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沈今竹想到三年前在鸡鸣寺看见怀贤惠大骂吴讷,并咬其脖子狠辣的模样,就又说道:“贤惠此人,瑕疵必报,和她相处你要小心。”
  此时在南山院里,魏国公太夫人正和魏国公夫人密谈呢,太夫人说道:“得到确切消息,栋儿册封世子的圣旨已经下来了,正快马加鞭在驿站间传送呢,估摸在八月十五左右就到金陵。”
  嫡长子终于要册封世子,魏国公夫人面有喜色,说道:“我也听公爷说过了,不知这次宣旨的是那位公公呢?我们也好打听着喜好送礼。”
  太夫人笑道:“咱们栋儿有福了,有确切消息说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怀安亲自宣旨呢!”掌印太监是宫里地位最高的公公,连内阁阁老都不敢得罪掌印太监,内阁做出的决策,需要皇上批红,太监盖印。
  “怀安公公?”魏国公夫人难以置信说道:“掌印太监日理万机,怎么可能有空来千里之外的金陵宣旨?”
  太夫人说道:“听说怀安公公像皇上告了假,要去南边的家乡祭祖,顺带着接着差事来金陵宣旨,假公济私衣锦还乡的意思。”
  魏国公夫人赶紧说道:“那我们要准备的更加隆重周全才是。”
  太夫人点头道:“是啊,所以我叫你来商量嘛,公中起码要出双倍的银子,才能符合掌印太监宣旨的排场,不过在宣旨之前,有一件事最好先办了吧。”
  魏国公夫人脸色一沉,说道:“我知道的,您是说贤君和栋儿定亲之事吧,唉,也不凑巧,刚才壁若和碧莲碧莲两个正好找我说了件气愤的事,李家的几位不懂事的小姐,居然在外头编排我们呢,唉,也不知道表嫂是如何管束家里的。”
  ☆、第67章 太夫人逼债曹国公,烟雨楼醉倒伤心人
  在魏国公夫人看来,李贤君样样都好,唯一一件事情不好——她姓李。魏国公夫人从年轻时做世子夫人开始,就一直给曹国公府李家善后擦屁股,这一擦就是几十年,魏国公夫人一听李家二字就头疼,这代表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没办法,她的婆婆魏国公太夫人就姓李,是李家的姑祖母,虽然魏国公太夫人年轻时就被败家子弟弟气得宣布此生都不踏入曹国公府半步,但也只是她不再回娘家而已,徐李两家依旧是姻亲,三节四礼的走动、各种红白喜事从来就不缺来往,曹国公府出了什么事找上瞻园帮忙,瞻园也不能拒之门外。
  看在太夫人面子上,魏国公夫人忍了李家几十年,若有一日太夫人驾鹤西去,姻亲虽然不能断了,但是肯定要比现在好很多,可如果李贤君嫁过徐栋,李贤君这一支从祖父开始就从曹国公府分出去,但她毕竟姓李,李家有事,她也不能不管,这就意味着将来连续不断的麻烦事。
  李贤君由太夫人抚养长大,祖孙情深,太夫人希望给李贤君找个富贵双全的好归宿,而且魏国公夫人也喜欢这个安静温和,聪明贤惠的表小姐——尤其是三年前沈今竹这个表小姐来瞻园之后,两者一静一动强烈对比之下,魏国公夫人就觉得李贤君更顺眼了,可是当太夫人提出将李贤君嫁给她的嫡长子徐栋时,她当时是内心是强烈反对的,但是魏国公同意了,在婆婆和丈夫的压制下,她不得不点头,只是说年纪还小,等李贤君十五岁及笄之后定亲,先拖一拖再说,说不定出了什么事,丈夫和婆婆会改变主意。
  不过从说定此事开始,太夫人就渐渐不再理会李家,比如李家数次提出要族中弟子们到徐家族学附学读书,都被太夫人严词拒绝;每年曹国公夫人来瞻园哭穷打秋风,太夫人也要魏国公夫人不去管她,说她哭她的,你喝你的茶,一分银子都不要给。太夫人态度强硬,魏国公夫人就更不屑理会,暗想太夫人也是做给李贤君看的,将来她真的嫁给栋儿,也要效仿太夫人,要坚守原则,不能为了娘家把徐家搭进去。
  太夫人如此教导李贤君,李贤君有模有样的学着,对曹国公府的态度也冷淡,进退自如,丝毫不受李家人影响,和徐家同心同德。使得魏国公夫人心里也松动起来,觉得李贤君若一直能如此坚持原则,她是可以真的接受这门婚事的。李贤君今年冬天即将及笄,按照计划明年春就要给徐栋和她定亲合八字问婚期了。
  太夫人是觉得既然徐栋封世子的圣旨下来了,就应该提前把亲事定下来,一来是双喜临门大吉大利,有李贤君旺夫、为她做脸面的意思。二来是让外头那些想抢徐栋当金闺婿的人死心,免得那些人在知道徐栋册封了世子后蜂拥而至说亲,拒绝起来麻烦且得罪人。
  谁知今天下午徐碧若拉着徐碧池和徐碧莲两人找魏国公夫人告状,说李家败坏瞻园名声,实在可恶云云,魏国公夫人听了,对李家更增添厌恶之感,所以太夫人提出要提前定亲时,她又开始犹豫了,将李家聘用瞻园出去的夫子,传瞻园小姐们欺师的风言风语竹筒倒豆子的和太夫人说了。
  太夫人听了顿时暴怒,“一群败家子!就连小姐们都不知深浅,在外头败坏我们徐家的名声!那迂腐夫子的话,连我都听的刺耳,何况是沈今竹这个爆炭性格,赶他出去是对的,他还反咬我们徐家欺师,真是岂有此理!”
  “可不是呢,女孩子们名声要紧,将来都是要说亲的,如何能背负欺师的名声?我一听这话呀,也是气的不行,赶紧派了陪房去曹国公府把那颠倒黑白的夫子赶出金陵城,给他点教训,要他一辈子都不敢胡说八道。还要表嫂管束好家里的姑娘们,不要乱传闲话。”魏国公夫人叹道:“唉,这李家人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太夫人如何听不懂儿媳妇的意思?李家就这样一败涂地了啊!她长叹一声,咬咬牙说道:“这些年也忍够了,从今日起,和曹国公府只走礼,不要来往——李贤君就在后日定亲,不要请曹国公府任何一个人,就把李家老族长请过来观礼吧,有他代表李家人即可,横竖我手上有贤君亲爹的遗嘱,说要我做主贤君的婚事,他们李家人走个过场即可,唉,还是我那短命的侄儿看的长远、看的清楚,若是由着不成器的曹国公做主侄女的婚事,还不知会嫁给什么腌臜人家去。定完亲事,我派人去曹国公府清点贤君的箱笼,都先抬到我的陪嫁庄子里去,莫要被他们这群不肖子孙祸害了!”
  魏国公夫人知道,这已经是太夫人的底线了,忙答应下来,回去和魏国公商量定亲的宾客。李贤君失魂落魄的回到南山院,太夫人瞧出她脸色不对,连连追问,李贤君含泪将玉白菜事件说了,太夫人差点气厥过去,连连说道:“好!好!不用等后日定亲了,明日我就派人拿着单子和钥匙去曹国公府,当场开箱核对,若是真被掉包或者偷用了,我定会给你讨个公道!他们若还要点脸,就把东西赔偿给你,要是混不吝不承认,我就去应天府告他们监守自盗,谋夺侄女私产!要他们倾家荡产,也要物归原主!”
  次日一早,太夫人的心腹楚嬷嬷就带着五十个健壮的丫鬟婆子,还有一百名瞻园亲兵浩浩荡荡去了曹国公府,曹国公夫人远远看这架势,就觉得来者不善啊,笑着一张脸迎接楚嬷嬷,请楚嬷嬷上座奉茶,楚嬷嬷都懒碰茶碗,直接道明了来意,那曹国公夫人吓得将手中的茶碗跌落在地上。
  无论曹国公夫人如何推诿阻扰,楚嬷嬷坚持要查验李贤君那十几个箱笼,一群人到了库房,箱笼上两把锁都在,但箱笼上的徐李两家的封条早就撕开了,而且属于徐家的那把锁好多都被撬开了,只有李家的锁头还在。楚嬷嬷暗道:果然被太夫人言中了!曹国公夫妇监守自盗,不知箱笼里头还剩下几件东西。
  曹国公夫人脸色苍白,她原来的计划是先把箱笼的东西慢慢搬光了,再一把火烧了库房,做出失火的假象,到时候死无对证,李贤君只得自认倒霉,她以为还要过一两年徐家才会派人清点呢,就放松了警惕,没想到徐家会来的这么快。
  曹国公夫人眼珠儿一转,痛哭流涕道:“哎呀!我对不起侄女、辜负了姑太太的重托啊,这箱笼收在库房都被人盗了!这可如何是好啊!那么多贵重的东西都没了,我们就是把整个国公府填进去都赔不起啊!天啦,让我死了算了!”
  连曹国公闻讯也顾不上炼丹飞升、参欢喜禅了,跑到库房和夫人一起一哭二闹三上吊,寻死觅活,还命下人去应天府报官,说家里失盗,丢了好多贵重东西云云,要差役过来查案,夫妻唱练做打,配合默契。
  唉,这就是太夫人的亲侄儿啊,这李家真的要完了,不知配享太庙的老祖宗开国元勋李文忠作何感想。楚嬷嬷冷笑说道:“你们夫妻监守自盗,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吗?太夫人已经说了,你们若把东西折价赔给李贤君,她就不追究了;你们若蛮不讲理,贼喊捉贼,就准备去公堂对质吧!”
  曹国公夫人果然混不吝的说道:“贤君是我们李家人,她又是晚辈,如何告的了身为一品公爵的长辈?恐怕这状纸送到应天府,就被天下人所指为不孝逆女呢!”
  瞧着这对无耻的夫妻,楚嬷嬷冷冷说道:“要告你们夫妻的,不是贤君,是我们太夫人,你们这群李家的蛀虫,败光了家产还不够,连侄女的私产都要吞掉,以后你们休想进徐家的门,太夫人说了,徐李两家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曹国公叫道:“你这个老刁奴休想挑唆我们姑侄的感情!太夫人就是李家人,身上留的是李家人的血!姑表亲,姑表亲,打断骨头连着筋,姑姑不会不管我们的;那李贤君是我们李家待字闺中的小姐,我是她最亲的堂伯父,她更不会不认我的!”
  曹国公夫人又哭叫道:“我可怜的贤君侄女啊,伯娘无用,没有保管好你的物件,你原谅伯娘好不好?伯娘以后将功赎罪,给你找个好婆家,以后衣食无忧,富贵双全。”
  楚嬷嬷冷笑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太夫人早就是徐家人了,别说是告官了,曹国公府以后就是抄家灭族,也伤不到我们太夫人头上去!至于贤君的亲事,就更不着你们操心,她父亲早就看穿你们是烂心肠贪婪之辈,早就写了遗嘱由我们太夫人料理贤君的亲事。我劝你们一句,三日之内,将丢失的东西折价赔偿,否则的话,太夫人自有法子逼你们吐出来,到时候再撕破脸,就最后一点情分都没有了!”
  言罢,楚嬷嬷命人砸开箱笼,清点剩下的物件,按照以前的单子核对,遇到古董字画等物,还当场有懂行的人勘验,就怕被曹国公夫人掉包,还请了应天府的主簿和推官作为见证,约一个时辰,东西清点完毕,竟然被曹国公夫人偷了大半去!折算丢失物件的损失,共计十万九千七百五十六两银子。
  楚嬷嬷将单子扔在曹国公夫妇的脸上,“三日之内,把银子送到了瞻园,否则,哼哼,连侄女的嫁妆都不放过,真真令人寒心。太夫人为了曹国公府付出了多少心力,忍受了多少非议,结果还是要被你们逼的与娘家恩断义绝,你们以后休想得徐家半点帮衬,好自为之吧!”
  徐家人将剩下的物件抬走,库房一片狼藉,曹国公甩了妻子一巴掌,骂道:“你这个败家娘们,谁叫你动贤君的东西了?你偷的东西,你自己想办法还!”
  曹国公夫人扔了丈夫大半辈子了,此时也不顾什么体面贤惠名声了,冲过去抱着丈夫厮打,骂道:“银子都花到谁身上了?你养道士、养小妾娈童、炼丹配药、在外头花天酒地花的不是银子,是水吗?自从老娘嫁到你们李家,就没摸到过你的俸禄银子,没有我东挪西借,拆东墙补西墙,你就饿的飞升成仙了!你再打我,对我呼来喝去,我便与你和离,反正是你们李家自己人的债,老娘和离了什么都不用管,你把丹药小妾男妾全卖了自己凑银子还去!”
  妻子放了狠话,曹国公果然不敢再动她,任由她厮打踢咬,屁都不敢放一个,曹国公夫人痛快的将丈夫狠狠揍一顿,出了这些年的恶气,直到打不动为止,曹国公遍体凌伤问道:“才三天时间,我们去那里筹那么多银子啊!”
  曹国公夫人擦去额前的汗珠说道:“你还真打算还啊!都说了这是李家自己人的债,自然是李家人自己说了算,太夫人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管得到李家人的事?我们想办法找到李贤君,她一个晚辈,难道要看着我们做长辈的被逼死?那些东西说到底就是她的,和太夫人没关系,如果她出面说不追究了,太夫人又能如何?”
  “夫人自有妙计啊!”曹国公又问道:“可是那李贤君在瞻园,咱们进去不啊,那楚嬷嬷说过,以后不准我们上门了。”
  “哼,我们是进不去,可是——”曹国公夫人狡黠一笑,表情有些狰狞了,“我们可以想法子逼她出来呀。”
  这种无赖事夫妻俩个是雷厉风行,到了下午,曹国公夫妇带着就家人和奴婢到了瞻园,看门的得了太夫人的交代,不让人进去,曹国公夫妇回头对着儿孙们低声说道:“全部都跟着我跪下,开始嚎哭,记住我事先交代的,不要哭太夫人了,只盯着李贤君一个,现在哭太夫人已经不管用了,只有李贤君才能救我们曹国公府。”
  曹国公先做了个示范,跪地哭喊道:“贤侄女啊!都是堂伯父不对!管家不严,被贼人钻了空子,偷了你的东西,伯父向你赔罪来了!”
  曹国公夫人夫唱妇随哭道:“男主外,女主内,你不要怪你伯父啊,要怨就怨我,没看好门户,丢失了东西都不晓得,贤侄女,你原谅我们这遭吧,你是我们李家的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同甘共苦,你放心,丢失的东西我们会慢慢帮你凑齐了,可是若仅限三天,我们就砸锅卖铁也做不到啊!”当然了,曹国公夫人并没有打算真的凑钱,须知这世人赖账,极少有人一开始就说不还钱,基本都用拖字诀,把对方拖到心灰意冷不再上门要债,这帐就赖掉了。
  父母如此,孩子也学的有模有样,已经当上爷爷了的曹国公世子哭道:“贤君堂妹!还望你看在我父母年迈的份上,放他们一马吧,哥哥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你!”
  李家的孙辈更是哭声震天:“呜呜,堂姑姑,不要不管我们这个侄儿啊,这个家要是都被典当了,您的侄儿就要沿街要饭去了!”
  这话是曹国公夫妇亲自教导的,哭的越惨越好,目的是把李贤君逼出来,用道德捆绑逼她放弃追债。有两个媳妇和一个孙媳妇觉得实在太丢人了,干脆带着孩子回娘家,不搀和此事。
  李家的仆从们见大小主人都跪哭,他们当然也学着哭叫,瞻园门外顿时哭声震天,不知道的,还以为瞻园有谁病故了呢,下人赶紧将此事通报给太夫人和魏国公夫妇。其实不用通报,二门的园子都能听到哭声,太夫人气的脸色铁青,李贤君坐在一旁默默流泪,魏国公觉得表弟曹国公所做作为真是太不要脸了,魏国公夫人感叹道:“幸亏这徐府街只有咱们一户人家,若是有邻居瞧见,还不知背后如何说呢。”
  太夫人喝下一碗参汤,重重搁下青花瓷碗,说道:“不见棺材不落泪,非逼得我使出雷霆手段了。”
  不久,从外头涌出一百徐家亲兵将李家人团团围住,曹国公自持身份贵重,首先叫道:“你们要做什么?我是一品公爵,你们安敢动我?”
  动的就是你!擒贼先擒王,两个健壮的军士将曹国公制服,一个堵了嘴,一个捆住手脚,扔到马车上,曹国公夫人尖叫道:“我是一品公爵夫人,是豪门贵妇,你们这个肮脏的军汉要是敢碰我一根头发丝,我就撞死在瞻园门前,以全贞洁!”
  军士们置若罔闻,开始捆曹国公夫人并闹的最凶的几个媳妇小姐们,有李家下人上去阻拦,那军士二话不说,手起刀落,居然将仆役即刻斩杀!众人愣在当场,那军士冷冷说道:“再喧哗吵闹,一律当做行刺太夫人的刺客,定斩不饶!”
  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众人吓的腿软不敢做声,乖乖束手就擒,军士将李家人全部捆上马车,扔回曹国公府,并且接管了曹国公府所有的门户,这两百年的国公府,居然就成了个大型监狱!曹国公大叫道:“徐家欺人太甚!青天白日的绑架一品公爵,侮辱公爵夫人!将配享太庙、开国第三的功臣、岐阳王李文忠的后人囚禁在府里,还有王法吗!你徐家一手遮天不成?我要去应天府——不,我要去京城敲登闻鼓告御状去!”
  太夫人的心腹楚嬷嬷跟着军士们过来了,她说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到那里都是这个理。先把银子还了,我们的人就立刻撤出来,放你们出去,你们爱去那告去那告,就凭你们的臭名声,就凭瞻园这几十年对你们的帮衬,谁会相信你的鬼话?就是把官司打到皇帝那里去,呵呵,瞻园的二小姐是淑妃娘娘呢,大公主也是我们瞻园的外孙女,我们还怕了你?真是笑话!”
  曹国公只是为找回被军士捆绑堵嘴,被践踏到泥里去的面子而放狠话,就凭他吃了几十年五石散、夜夜吃药和小妾娈童双栖双【飞的身体,估计还没出南直隶就倒地不起了,还告个屁的御状。
  硬的不行就来个软的,曹国公夫人哭诉道:“楚嬷嬷,你和太夫人是都是常年念佛经的,最是菩萨心肠,你上午也瞧见我们的库房了,我们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御赐的金银器皿等物倒是有些重量,但是御赐的东西只能祖传使用,又不能换钱,现在门口又被你们堵住了,我们即使收罗了一些值钱的物件,也无法去当铺换银子啊。”
  楚嬷嬷早有准备,啪啪拍手两下,金陵四大当铺的掌柜居然都来了!楚嬷嬷笑道:“这点小事还不好说?我早就替你们想到了,这四大当铺来你家收东西,我打过招呼了,他们会给个公道价钱,不会刻意打压你们,你们把东西抵押给他们,凑银子还债。我还是那句话,三日之内,包括今天,你们把银子凑齐了还给李贤君。”
  完了,一切都完了,到了这一步,徐李两家是彻底撕破脸,瞻园一点情分都不给,看来太夫人是要动真格啊!她怎么如此狠心?如此逼迫自己的娘家?怎么办?将来没有瞻园做靠山,曹国公府在金陵就毫无立足之地了。
  曹国公夫妇绝望的抱头大哭,大堂里儿孙们更是哀嚎一片,楚嬷嬷不为所动,冷冷道:“你们尽快凑银子,凑不够就拿出值钱的物件找这四大当铺抵当,马上就要天黑了,还有两日。”
  曹国公问道:“不够又如何?”
  楚嬷嬷扫了一眼曹国公府的大堂,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李家虽然败落,这体面还是能维持的,摆设骨玩哪样不值钱,你们夫妻舍不得罢了,你们舍不得典当,两日之后,我就来收罗一些好东西,帮你们典当了。”
  曹国公夫人瞪大眼睛:“你们怎么敢如此——这和明抢有什么两样?你就不怕徐家被指责谋夺亲戚家产?”
  楚嬷嬷说道:“霸占贤君的嫁妆,你们李家都不怕;我们是为了给贤君主持公道,徐家怕什么?你若不信,尽可拖两天试试,看我们敢不敢!”
  又转身吩咐军士们:“看好门户,这几天连猫狗都不准出门,围墙内外也要日夜巡逻,别让他们翻墙跑去瞻园闹腾,每日瞻园会送一车菜蔬给他们,他们要哭便由着他们哭、要上吊给绳索、要自杀给刀子、要撞墙谁都不许拦着!两日后我再来。”
  这楚嬷嬷不愧为是当年经历了瞻园七子夺嫡之事的老人了,见识多广,手段软硬兼施,一应细节都准备妥当,想的周到,让人找不出破绽来,行动坚决狠辣,将曹国公府制的服服帖帖,再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对面这样铁腕的楚嬷嬷,曹国公夫妇无计可施,唯一的出路就是赔银子,曹国公缩到夫人身边去,问道:“怎么办?除了御赐的不能动,家里的东西真的要典当变卖了?”
  曹国公夫人被逼到绝境,她冷冷看了丈夫一眼,“卖,不卖怎么怎么筹银子?不过要先从你房里的姨娘小妾还有一堆男女妖精开始,以后要节衣缩食过日子,反正也养不起那些人;还有你那些炼丹的鼎炉也都卖了,到了这个地步,每天有四菜一汤就不错了,还吃什么仙丹。”
  曹国公当然不肯:“不行!谁家男人没个三妻四妾,不准动我的房里人!仙丹也是,我都吃了几十年了,再差几丸丹药就能得道成仙,可不能前功尽弃啊!”
  “还差几丸?”曹国公夫人的眼神能够杀人了,“你要不肯卖狐狸精卖鼎炉,那就不用那几丸药了,我今日亲手配一副药,保证一丸就能送你飞升成仙,你要不要试试?”
  曹国公气极,指着夫人的鼻子骂道:“你——你这个贱妇!胆敢谋杀亲夫?”
  曹国公夫人冷笑道:“我还真是后悔呢,怎么不早点在你的鼎炉里多倒些水银砒【霜,你早点成仙,就不用受这红尘磋磨之苦了。”
  言罢,曹国公夫人飞奔出去追楚嬷嬷,叫道:“嬷嬷慢走!麻烦叫几个牙行的人过来,我要发卖家里的狐狸精!”
  楚嬷嬷头也不回的说道:“牙婆都在门口等着呢。”
  那曹国公夫人将丈夫房里的男女狐狸精全部发卖后,居然得银有六千多两,够赛点牙缝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儿孙房里凡是没有生育过的小妾通房一概发卖,连当家人曹国公都没有房里人了,儿孙们就更没有理由蓄养小妾,纷纷与妾侍哭别,尤其是被太监戴绿帽、被妻子女儿抛弃的李七爷——新得外号李妻散,他抱着娼妓出身的姨娘哭求道:“娘,那个不孝女跑去给太监做女儿去了!我现在儿女皆空,就把她留下吧,我还等着她生个儿子呢!”
  曹国公夫人厉声道:“都哭什么?我和你爹都没死呢,哭什么丧?自从你纳了这个丧门星为妾,家里的破事就一件接着一件,如今被人逼上门追债,不卖她,恐怕我李家还有抄家灭族的那一天呢。她进门三年,连个屁都没生,定是在青楼喝避子药喝多了,伤了身子。你放心,为娘定会再给你挑个好生养的。”
  那姨娘哭道:“夫人!我虽出身青楼,但跟七爷的时候还是清倌人,并没有喝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您再给我一年时间,我一定给七爷生个儿子啊!”
  曹国公夫人冷冷道:“清倌人?每年青楼要买多少鸡血鸭血,你就哄哄我这个笨儿子罢了,来人啦,堵了嘴拖出去给人牙子,从那里来到那里去,青楼那么多男人,她爱给生给谁生去,我不需要从娼妓肚子里出来的孙子。”
  众人不敢再哭,曹国公夫人盘着账,狐狸精们加在一起接近九千两,想了想,命人拿出家里奴婢的花名册来,大儿媳曹国公世子夫人怯怯的说道:“娘,妾侍可以没有,但若是连伺候的人都省了,国公府就没有体面了。”
  曹国公夫人摇头道:“今日我们李家被徐家逼债之事传出去,你还想要体面?这一两年我们都没脸出门,躲在家里避羞吧,我撑了几十年的排场,今日实在撑不下去了,索性把排场都砍了,小姐身边留四个丫鬟就足够了,少爷留两个小厮,两个丫鬟,厨房、洒扫、采买的人只留一半,一应车马也是如此,反正以后也养不起那么多人和牲口,下人留在家里发不出月钱,你以为他们心里没想法,说不定会做贼偷府里的东西往外卖呢,祸水留在府里,终究是隐患,还不如放他们出去另找前程。”
  连奴婢都发卖大部分出去,凑在一起居然有九百多两银子,超过了总欠债十万九千七百五十六两的零头,到了晚上,连炼丹的鼎炉都被当破铜烂铁卖了,曹国公失落的看着空空如也的炼丹房,欲哭无泪,当然了,他也不敢哭,生怕被夫人听见,逼他吃一颗加了料的仙丹立刻飞升。
  说曹操曹操到,曹国公夫人来到炼丹房,曹国公愤恨的说道:“败家娘们,连鼎炉都当做破铜烂铁卖了,还来这里作甚么?”
  曹国公夫人开始翻看架上的书籍,说道:“当铺掌柜们说,现在古籍比较值钱,我想着你以前经常炫耀说藏有成仙得道的孤本,就来翻检翻检。”
  最后挑了几部封面看起来比较古旧的书,尽是些《太乙统宗性命统宗》、《群仙语录》、《龙虎经》、《张三丰金丹节》、《金丹正理》、《金丹真一论》、《演禽袐言》等神乎其神的书籍。
  当铺的掌柜们一一做出估价,暗自感叹议论道:“我们在一行干了几十年了,多少落魄的豪门贵族最后在我们当铺兑银子?就总结了一条,凡是落败的家族,几乎都有这些神棍败家,他们离神仙有多近,就离败家有多近,古今皆然。”
  还是楚嬷嬷说的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曹国公夫人搜罗出一批珍奇玩器、古董花瓶字画、玉器摆件、珊瑚犀角、名人字画扇面、古琴古砚等物,终于凑齐了十万九千七百五十六两银子——居然还没有动女人们的头面首饰和曹国公夫人的私房银子。
  八月十三一早,楚嬷嬷如约过来要债,曹国公夫人颤抖的将一沓子银票的递过去,楚嬷嬷仔细数过核对了,写了个收条扔给他们,这才命军士撤出曹国公府的门户,扬长而去。
  曹国公府多宝阁上能摆出去做门面的,基本就是些不能变卖的御赐之物了,曹国公夫人看着空了一多半的多宝阁,凄然一笑:“卖的好啊,卖掉还债,总比被不孝儿孙们败家好。”
  曹国公尤为不服的说道:“这李贤君终究还是我们李家人,这次我们是被圈禁在家不得出,以后寻机会找到她,起码要一半银子回来补贴家用。”
  曹国公夫人冷哼道:“你还不知道?刚才采买的回来说,李贤君前日就和瞻园五少爷徐栋摆酒定亲了,已经拿着庚帖去钦天监合八字算婚期,她马上就是徐家人啦,李贤君不喜我们曹国公府,比太夫人更甚,太夫人敢如此对待我们,这李贤君还不有模有样的学?你还敢逼她要银子,呵呵,真是可笑,以后曹国公府是指望不上瞻园了。”
  且说曹国公府被唯一的靠山魏国公府逼上门要债,这次再次引爆了金陵城,还是大城市的人会玩啊,李妻散还在风头浪尖上呢,曹国公府监守自盗偷了自家父母双亡孤女的嫁妆,被徐家逼得变卖家产还债之事就一浪高过一浪,丑闻层出不穷,令金陵城百姓大开眼界。
  入夜,李贤君在灯前专心绣嫁妆,太夫人过去和她说话,“晚上就不要绣了,小心伤了眼睛,今天钦天监合了八字,定在明年入冬十月十九的婚期,还有一年多呢,不着急的。”
  李贤君忙放下活计,扶着太夫人坐下,说道:“心乱,做些绣活安神静心。”
  太夫人怜惜的看着她,说道:“还在为曹国公的事情烦心吧?楚嬷嬷已经把银子拿回来了,这就是你压箱底的嫁妆银子,不能动的。一应陪嫁的家具等物,我在你八岁的时候就选了好木料晾着,工匠们去年开始动工,现在板子大体都裁量好了,等雕工刻花纹,你也知道,金陵家具的纹样几年一变,做的早了就不时兴了。”
  李贤君感动的扑到太夫人怀里呜呜哭着,“姑祖母最疼我了,那么早就操心我的婚事,还出私房为我准备嫁妆,贤君真是愧不敢当。”
  太夫人叹道:“你父亲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我定要尽心尽力,将来入了土,也对侄儿、对二弟有个交代。你大伯父那一支是烂泥扶不上墙的,我不管了,以后你也别管,放心,如今整个金陵城的人都知道他们做的丑事,将来他们再纠缠,从道义上就过不去,你不用理会。祸福相依,你舍了些嫁妆,甩脱了这些鼻涕般的烂亲戚,也是好事一桩。中秋以后,你就不用上学了,跟着国公夫人学习当家理事,闲时绣些嫁妆,栋儿即将册封世子,你就是将来的世子夫人,未来的国公夫人,要向前看,不要被往事捆住了手脚,至于如何对付曹国公府的人,你学我今日的作为就足够了。你要记住,嫁到徐家,就是徐家妇,一切以徐家人的利益考量,早些为徐家添丁加口,哪怕曹国公府作的抄家灭族呢,你的位置都稳稳当当。”
  李贤君擦擦泪,说道:“我记住了。”
  秦淮河畔,华灯初上,徐枫和沈今竹骑着枣红马并辔而行,两人都穿着浅红缠枝莲暗花道袍、大红履,头戴黑色飘飘巾,和参加秋闱生员的打扮差不多,就是都没有涂脂抹粉而已。不过此时秦淮河边很少见读书人了,因为后天八月十五中秋是最后一场考试,都在家温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