人吹捧奉承,渐渐开始抖起了威风,有了“西风压倒东风”的想法。
  广平侯太夫人岂是任人骑在头上的?当面就打脸,将吴淑人骂的病倒,广平侯还要跪地请太夫人息怒,不要伤了身体。这事被御史知晓,参了广平侯一本,说他轻视嫡母,道德败坏,目无伦常。这吴淑人自觉丢脸,在侯府威风不在,又担心儿子爵位不保,干脆去了乡下田庄避羞去了,七月吴淑人六十大寿,在乡下设宴,广邀亲朋,刘氏派出打听消息的心腹说,儿子儿媳全部去了乡下田庄赴宴,给吴淑人拜寿去了!而且自己那个混账儿子居然以孙婿之礼对待那个通房丫鬟出身的吴淑人!
  刘氏是文臣之后,很重礼仪伦常,儿子做出此等混事,被人取笑轻视不说,若御史知晓,参的儿子官位不保都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