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归_135
  为了南下和寻壑相聚,沈越不惜冒着抗旨的风险,然而寻壑竟站到赵相一边,力挺沈越留京。这口气叫沈越如何下咽!
  寻壑似乎料到沈越会有此举,无论被揪起时,还是而今破布般被沈越拎在手里,寻壑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情态。
  良久,寻壑才轻声道:“卑职车厢逼仄,有辱将军威风……将军,您还是回您该去的地方吧。”
  沈越双眸滚烫,他自己都感受得到,只要一眨眼,两行热泪必当滚落。可惜寻壑垂着眼皮,看不到更感受不到。
  缓缓,沈越松开手指,寻壑跌在座位上。沈越一甩衣裳下摆,挑起车帘,撂下一句:“好,如你所愿,我回去做我的将军。但我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摘掉你官帽,非把你打回原形不可!”
  第84章雪颔霜髯不自惊2
  御书房,成帝正批折子,羡陶奉茶进来,小声道:“皇上英明,沈将军果然猫在马车上等着教训丘大人。”
  “封了侯寻壑还是挨他欺负,啧。”成帝蘸蘸墨,埋头书写的同时问,“你有话就说吧。”
  羡陶小心道:“奴才恐辱圣听。”被成帝白了一眼,羡陶赶忙说,“奴才听小太监说,沈将军跟丘公子的事在官员间私底下传开了。”
  “你是想问真假?不然呢,你当沈越傻的,一品大员的官位送到嘴边不张口?”
  “沈将军这是要美人不要江山啊!”羡陶想了想,又道:“可丘大人他却提议沈将军留任京城。”
  “寻壑清楚朝廷正是用人之时,怎敢跟朕抢沈越。说来真是笑话,历朝皇帝,莫不担心武将集权,然而朕最看重的沈将军,回来第一件事却是交虎符还兵权,甩烫手山芋似的。”
  羡陶见砚台渐干,便上前加水磨墨,并道:“其实刚刚朝堂上奴才就奇怪,沈将军立了这么件大功,皇上怎么只字不提嘉奖。现在奴才明白了,把留任与否的决定权交给沈将军,这已是对沈将军最好的赏赐。”
  “不,沈越要真敢撂担子不干,朕还是得严惩他,朝廷不是沈府,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沈府花厅。院中池塘结了厚厚一层冰,午间雪霁,几名孩童正在冰面上打雪仗。画舫小轩窗,沈越沈超相坐对饮。
  “……子翀能担大任不假,但当年他力阻成帝迁都,皇上深感皇权为人牵制,因而新设了赵相为右丞相,让他和子翀相互掣肘。哎,过去是李相邬相,而今换成子相赵相,铁打的皇权,流水的党争。昔日我曾替子翀说过几句公道话,近日就有好事者挖出这陈年旧事,将我归为子党。兄长,过去你嫌我立场不坚、和稀泥,现在我被揠苗助长,成了有党有派的人。”沈超笑得甚是无奈,举杯一饮而尽。
  沈越陪弟弟喝了一盅,才说:“嗯。暌违半年,皇上已今非昔比。帝王之威完全淬炼出来了。伴君如伴虎,今日进御书房一叙,叫我至今战兢,哎,摇情终日身处深宫,也不知如何了,择个时日咱们去看看她?”
  沈超点头:“好。不过啊……我说了兄长莫伤神。皇帝是一国之君,皇上的后宫便是女人的政坛,众臣怎容得下咱们沈氏一家独大。因此,半年多时间,皇上已经纳了两名侧妃,其中赵相之女还怀上了龙嗣。哎,皇上和摇情情意甚笃,这个不假,可眼睁睁看着自己丈夫被其他女人瓜分……想想就替我这妹子心疼。”
  雪雁落足窗前,自在踏了会儿雪,旋即扑腾着翅膀又起飞了。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沈越笑笑,“阿超,你要累了,就致仕吧。人生到头,什么都带不走,四大皆空,只有自己才是实的。”
  “不。”
  沈越错愕,因沈超罕有反驳兄长的时候。只听沈超接着说:“酒后吐真言,哥,今日我斗胆跟你说一通心里话。自你南下、由我执掌沈家后,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替沈府挡下多少风雨,我这散漫性子就是你惯出来的。而今你执意隐退,那就由我为兄长遮挡一回风雨吧,你跟……你跟阿鲤的路不好走,但只要阿鲤和你齐心,你们必能修成正果。”
  “你!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沈越大惊,因为沈超在感情方面一向迟钝。
  沈超看向窗外,似在托腮思考,又似在斟酌可否诉说,最终还是开了口:
  “十二年前在南越行馆,第一眼见到你跟阿鲤,我就猜到后来的发展了。只是没有想到,你二人羁绊至今……”沈超收住语声,因他发现,兄长脸色的愀然不悦。
  “呵,你不知道,今天御书房发生了什么。皇上留我在京为官,赵相附议。子翀了解寻壑,不顾风险站出来反对,并找借口让我南下。可丘寻壑这兔崽子!……”话到此处,沈越恨恨咬牙,骂道,“他竟然站到赵相一边,决意和我分开!”
  听到此处,沈超忍俊不禁。沈越恼火:“笑甚!?”
  沈超悠悠然给沈越斟酒,同时解释:
  “过去六年来,兄长一心光复,其后事成,可仍旧囿于仇恨,无暇他顾。那时的兄长,躯体是活的,但不过一具行尸走肉罢了。人心活着,对世间喜怒爱憎能真切体会,这人才算真正活着。刚刚看兄长对阿鲤爱极生恨,我开心得很。有血有肉,兄长真正走出来了。”
  沈越不语。
  沈超又道:“兄长当局者迷,没看透阿鲤退缩,正是出于对兄长的维护。兄长在滇南军中放出男妻戏言,一时间臆测纷纷,千里相传,生生把阿鲤揪出来,描成狐媚妖鬼。阿鲤进京数日,想必已有所耳闻。以我对阿鲤的了解,他此次力挺兄长留京,必是为了保住兄长声誉。”
  “他们虽猜中了是阿鲤,可明明是我搬进了丘府!被诋毁的是我才对!”沈越怒不可遏。
  “所以说兄长当局者迷啊。沈府百年世家,上至开国功勋,下至而今摇情的皇贵妃、兄长的抚远大将军、我这礼部尚书,再加上沈府遍布朝野的旁支门生……鲜花着锦的鼎盛世家,谁敢抵牾。世人最喜好十全十美的人物,兄长出挑优异,但却无心续弦、没能传代,可谓白璧微瑕,落人话柄。好事者为兄长圆说,便拿阿鲤作兄长的替罪羊。”
  沈越一拳砸在桌上,五指松开时,青瓷酒盏已碎裂成片:“我的私事,轮得到旁人指手画脚!”转念一想,“阿鲤他……他真这么想?你怎么知道?”
  “阿鲤和我多有相似,我俩的性子,都是越爱护、越想放手,就怕好物毁在自己手里。”沈超话里有话,沈越迟疑着问:“……你心爱的那物,你放手了?”
  沈超颔首,将樽里余酿尽数倾入沈越杯中,平静道:“尘埃落定,不提了。兄长,听我一句劝,阿鲤对你情真意切,但他生性卑怯,多有畏缩。你二人若求长久,需得兄长主动一些,叫阿鲤明白,他值得你对他的万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