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节
  见旁边的人让开,他上前两步站到了众人面前,虽无言语,动作间的那份尊贵却让人不由一震。
  他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那张与印象中已有些不同的脸。
  原本带着几分婴儿肥的那张脸,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已经长开,虽还有几分肉乎乎的,可眉目间却已经多了几分陌生的严厉与不苟言笑。
  他把斗笠递给了旁边的黑衣人,然后手一挥,无声的让众人散去。
  他明明才七、八岁,动作间却已全然是大人的模样。
  看着突然出现站在自己面前的允儿,李牧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那时常与李牧打交道的人,却在这时说道:“这是那位让带来的,他的意思是让这位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
  李牧张了张嘴,他有许多想问的,最终却只化作了一个字,“好。”
  三年的时间,他知道这三年允儿必然会经历许多。
  但未曾想过仅仅是三年的时间,就能把那个原本见着他就会开心的张开藕臂,咚咚咚的向着他跑过来要抱抱的小人,就会把那个走的时候强忍着不哭,结果依旧哭得伤心不已的娃娃,磨成如今这明明还是个孩子却一脸成熟不苟言笑的模样。
  得到李牧的允诺,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允儿看向旁边领他来的那人,在男人弯腰的恭请之下,两人去了院子中。
  一番蹙眉低语后,他似乎吩咐了这些人些事情,然后才挥退众人。
  那二十来个人来得冲忙,离开得也匆忙,很快便又淹没在夜色当中。
  目送走那些人,允儿进了屋,静静面对着屋里的三人。
  他脸上并不见七、八岁小孩该有的局促与不安,只有运筹帷幄的淡然与严肃之意。
  他没有开口,只是看着李牧,似乎在等待李牧的安排。
  李牧张嘴,那刹那间他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只余喉咙间的一份苦涩。
  一时之间,堂屋中一片寂静。
  最终还是仲修远开了口,“你赶了一天的路应该饿了吧,不如我们先坐下来吃饭?”
  听了仲修远的话,仲漫路连忙去旁边多拿了一份碗筷过来,他脸上也带着震惊与复杂。
  关了门,四人围坐在桌前,却再没有了之前的那份迫切,众人沉默地吃着东西。
  允儿正坐,食而不语,只安静地吃着东西。
  李牧食不知味,仲修远几次试图张口打破沉默却终究放弃,仲漫路亦是沉默。
  桌上一共三菜一汤,允儿默默地吃着东西,把所有的菜都尝了一遍,吃到辣炒的黄鳝时他板着的那张脸皱了一下眉,显然还是和之前一样怕辣。
  仲修远让仲漫路去厨房再拿个碗筷过来,给他装了开水洗辣椒,允儿却淡然拒绝,“无需如此,无妨。”
  他面颊红彤彤的,眼泪都辣出来了,却习惯性的硬撑着。
  没有任性,没有要求,他选择作出退让,再没碰过那辣椒炒黄鳝。
  看着如此的允儿,众人才明白他是真的变了,如今的他与他们之间已没了之前的亲密,如今的他与他们之间更多的是生疏。
  那双眼睛,早已经没了当初的迷茫,如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已是一潭幽潭,漆黑,深沉。
  食不知味沉默的吃完晚餐,收拾完了碗筷,李牧去鸿叔那边收拾了一番,让仲漫路先去鸿叔那边暂住几天。
  他不知道为何鸿叔会突然把允儿送回来,但鸿叔既然会如此选择,想来应该是他那边暂时不能让允儿呆了。
  这样的情况下,他不确定允而是否安全,放在身边更安全些。
  收拾完鸿叔那边,让仲漫路把自己的被褥都搬过去后,李牧又帮着在那房间里换了新的干净的被褥,这才把允儿带了过去。
  “你看看有什么需要的,我明天早上去山下给你买回来。”李牧道。
  “不用,我已经让他们去准备了,明天早些时候就会送过来。”允儿褪去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挂在了一旁,“接下去的时间,叨扰了。”
  与他并肩,李牧才发现三年的时间过去,他长高了不少,原本只到他腰下的人如今已快到他胸口。
  他原本有些清瘦的身体,如今长得胖了些,虽然依旧并不算厚实有几分瘦弱。
  鼻子眼睛还有几分几年前的模样,但却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会粘乎乎地叫他叔叔,然后抱着他的脖子不松手。
  如今的他,已经学会说一句‘叨扰’了。
  李牧没再说话,这山里的一切他该熟悉,他这院子也什么都没变,东西摆放的位置还在原位。就算是他起夜或者夜里渴了,也不会找不着茅厕或者找不着水。
  替他关了门,去院子里洗漱完,李牧一时间却没有了睡意。
  月色下,他站到了院子外的一处高地,朝着山下鸭笼的方向望去。
  几年前他睡不着站在这里,是因为这已经打了十年之久的仗。如今他再站在这里,一时间却有些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第61章 该不会是私生子?
  001.
  依旧是以前的位置, 依旧是以前的月亮,但现在李牧看在眼里的风景却已经截然不同。
  山下的鸭笼有了改变, 面前原本那郁郁葱葱的山林, 此刻也变成了一片桃花林,再远处的山河,也已经逐渐安定下来。
  夜风依旧微凉, 但很多事情早已经物是人非。
  大宁皇家一脉向来稀少,先皇林鸿当初只育有三子,而之前的林尚, 继位十年, 至今膝下也只有两子,且都还年幼。
  允儿的事要说非他不可, 也确实有那么些意思。如果先皇林鸿不出手, 林尚也不知还要多少年之后才会让位, 也不知道大宁还要跟着遭灾多少年。
  而他的那两个孩子, 量是鸿叔是他们的亲爷爷,一旦鸿叔站出来把林尚胁逼退位,这其间的关系就已有些说不清。
  其间的关系李牧之前就已经想透了, 鸿叔的想法他多少也猜到了些。
  只是想透了归想透了, 可真的看着如今已经大变了模样的允儿时, 李牧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物是人非, 当年那个会奶声奶气的追着他跑要抱抱的允儿,他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在想什么?”仲修远站屋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李牧之后就披了外衣, 寻着出了门。
  在院子中看见站在远处无声地望着月亮的李牧时,仲修远心中没由来的一阵隐痛。
  李牧所思所想,他又怎么会不明白?
  允儿的事,鸿叔的事,他都明白,也懂得,他感同身受,所以才会更加的难受。
  李牧闻言回头看向旁边的仲修远,“没想什么。”
  李牧也确实没有想什么,此刻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零零碎碎的仿佛想了许多的事情,但实际上却是什么都没想,只是心有些乱罢了。
  仲修远没有再追问,而是站在了李牧的旁边,与他一样寂静无声地望向远处。
  “你说他会不会后悔?”许久之后,李牧没由来地说了一句。
  听闻这一句话,仲修远的身体不易察觉的震一下。
  他静静地望向远处半圆的月亮,喉间是一阵又一阵泛起的苦涩。
  鸿叔暂且不说,他到底已经是一个成人,而且又是那样的身份,他所做的事情都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只是允儿……
  他不过就是个四、五岁的孩子,即使他比别的孩子要懂事得多,但是有些事情他到底还是无法像成人一样去思考。
  三年的时间,他性格大变,这三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即使两人不知道,也大概能够猜到绝不轻松。
  要说后悔不后悔,这大概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后悔?那是他自己选择了要去做的事情。”仲修远许久之后才说了这么一句。
  李牧之前询问过允儿的意见,这件事情仲修远是知道的,虽说把这件事情的选择权推给一个才五岁的孩子是不妥。
  但他们至今甚至连同鸿叔在内,都只不过是这浩瀚的江河中的一叶浮萍,只活着,他们就已经精疲力尽。
  大宁如今已经签订了停战协议,平民百姓是要开始慢慢的过上好日子了,可是这持续十年之久的大乱却并没有停歇,它只是转换了战场。
  十年的时间过去,如今的鸿叔即使是以先皇的身份重登大堂,他也不过是个手中无兵无权的空把式,光有名声。
  允儿登基已三年,虽然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大宁皇帝,可他不过才几岁,这满朝文武有几个服他?
  大战停下,满朝文武的权势之战却才开始。
  如果鸿叔不能在允儿有生之年让这朝廷稳定下来,不能为允儿多争取到一些实权,一旦他逝去,允儿接下去的日子怕就……
  李牧没再说话,而是侧了头,看向与自己并肩而站的人。
  月色之下,仲修远那张脸上的疤痕越加清晰了几分。
  那一道贯穿了他整张脸的疤痕,随着他身体逐渐恢复过来,颜色渐渐淡了一些,但依旧十分的明显。
  李牧抬手,用冰凉的手指轻轻抚摸着他脸上的疤痕。
  疤痕丑陋不堪,但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它伤的位置,伤在脸上伤在眼睛旁边,若是多一分半寸,那么此刻在他面前的就已经是一堆白骨。
  仲修远抬手覆盖在了李牧的手背上,因为在这里站了许久,吹了许久的夜风,李牧的手已经冰凉。
  “去睡吧。”仲修远道。
  李牧点了点头,这山里头明天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他转了身,往院子里走去,才走出几步,身后却又传来仲修远低沉却坚定的声音,“至少我从未后悔过。”
  无论是遇见李牧,还是爱上李牧,又或者是背叛袁国以身犯险换取平静的日子,他都从未后悔过。
  他心里有的从来都是感激与庆幸,以前他从来不信神佛,但自从遇见了这人,如今他却信了,信得近乎虔诚。
  李牧脚下步伐停顿了片刻,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而是继续向前走去,回了房间。
  李牧之前有些不懂鸿叔执意让他答应陪允儿到成十五的安排,如今再见到允儿他却有些懂了。
  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若是鸿叔走了,就留下允儿一个人在那皇宫,那允儿就太可怜了。
  李牧和仲修远两人先后回了房间,就在两人吹灭了油灯之后,旁边原本仲漫路住的那屋子却打开了一条缝。
  一阵轻微到微不可闻的哨声响起之后,一双绿幽幽的眼睛出现在了院子当中,那形如狗却是一条货真价实的狼的生物,在院子当中嗅了嗅之后,窜进了仲漫路的屋内。
  黑灯瞎火间,允儿关上了门,躺回了床上。他抱着被子往里面挪了挪,腾出个位置给那身上带着几分夜露的狼。
  那狼显然是早就已经习惯这样的事情,因此进了屋之后,直接便跑到了床上躺着,任由允儿把它抱在怀中,一人一狼同床而眠。
  深宫大院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有些时候,危险反而在你绝不会察觉到的地方。
  最开始他独自一个人住在偌大的龙寝彻夜不敢眠,非要把还是只奶狼的它召唤来抱着才敢睡,他爷爷苦笑了一番之后,便让他一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