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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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宫
  雨后的帝都忽然之间就忙碌起来了,各大府邸的马车在大街小巷里穿梭,最后都汇集到清源宫门口。
  沈初蜜下了车,看一眼朱红色的高大宫门,心里五味杂陈。随后下车的沈初蔷悄悄拽她胳膊,低声道:“二姐,那位大人好像是主管此事的。”
  沈初蜜神色淡淡地望了过去,果然看到宫门内侧有一位身着文官官袍的青年男子,此人玉树临风、俊朗儒雅,与三年前的萧挚倒颇有几分神似。
  怎么又想起他了?
  那青年官员对进门的美女们并未热烈关注,只在各家登记的时候淡淡撇上一眼,记下这是哪家的闺秀,满脸严肃的表情彰显着自己公事公办的态度。偏偏就是这一份冷漠认真,反而让闺秀们多看了他几眼。
  “应该是礼部的官员吧,你少看两眼,别被人家发现。”沈初蜜知道自己这位堂妹自小便对俊朗男子没什么抵抗力,其花痴起来实在是不敢恭维。
  “嘿嘿!”沈初蔷挽住姐姐的胳膊挡住自己,偷偷掩着嘴笑,借丫鬟上前自报家门的空档又看了一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论男女。把这样一位美男子放在宫门口的确是惹人注目,沈家姐妹由一位宫女领着刚要离开,就见身后走上来一位穿着杏色衫裙的小姑娘,径直走到那青年身前,脆生生说道:“这位小哥好俊朗啊,请问是哪家的公子啊?哎呀呀,说实话,长得美不是你的错,但是故意站在这里吸引人家的目光就是你不对了。”
  紧跟着就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沈初蔷见有比自己大胆的,一下子没忍住也噗嗤一声笑了。杏衫姑娘循声回头,似遇到了知音一般,惊喜问道:“我说的没错吧?”
  沈初蔷但笑不语,旁边却有一位穿着百花穿蝶金缕衣的姑娘搭话了:“这般没眼光的人也来参加选秀,难不成这宫门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吗?”
  杏衫姑娘气愤地瞧了她一眼,没等说话,就见她身边的丫鬟十分高傲的扬声道:“严相府二小姐严奴儿、表小姐于彦到了,没有人迎接吗?”
  严相爷是严贵妃的哥哥,安王殿下的亲舅舅,在朝中一手遮天,他的女儿自然没人敢惹,很快有好几个宫女、太监凑了过来,争相领路。
  那青年官员只淡淡地扫了一眼,面色如常。只对面前的杏衫女子板着脸说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进去吧。”
  那小姑娘撅了撅嘴,走到旁边的登记处自报家门:“国子司业之女林咏絮。”
  旁边的一个小太监偷眼看了看冷静严肃的礼部官员,笑着说道:“林小姐请跟我来吧。”
  众人走到中央主殿便分了不同的方向,大部分人都进了主殿两侧的厢房。严家姐妹被带着去了东樱殿,沈家姐妹被带去了南苹殿。
  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一排高大的苹果树,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一下子就把思绪带回了从前。沈初蜜缓步走到石桌旁,抬起颤抖的小手轻抚桌面,眸色忽明忽暗。
  “沈二小姐,您的住处是正中的主殿,三小姐的住处是东配殿。”宫女把人领到了地方,就转身走了。
  沈初蔷带着自己的丫鬟银杏欢欢喜喜的进了东配殿,二小姐沈初蜜却还在摸着院子里的石桌出神。
  当年便是在这个桌子上,他们一起读书写字。他会考校她背那长长的策论,她背不过,就把自己最擅长的语言天赋搬出来,用胡语跟他说话。他便一知半解的瞎翻译一通,把小蜜儿逗的哈哈大笑。他们也时常在这个石桌上下象棋,每次萧挚都会以大男人自居,主动让她车马炮。饶是这样,小蜜儿还要撒娇耍赖的坑掉人家好几个棋子,以十分不公正的方式赢得比赛。
  萧挚心宽,输了也不在意,只看着她傻傻的笑。
  沈初蜜抬手接了一片粉白的花瓣,细细的看。透过这片花瓣,似乎又看到了当年。
  当年也是这样一枚粉白的苹果花瓣落在了他的脸颊上,她以为他睡着了,就悄悄地走上前去,偷偷亲了他一下。谁知他当时并没有睡着,在唇瓣落到他脸上的时候,身子轻轻一颤。可他又极为用心的配合她,那一番努力憋着笑,努力装睡的样子让小蜜儿看的眉眼弯弯。干脆伸手接了一片花瓣在手心,等他憋不住笑抬起头来的时候追问。
  果然,他很快就勾着唇角抬起了头,煞有介事地问她:“蜜儿,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脸上了?你看到了吗?”
  她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刚刚做过的糗事,便一本正经地跟他说是一片花瓣落在了他脸上,自己帮她捡了下来,还理直气壮地伸出小手,把手心里的证据展示给他看。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三年的时间,一千个日日夜夜,该忘的都忘了吧,还想这些做什么。
  沈初蜜黯然回神儿,见三妹妹已经不在身边,便用问询的眼神看向了碧桃。碧桃答道:“小姐,刚才那宫女说了,您的住处是正殿,三小姐住东配殿,她已经进去了,咱们也进去吧。”
  “好。”沈初蜜轻轻应了,带着自己的丫鬟往正殿里走。
  房门是半敞着的,提裙上了台阶,并未多想就直接走了进去,却吃惊地发现:正对门口的黄花梨书案后面正襟端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她先是一愣,待看清男人的面容之后,便有点恼了,恶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
  萧挚对她的态度毫不意外,两只大手扶着桌子哈哈大笑:“小蜜儿,我已在这里恭候你多时了,果然你依然爱我如初,主动来投怀送抱。”
  沈初蜜气的转过身去就走,连跟他说句话都嫌多余。萧挚大步迈开,只两三步就捉住了她,一双铁臂把她箍在怀里。
  碧桃怯怯的看一眼雍王殿下,把包袱放在一旁的长春凳上,转身出去,关上了门。
  “蜜儿,还生我的气?其实,咱俩以前的事情你都没忘,你还记得,对吧?”雍王殿下心情非常好,满脸的春风得意。
  沈初蜜却很不高兴,在他怀里使劲挣扎着:“殿下请放手,您怎么可以如此无礼的对待臣女?”
  萧挚并不理会她的反抗,那一双铁臂岂是她能挣得开的?只温和的继续自己的话题:“蜜儿,刚才你看到石桌,看到苹果花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你没忘,你还记得咱们以前在这儿一起读书,下棋的日子,还记得曾经……”
  他俯下高大的身子,趁其不备,在她娇嫩的脸颊上偷香了一口。
  “你……”沈初蜜恼了,满眼委屈的盯着他双眼,盯的雍王殿下心里有点儿发毛,默默的认了怂。
  “我以后不敢了,行吗?你别生气。”萧挚松开手,给她自由。
  沈初蜜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连退几步,倚在了屏风上,沉着脸不说话,只用眼神无声的控诉。
  萧挚受不了她这个样子,墨色的瞳仁轻轻颤动,嫣红的嘴唇咬得发白,满脸都写着委屈。
  “蜜儿,你别这样,别不理我行吗?你骂我吧,使劲骂,打我也行,来,朝这儿打。”他追过去,握住她小手使劲儿往自己胸膛上捶。
  “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沈初蜜使劲儿挣开,不肯再打他。
  “蜜儿,你讲点道理好不好?以前你偷偷亲我的时候,我不也没跟你发火吗?你现在……”他嬉皮笑脸地想哄她,却发现她脸色越来越差。
  “谁偷偷亲你了?你怎么睁眼说瞎话,你快走,你再不走,我走了。”
  “别,我走,我走行吗?你好好留下,走个过场,其他事我都会安排好。”萧挚恋恋不舍的又看了心上人一眼,默默转身走了。
  瞧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沈初蜜双腿一软蹲在了地上。她双手捂脸,脑子里一团乱,究竟下一步该怎么办,怎么办?
  “沈姐姐在屋里吗?我是住在西偏殿的,特来拜会姐姐。”门口响起了一个脆朗的声音。
  沈初蜜赶忙站起身来,到铜镜前照了照,整理了一下身上被扯皱的衣裳,快步走到门口。
  打开门一瞧,就见刚才那调皮的杏衫小姑娘正站在门口和碧桃说话,看见自己也是微微一愣:“您就是沈家二小姐呀,刚才我们在途中碰到熟人说了几句话,耽误了一会儿,这才比您晚到了一步,要不然咱们刚刚好一起进门呢。”
  沈初蜜理了理思绪,温和说道:“哦,你是住在西偏殿的小妹妹是吗?快请屋里坐吧。”
  二人正说着话,安顿好行李的沈初蔷也走了过来,看见了杏衫小姑娘,便吃惊地笑道:“怎么?你也是住在南苹殿的吗?”
  “是啊,是啊”林咏絮开心的点点头:“能和两位姐姐住在一起,我真的很高兴,一看你们就是性情爽朗的人,咱们在一起这三个月,应该会很开心的。”
  沈初蜜心中苦笑:三个月?用不了三天,我就要出去。
  ☆、居所
  “我叫林咏絮,我爹是国子司业,不是什么大官。所以我也算不上正经八百的大家闺秀,就因为这个,时常被我哥哥训斥,这次能有机会进宫选秀,我一定要好好努力,一定要考上一个女官,将来越升越高,越升越高,把大哥比下去。”小姑娘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憧憬着美好的未来,银铃般的笑声在南苹殿中回响。
  沈初蔷对这选秀并未十分上心,爹娘都说了,她不是那块料。而且自己心里也明白,所谓的沈家三小姐,其实就是个又懒又宅的小吃货,当不了女官,也做不了妃子,老老实实的混在人群里选几场,就回家去,继续做自己的小吃货也挺开心的。所以她对这个与自己志向完全相反的小姑娘很感兴趣:“林姑娘,你真有志气,不过,好像你这出发点跟别人不太一样,别人当女官都是为了光宗耀祖,或者是嫁个好人家,或者是为了跟宫里攀上关系,你竟然是为了把你把大哥比下去?”
  “嘿嘿!对呀,你们不知道啊,我大哥那个人可讨厌了,本来年纪不大,可是天天板着个脸,跟个老学究似的教训我:这不对了,那不对了。烦死人了,不过现在好了,我进了清源宫,起码这三个月应该比原来清静一点了。等我的官职比他高了,我就也学着他的样子,板着脸,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指着他说,嗯,小林子一定要端庄大方,不能如此顽劣。”
  林咏絮一边说,一边学着哥哥的模样,背着小手,迈着四方步,在屋里装模作样的指指点点,把沈家姐妹逗得前仰后合。沈初蜜已经笑得把所有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看着眼前这个活蹦乱跳的开心果儿,不禁说道:“你这么可爱,你大哥还舍得训你呀。我也有个大哥,我要上树,他就帮我搬梯子,我要和泥,他就帮我提水。”
  “啊?”林咏絮吃惊地睁大了眼:“天哪,你有一个这么好的大哥呀,他在哪儿?他在哪儿?我真想见见这样的大哥长什么样子。”
  这句话说到了沈初蜜的痛处,她黯然垂下头去,闷声道:“我大哥从三年前……就失踪了,直到现在杳无音信。”
  林咏絮一下子蔫儿了:“对不起啊,沈姐姐。”
  沈初蜜温和地摇摇头:“没关系,咱们不说他了,我相信大哥有一天会回来的,就像我,离开京城三年,现在不也回来了吗。”
  沈初蔷在旁边附和道:“对啊,对啊,大哥肯定会回来的,二姐你就放心吧。哎,你这里居然有这么漂亮的大樱桃啊!”
  经她一提,沈初蜜才发现,在那黄花梨书案上,摆放着一大盘已经洗好的红樱桃,又大又圆,亮晶晶的看来是刚才自己完全被那个人吸引了视线,竟没有发现这一大盘红彤彤的甜樱桃。
  两个小姑娘都直愣愣地盯着这一盘子樱桃,那眼神中分明写满了馋馋馋,一万个馋字。沈初蜜轻轻笑笑,把盘子端给两个小妹妹:“吃吧,应该是宫女们准备的吧。”
  林咏絮欢快地捏起一颗放在嘴里,惊喜的睁圆的杏眼:“天哪,这是白马寺后院的樱桃。我大哥说过,这个品种是从天竺过来的,所以跟咱本地的樱桃是不一样的,个儿又大又甜,这个味道咱本地的樱桃根本就没有。可是,白马寺的后院早就没有樱桃了呀,十天以前我去的时候就只还剩一棵树,那上面的樱桃的确是这么大,这么诱人,可是,有侍卫守在那,根本就不许摘。我说了半天好话,掏了好些银子想买都买不下来,据说是雍王殿下买下了那棵树。”
  “咳咳咳……”沈初蜜突然一噎,剧烈的咳嗽起来。
  沈初蔷低头笑:“二姐,爹娘都说我只知道吃,没出息。你看你,我还没噎到呢,你反倒先噎着了。”
  “可问题是沈姐姐也没吃啊,怎么就噎着了呢?”林咏絮又咯咯地笑了起来。
  沈初蔷疑惑道:“雍王殿下特意留着那棵树,就是为了给秀女们吃吗?”
  林咏絮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应该是吧?我听说,这次选秀选女官,圣上已经交给雍王殿下全权打理,没想到雍王殿下这么贴心啊,还提前留了一树的樱桃给大家吃。哎对了,咱们出去转转吧,看看都有哪家的闺秀来了,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啊。”
  沈初蜜不想出门,沈初蔷以看热闹的心态跟林咏絮手挽手出了南苹殿。半个时辰之后,二人回到初蜜的屋子里,就见宫女们正在摆晚饭。八菜一汤,甚是丰盛,有宫保虾仁、八宝鸭、红烧肉、百合青笋、蜜汁山药、铁板鱼香茄子,还有清蒸鲈鱼和炖的软烂的山参猪蹄栗子煲。
  “哇,好丰盛啊!”,林咏絮感叹。歪头看着在食盒里端出一盆燕窝羹的宫女问道:“我们每个人的饭食都是一样的吗?”
  站在一旁的司膳女官怕小宫女说错了话,赶忙答到:“不是的,配殿的饮食是一荤一素两道菜。”
  “哦。”林咏絮立即垮了脸,搓着衣角眼巴巴的看着桌上摆的九道美食。宫里果然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正殿和配殿的饮食偏差都这么大,难怪宫里的主子们拼死拼活地想要升一级。林咏絮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
  沈初蜜知道自家三妹妹是个比自己还要贪吃的小吃货,看着这年岁不大,比自己矮半个头的林妹妹,估计也是个吃货无疑了,便轻轻笑道:“这么多菜,我一个人吃不了,两位妹妹过来和我一起吃吧,人多了热闹。”
  八道菜,打死她也吃不完。沈初蜜对宫里的规矩虽不是十分了解,但是隐隐觉得,正殿和偏殿的饮食差别不可能如此之大,莫非……是有人要来这里与她共进晚餐?
  后知后觉的想到这个问题,她愈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两位妹妹和自己一起来吃了,既高兴又热闹,还能让那人望而却步。
  “好啊好啊。”毕竟是自家姐妹,沈初蔷并未与二姐太过客气,直接就答应了。
  林咏絮今日初次与沈家姐妹见面,还有点儿不好意思,虽是十分想来,却不得不礼貌的推让了几句,见沈家二小姐温柔亲切,是真心实意的想让自己来吃,这才欢欢喜喜地命人把自己殿中的两道菜端来,一起放到桌子上,凑了十二道菜。
  沈初蔷和林咏絮的菜色是一样的,都是一盘红烧肉,一盘百合青笋。林咏絮坐在桌边,看着一大桌子菜,欢喜的笑个不停:“今天我真是走运,碰上这么好的沈姐姐,要不然,只怕晚饭都吃不饱了,没想到这宫里竟如此小气,只给这么两道菜吃,都没什么可选择的。我一向不爱吃百合,也不爱吃这种肥腻腻的红烧肉,那便只有几根青笋能吃了,这能吃饱吗?”
  沈初蜜也很高兴,笑着说道:“你爱吃什么就自己夹什么,别客气,这么一大桌菜反正咱们也吃不完。”
  “嗯嗯,姐姐你真好!哎,对了,我先把打探到的情况跟你说说吧。那东樱殿住的是严相爷家的二小姐和表小姐,还有一位好像也是他们家亲戚。西荔殿住的是段姐姐,就是已故的段大将军的女儿段若兰。北棠殿住的是国公爷的嫡孙女儿卢小姐,和安王的那位卢侧妃,同是一个家族的。”
  沈初蔷吃了几口饭,忽然想起一事,便放下了筷子:“二姐,有一件事挺奇怪的。”
  沈初蜜一惊:“何事?”
  “我在主殿的厢房门口碰到了丁丽娇,就是你的那个远房表妹,大理寺卿的女儿。我们转了一圈儿,发现这东南西北四个配殿里面住的,都是三品及以上官员的家眷。四品五品的家眷,都住到主殿的厢房里去了。可是咱们家……我爹是工部侍郎,只是四品官啊,那大理寺卿是三品,我真有点想不通,为什么让咱们住到这儿来,却让丁丽娇住那种十个人挤一间的厢房。”
  “十个人一间?”沈初蜜一愣。会不会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才故意让自己住到这里来的。
  林咏絮抓紧吃了几筷子自己想吃的菜,也在一旁插嘴道:“是啊,我爹是国子司业,也是四品官啊。”
  沈初蜜放了筷子,轻咬着唇静默的思考。林咏絮忽然眸光一闪,说道:“初蜜姐姐的父亲,不是沈太傅吗?那自然是住得起南苹殿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