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前世
  过了良久,苏杭终于收声,这一场宣泄,也把憋闷在心里不知多久的委屈、多少的郁郁尽数宣泄一空,再起身的时候,苏杭收拾了心情,神情轻松了许多,对着宋阳笑了笑,带他重返‘客厅’,把他按在看上去舒适异常、其实却硬邦邦的沙发上:“喝东西?喝什么?咖啡、红茶……”
  饮料也和那些家具、电器一样,全都是燕国的手艺,颜色看上去差不多、味道只有一丁点的相近,靠着各种香料勾兑出来的,宋阳尝过之后直皱眉头,苏杭当然知道这些西贝货的味道不怎么样:“本来有希望请你喝热巧克力的,货真价实的巧克力,可惜,这趟出海没能找到,白跑一趟。”
  说着,她蹙起眉心,一副懊恼的样子。
  宋阳愣了下,望向苏杭:“我知道你出海…你是为了找巧克力?”
  苏杭理所当然地点头:“当然,要不出海做什么?晒都晒死了!”
  仔细看看,苏杭的肤色的确被晒得黑黝黝的。而见到宋阳在留意自己的肤色,苏杭赶忙向后挪了挪、坐进烛火的阴影中,不许他看得太清楚,同时出声辩解:“都是在海上吹的、晒的,以前要白皙得多。”
  宋阳哈哈一笑:“现在也很好。”
  苏杭撇了下嘴角,跟着轻声问宋阳:“你说…这个世界里,有非洲么?”没有非洲就没有巧克力,少女的大航海之梦,就是为了找到一片可可树林?
  宋阳摇了摇头:“不知道,海那边有什么我都无所谓的。”
  苏杭沉默了片刻,转眼又开心了起来,从阴影中探身回来,明亮的眸子紧盯宋阳:“说说吧,你们…咱们组织里到底有多少人?”
  一边问着,俏脸上的笑容绽放,满满地憧憬与期待。
  宋阳被她问蒙了:“什么组织?”
  苏杭笑,似乎觉得他在装模作样:“穿越组织啊!是不是你们好多人,也在找别人?你就是专程来找我的…不然怎么会那么巧,你会到我家来……”苏杭越说越兴奋,几乎马上就要跳起来跟宋阳一起去找‘组织’,但是在看到对方的表情后,她的眸子渐渐黯淡、声音渐渐低沉。
  “就是这么巧。”宋阳长长呼出一口闷气:“来之前我也没想到会、会进一座游乐场。”
  “只有你一个?”苏杭扫去黯然,振作了些:“已经是老天保佑,有一个总比一个都没有强。”
  说到这里,苏杭又想起一件事,突然转过话锋:“这么说…你真是来杀我的?”
  宋阳没隐瞒,点了点头,不料苏杭哈地一声笑了起来,一如初见时那股兴奋劲,不知是不是乍见‘同类’,让苏杭的情绪激烈起伏,反正宋阳是被她这股疯劲给弄懵了:“杀你啊,怎么还这么高兴?”
  苏杭混不在意,只是笑着应道:“这里让我开心的事情太少了,突然有个杀手找上门来,也算有趣。还有,你信不信,我是这世上最不怕死的人!”
  说完,她微微停顿了下,又继续道:“你说…要是我再死一次,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与他不同的,苏杭从未融入过这个世界,她执拗地去还原脑海中那个天地,而此生所有的一切,在她眼里统统不重要,除了与前生有关的种种、比如巧克力,其他事情都引不起她任何兴趣。
  对上一段回忆的深刻眷恋,让她这一世永远都开心不起来。
  五岁时她一头跳进京郊大洪湖,不是自杀,就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把这座一眼望不到边的大湖游个对穿;九岁时她骑上一匹烈马,一双小手死死抓住马耳朵,任其带着自己发疯乱闯;十三岁时下药迷倒了出嫁的二姐,偷偷钻进花轿去过新娘子的瘾,在拜天地的时候突然掀掉盖头震惊四座……在苏杭的心里,前生才是她真实的生命,而今世不过是一场怪梦。
  既然是梦,又何妨撒野。
  只要是能够稍稍给自己带来一点快乐、一点刺激的事情,她都会去做,生死不吝,后果不吝。
  死有轻重之分,但无论鸿毛还是泰山,总会还有些分量。苏杭却可以什么都不为就去死…死了,就能回去么?不可能有答案的问题。没有答案,就存了些许希望。
  别人的希望在于活着,苏杭的愿望却在死后。
  对她的问题,宋阳无言以对。
  苏杭却毫不气馁,坐得更靠近了些:“我想过了,楞乎乎地一头撞死多半是不成,要想回去,得仔细把握,这个…有时机的。”说着,她摆出一副讨论的架势,掰着手指给宋阳数道:“上次我是在二十二岁、中秋节那天,飞机在天上出事了。想要再回去,还得照原样再来一遍,等这一世我二十二岁中秋的时候。飞机的话,这个就比较麻烦了,我还在想办法……总之这事是‘天机’,必须严丝合缝,上次怎么过来的,这次就得怎么回去。”
  她说的煞有介事,宋阳被她气笑了:“你上过学么?”
  苏杭瞪大了眼睛:“正经大学毕业…刚毕业,第一个月工资还没拿到手,就差三天!”说着,好像她自己也觉得好笑,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又把话题拉了回来:“那你现在还杀我不?”
  宋阳摇头而笑,实话实说:“不杀了,舍不得。”
  苏杭不雀跃也不失望:“其实我无所谓的,都说过这是‘天机’,要是老天爷要我死,我巴不得呢,也只有它不让我死,我才要等到后年中秋。”说完,也不容宋阳劝什么,又继续问道:“你为啥杀我?是别人雇来的么?多少钱?”
  对自己身价的关心,要远远超过‘主使者’是谁,宋阳苦笑摇头,他是颗妖星,面前这位苏小姐又何尝不是个妖孽……对此宋阳并未多说,苏杭竟也真地不去追问,站起身笑道:“快起来,带你去看样东西。”说着,带宋阳走出小楼,这次去的是山庄的后园,眼前不见游乐场,目光中偌大一片空旷,只是地面上扑着一大片古怪‘东西’,乍看上去有点像地毯。
  苏杭只笑不说话,并不解释什么,任由宋阳自己走上前去看。
  铺满地面的都是牛皮。一张张牛皮被细密缝合,连接成一个的整体,宋阳开始还有些迷糊,但渐渐地,联想着方才苏杭说过的事情,脸上露出恍然之色:“你这是…气球?热气球?”
  皮革分两层,平摊在地上,呈巨大水滴形……分明就是个没挂篮子、没充气的‘热气球’。
  苏杭喜色盎然,笑道:“果然有见识,整座睛城可都没人认得出它。”
  宋阳则摇头:“纯粹胡闹!”
  “开始没觉得有多难,后来才明白干脆没戏……后悔的要死,当初大学应该念物理!”牛皮蒙灰,有些地方已经老化、破损,显然被扔在这里很久,不用问,苏杭的热气球飞天计划肯定是泡汤了。
  “念什么都白搭,”宋阳先是笑,但很快压低了语气:“其实…又何必总想着回去。”
  不难理解的,上一世飞机失事,想要在今生重现是绝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苏杭要做一个热气球上天。的确是胡闹,可那份心思……苏杭无所谓的摇摇头,没去应宋阳的话,而是拉起他的手,两人再度回到小楼中,先让宋阳坐好,她跑向‘厨房’,再回来时左手抱着一只小小木酒桶,右手拿着两只玉杯,喜滋滋地问:“喝不喝?从回鹘来的好酒!”
  宋阳开心点头:“好得很。”
  苏杭大喜跳回到沙发上,打开软木塞倒酒:“多大了?什么时候死的?”
  “今年十八,10年死的。”宋阳如实回答,可这话说得自己无别别扭。苏杭却咦了一声:“怎么会?我11年死的,却比你早来了两年,这帐是怎么算的……上辈子做什么的?”
  问完,不等宋阳回答,她就喝了一大口葡萄酒,艳艳殷红直冲两颊,眨眼变得娇艳了,继续笑道:“不管你以前做什么,都肯定比我强,我到了这之后就完全傻眼了。”
  宋阳纳闷:“不是大学毕业么?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我学的商贸英语!”先是咬牙切齿,而后哈哈大笑,苏杭伸腿甩飞了鞋子:“当初第一看不起人家学中文的、第二看不起学历史的,结果遭报应了。”
  宋阳一样大笑:“这个专业…就是把你全系的同学都喊来,也甭想做出个热气球。”
  苏杭又重拾旧话:“快说,你是干什么的?最好是搞软件的,哈哈!”
  宋阳喝酒:“看过无间道么?”
  苏杭一下子兴奋了,蹲到宋阳身边:“刘德华还是梁朝伟?”
  “梁朝伟。”前生的职业经历,给了宋阳很大的本钱,否则他凭什么有很高的仵作天分、凭什么从容整理血案线索、凭什么能一眼认出鸦片、凭什么能摸索着还原大笑苦主,又凭什么能在各种环境里去整合资源……“先是干了三年刑警,后来就当梁朝伟去了…不过总干不好,”宋阳摇头,笑着叹气:“上头天天拿纪律压我,我不管,亡命徒可不跟我讲纪律。”
  “你总踩线啊?”苏杭用词准确,这让宋阳有些诧异:“可以啊,还知道踩线?”
  苏杭大气摆手:“Laughing哥嘛…”说完,她又反应过来,笑:“11年的电视剧,你死早了一年,没看过。”
  前所未有的轻松,属于上个世界里的事情,不管是不是好笑,都足以让两个人不停欢笑,而苏杭比着宋阳‘晚走’一年,她有更多的信息,前所未有的曰本海啸、中国足球队换帅、利比亚的战争、航母改造……即便在前世里都与他们这些小小个体没太大关系的新闻,在今生时候苏杭却如数家珍,宋阳更无比贪婪地听着。
  还有那些夹杂在叙述中的女孩子心思,谈不上认同,但全不妨碍理解。
  苏杭笑着说、哭着说、把宋阳当成靠垫依着说;宋阳没哭,虽然几次鼻子发酸,不过一口酒下去,许多东西就都淡漠了,或许本来就不算重要,不过情绪使然吧……说笑,喝酒,时间变成最最没用的东西,直到‘叮当’一声,苏杭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螓首搭在宋阳的肩膀上,再不说话了,尺半高的一桶酒涓滴不剩。宋阳的脑袋也沉沉的,心里的滋味异常古怪,有点像美梦半截突然惊醒,恨不得赶快再睡回去的感觉。
  夜色犹自深沉。宋阳缓了缓精神,伸手去推苏杭:“我走了。”没想到他才刚一动、一出声,那双软软的手臂就拥了过来,不止手臂,还有同样柔软的身体,淡淡的香气与葡萄酒特有的味道混合一起,滚烫的唇凑上来,就在她找到自己想要的刹那,眼泪再次像断线的珠子,从颊上滑落,沾到宋阳的脸上,暖暖的,柔柔的。
  梦呓般的声音,从唇间到另个唇间:你别走。
  轻轻一吻过后,苏杭张开了眼睛,望着宋阳的目光里满满的恐惧,祈求。
  等宋阳点头后,下一个吻突然变得狂野了。苏杭凶猛,仿佛留住这个男人,也是她找回曾经世界的方式。
  或许的确如此。
  ……黎明时分,山庄晨钟悠远,夜色褪去迷乱也告消散,宋阳醒来了,身边苏杭睡得正香甜,呼吸轻缓,透过凌乱长发的间隙,可见脸上的浅浅笑容…还有泪痕。
  苏杭翻了个身,也就此把宋阳的胳膊抱在怀里,温暖的身体蜷缩,一双腿把他的手也夹住,她却还嫌不够似的,小声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梦话,头枕住了他的肩膀。
  总有些地方不能乱碰的,她太敏感,苏杭一下子醒来了,可人还迷糊着,目光茫然,看了看宋阳……好像不太熟。
  迷茫转眼变成了惊愕,幸好,随着神智的迅速情形,昨晚的情形尽数重现脑中,由此她的目光再度惊喜,猛地坐起身,想说什么,可一开口,笑纹就无法抑制地扩散开来,就是那么忍不住想笑,居然是真的、活的、男的、长得还不错的…同类!
  苏杭笑着,抓起宋阳的胳膊咬了一口:“疼不疼?是做梦不?”
  宋阳气乐了,恨不得把她推下床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