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说。”元子青立刻道。
  眉畔深吸一口气,斟酌着字句道,“说是国库被盗,但这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实际上,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在过去的十来年之中,一点一点,将国库中的东西慢慢搬空。所以才会没有被人察觉。只是现在……”
  她抬起头来看着元子青,语气沉凝,“纸包不住火了。”
  元子青放在桌面上的手猛然握紧,又缓缓松开。他知道为什么纸包不住火,因为今年夏天,朝廷打算对西边用兵了。届时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拿不出足够钱粮,这些事情自然都会被抖露出来。
  然而朝廷的打算目前只有居于高位,得皇帝信任的寥寥数人知晓,元子青自己是从福王那里得到的消息,因为皇帝有意让福王领兵。而眉畔根本不可能知道,别说是她,就是她的叔叔关勉光,也不够资格。
  半晌,他看着眉畔问,“证据呢?”
  “我没有证据。”眉畔说,“但你只要让人去查一下库存便知道了。十不存一。”
  元子青垂睫思索,眉畔就安坐在他对面。然而沉稳只是表面,眉畔心中其实万分焦躁。她不知道元子青会不会相信自己,说出这件事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既然已经开口,也就没了退路。
  更重要的是,眉畔是打算要借着这件事替自己谋些好处的。只是她毕竟是女子,又人微言轻,恐怕用处不大。但元子青却不同。他心系天下,又身份尊贵,若是要插手,比眉畔容易太多。
  况且让事情提前爆发,对朝廷也有好处。总比都已经决定下来军事行动,却发现根本没钱,只能无奈取消要好。毕竟上一世,这件事最后越演越烈,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一时间朝廷的威望降至最低。
  福王府跟皇家紧密联系,一损俱损,自然也没有多好过。
  过了一会儿,元子青重新抬起头来,眉心微皱,似乎带着几分难色,看了眉畔一会儿,才问道,“你叔叔是户部左侍郎……”
  眉畔心思剔透,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要从守备森严的国库中将东西运走而不惊动任何人,自然需要内部有人配合。户部掌管国库,上面的户部尚书周老大人早已年迈,精力不济,让他继续当这个户部尚书,显然是朝廷的恩荣,让他能在这个位置上致仕——也就是这一两年内的事了。所以户部的事,都是左右两位侍郎掌管。”
  所以这两人之中,必定有一个人是那个勾结外人的内贼。
  而眉畔含糊的态度,则说明关勉光的嫌疑非常大,或许这件事她就是从关勉光那里得知的。毕竟她住在关家,偶然发现什么,也不奇怪。只不过毕竟是亲人,所以有些话,也不能从她口中说出来。
  自动替眉畔将消息来源和难言之隐补全,元子青看向她的视线都带上了几分怜惜。
  他轻声道,“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会让人去查。若是真的,必须想办法上达天听,早日查清真相,解除祸患。到时候,你也算是立了大功,虽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受赏,但我会替你周全,必定不让你的功劳埋没了。”
  “不必。”眉畔连忙道,“我并不在意这些,况且我一个弱女子,知道这些已经很不妥当了。还望世子成全。”
  元子青想了想,道,“也罢,既然你不愿意出面就算了。”
  眉畔松了一口气,又对元子青道,“我料那些人将国库中的东西运出去,银钱也就罢了,米粮是不会留下的。不管能否追缴回来,恐怕到时候国库都会缺粮,必定会向商人购买。若是能提前屯粮,到时既能解朝廷燃眉之急,也能赚一笔银子。世子觉得如何?”
  “不错。”元子青看向眉畔的眼神带着几分赞许,“此事我倒是不方便出面,你若是资金有缺,或是没人跑腿,只管跟我开口便是。”
  眉畔便笑了起来,“那我就不同世子客气了,到时候挣了钱,分你一半。”
  元子青又问,“只是眼看就要到青黄不接的时节,百姓是没有粮食可卖的,商人手里倒是有,可却不会卖给你。你要去何处买粮?”
  眉畔眼珠一转,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我听说府上的二公子跟周翰林家的周映月姑娘相熟,王妃娘娘也十分看重她,是不是真的?”
  [
  第35章 自有道理]
  元子青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眉畔道,“你只管回答我便是。”
  他便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稍加打听便可知道了。怎么?”
  “那不知是否方便,请二公子代为引荐,我想跟周姑娘做个朋友。”眉畔道。
  元子青面上的表情一时古怪起来,看了眉畔几眼方道,“自然没什么不方便的。其实我本来也有这个意思。你如今住在甘阳侯府上,出门不便,也难结交什么好朋友。但若是周姑娘能下帖子请你出去玩,也就不必成日里闷着了。多出去走走,结识几个知交好友,对你只有好处。”
  眉畔听到他的话,先是心下一甜,然后才隐隐听出他话中蕴含的深意,这才明白过来,他何以用那样奇怪的眼神看自己。
  他必定是想差了,以为自己想要结识周映月,是因为她将来会嫁给元子舫。如此一来,自己这般做法,倒像是想要提前同妯娌处好关系。
  想到这一点,眉畔“唰”的一下子红了脸,简直不敢去看元子青。万一他以为自己急着出嫁该如何是好?
  眉畔强自按捺着心头羞意,“我也是这样想的。况且周姑娘是个女中豪杰,我一向十分倾慕。可惜从前没有机会相识。”
  “回头我就同子舫说。”元子青道。
  眼看时间不早了,他们还要赶回东山寺去,便也不再盘桓,坐着马车出了城。
  依旧是回到元子青独居的那栋名唤“出岫”的小院。下了马车,元子青让青云将东西送进屋里,对眉畔道,“我送你过去。”
  眉畔的视线从院子里掠过,元子青心头微动,却仍旧没有开口邀请她进屋去坐。
  虽然是两心相许,但如今毕竟连婚约都没有,孤男寡女,在外面见面也就罢了,共处一室毕竟不太妥当。虽然也不会有人知道,但元子青还是十分谨慎。
  元子青将眉畔送到东山寺后山,眼看再往前走,便可能遇到游人,这才止步。
  道了别,眉畔领着行云往回走。行云忍不住道,“姑娘……”
  “要说什么?”眉畔头也不回的问。
  行云心中其实也十分矛盾。本来她是该极力反对姑娘跟陌生男子出门的,但毕竟没有拦住。之后上了街,那个可恶的青云一直拦着她,让她根本没机会跟着姑娘,只好眼睁睁看着姑娘同那位世子亲近。
  然而行云也不能不承认,这么一日功夫下来,她对福王世子也大为改观。
  至少对方看上去并不像是病重的模样,最多清瘦些。况且对自家主子,也算得上用心,总比蒙头挑的那些人靠谱些。
  只是她亲耳听到元子青同眉畔说起自己的病情,显然又是十分凶险,所以一时间倒踌躇起来,不知道该同意还是该继续反对了。
  所以这么一天下来,她心里不知道积攒了多少话想要跟姑娘说。偏偏现在得了机会,要开口的时候,才忽然发现不知要说什么了。
  眉畔久久没有听见回答,转头看去,见行云面上一片纠结之色,便大概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好了行云,难道你还不相信你家姑娘吗?我自有我的道理。”她道。
  行云想了想,觉得姑娘已经下定决心,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又不免有些挫败,只好道,“姑娘既然这样说,奴婢自然只有遵命。”
  “别作怪。”眉畔忍不住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道,“其实你细细想想便知道了,便不说我自己的意思,只从客观条件来看,世子对我来说,其实已经是很好的选择了。我如今并无怙恃之人,等闲人家看不上我,就是那些清寒的举子,若要娶亲,也想挑一户对自己的仕途有助益的人家。不需要我添助力的人家,我也看不上。世子身子虽然弱些,但生在天家,也不至于养不起。总比那些纨绔风流一事无成的世家弟子好些。”
  行云心下黯然,若姑娘只是看中了福王世子,她还有话可以劝。可是姑娘对自己的未来看得如此清楚,到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照这样想来,这位福王世子,反倒是最好的人选。况且姑娘也喜欢,就更没什么不好了。
  她叹了一口气,“姑娘,我知道了。”
  姑娘今日之所以这样细细分析给自己听,必定是因为今日自己的态度令她不快了。可见姑娘说了那么多,还是因为看重那位世子殿下。
  因为留在东山寺的理由是要做法事,所以眉畔也不好总是偷溜出去,接下来的几日都留在寺中。元子青偶尔会过来找慈惠大师说话,两人便能碰个面。即便一句话都不能说,但各自心中都是甜的。
  等法事结束,眉畔从东山寺回到甘阳侯府,便立刻收到了周映月的帖子,请她过府去说话。想来元子青对她的事情格外上心,一回来就跟元子舫打过招呼了,不然不会这样及时。
  眉畔拿着帖子去找傅老夫人——她搬到甘阳侯府,甘阳侯夫人虽然并未反对,但态度也仍旧淡淡的,所以眉畔平日里也极少往正院去,只在老夫人的万椿园和自己的芰荷轩之间往来,有什么事,自然也是去找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看见帖子,倒不怎么在意,含笑道,“既然在京中有好姐妹,就该时常往来。这次人家请你,赶明儿也下个帖子,请她来府里坐坐才好。去吧,你们年轻姑娘不喜欢拘在一个地方,倒是我疏忽了。”
  “老太太这话,让眉畔无地自容了。自从我来了府里,老太太对我如何疼爱,满府的人都能看得见。我若是还不知足,那才真是该打!”眉畔笑着道。
  傅老夫人这才转嗔为喜,又说了几句话,才让她出门。
  [
  第36章 倾盖如故]
  周映月同帖子一起派来的,还有一辆马车,可谓是诚意十足。也因此,眉畔不需要再去甘阳侯夫人那里要马车。从万椿园出来,便直接出了甘阳侯府侧门,在门外上了车。
  到了周翰林家里,周映月又亲自迎到门口来,显然对她十分重视。
  眉畔心中对此十分感念,同时对这位周姑娘也更加喜欢。要知道,虽然元子青拜托过元子舫,要周映月照顾她,但到底怎么做,却是周映月自己的事了。
  因为眉畔的孤女身份,又是才从西京回来,其实往往为京中贵女所轻视,周映月却能如此待她,自然十分难得。
  大概也是出于这样的考量,所以周映月并没有请人来作陪。不过眉畔觉得,这大约是因为她跟京中贵女们也不怎么合得来。对于其他女孩子们来说,周映月的行事未免太过惊世骇俗,难以接受;而周映月自己,怕也不习惯跟那些女孩谈论胭脂水粉和衣裳花样。
  从这一点上来说,两人的处境其实有些微妙的相似。只是周映月还有根底,眉畔自己确实无根的浮萍罢了。
  携着眉畔的手往周府里走时,周映月十分亲热的笑道,“我和三姑娘不是头一回见面了,只是那时人多眼杂,倒是没什么来往。真是可惜。”
  “俗话说:好事多磨。焉知不是那时缘分未到,而如今方是水到渠成。”眉畔道。
  周映月不由笑了起来,“三姑娘真是个妙人!你说得对,这种事总要随缘才好。不过你这想法倒是对了我的胃口,如今既然相识了,我当你是个知己,不如我们往后就以名字称呼?姑娘来姑娘去,太生疏了。”
  “蒙映月你不弃,我自然荣幸之至。”眉畔也跟着笑了。
  古话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眉畔以前虽然知道,但也没什么感触。而今跟周映月相识,才觉得这话真是说到了自己心坎里。有些人就像是老天替你量身定做好的朋友,处处都合心意,每一句话都能说到心里去。
  一路走回周映月自己住的院子,两人已经十分融洽。周映月道,“我在京里其实也没什么要好的姑娘,不过说得上话的倒是不少。赶明儿我想个由头下帖子请人过来,介绍给你认识。虽然不必深交,但将来打交道的地方还多,认个脸熟也好。”
  眉畔道,“原本不该劳烦你,但你也知道,我如今住在舅舅家里,就是想请客上门,恐怕也有很多不便。”
  周映月爽快的道,“这有什么?往后你若是要请人,只管告诉我,我替你找好地方,保证不会让人有二话,丢了你的脸面便是。”
  请客倒也不必非要请在自己家里,京城里权贵多,自然也就容易出那种万事不管,只注重享乐的玩主,这些人几乎每家都有精心修建的别院。平日里空着,若是能借来宴客,的确是很涨面子的事。不过没有足够的人脉,也借不来。
  周映月能开这个口,便是真的将眉畔当成了自己人了。毕竟她去借园子,给出去的是自己的人情,还不知道要用什么来偿还呢。
  眉畔心中十分感念,思及自己本来的目的,也不遮掩,直接道,“那我就不同你客气了。其实我请二公子牵线,是有事情找你。你以诚待我,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听说映月你手中有一支能出海的船队?”
  周映月面色一变,看向眉畔的视线带着几分震惊,倒也没有遮掩,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机缘巧合罢了。”眉畔道,“放心,此事绝不会从我口里说出去。”
  “那你来找我,想必是要借用船队?”周映月也立刻反应过来。
  眉畔点头,又道,“其实是有一笔生意想找你合作。”
  “你连船队的事都知晓,想必也知道我手下的生意,如此仍然上门,想来不是小生意?”
  “生意大小倒也难说,但好处的确不小。”眉畔道,“过几个月,朝廷会很缺粮食,到时候势必要向商户购买,价钱不会太低,而且必定有别的补偿。我听人说,占城交趾等地,气候极热,因此水稻可以一年三熟,这个额时候想必第一季已经可以收获了。若是此时出海,从这些地方购入粮食,转手卖给朝廷,映月你觉得这生意可做得?”
  周映月之前欣赏眉畔,不过是因为她在这些无趣的贵女之中,难得的行事洒脱,看事情也通透。然而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新交的好友,胸中竟然有这样的沟壑。
  知道自己的船队和生意不难,知道占城交趾的事情也不难,难的是连朝廷的消息也能提前得知,并且从中窥出商机,又有魄力来找自己合作。缺少其中一环,这件事就都做不成。单是这一点,她就比大部分男子还强些。
  之前她看眉畔,多少带着些对方需要自己照顾的感觉,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当然做得。”心底念头转动,她朝眉畔一笑,“这一次是我沾你的光了。不过俗话说得好,亲兄弟明算账,涉及到生意上的事,咱们还是要商量一下细节才行。”
  “这是自然。”眉畔道,“爹娘给我留了一点东西,这次便都投进去。”
  周映月煞有其事的点头道,“说得是,你如今自己一个人,嫁妆的事情也该操心操心了。”说完再忍不住,捂嘴大笑起来。
  眉畔没料到她说着正事又忽然调侃起自己来,又羞又恼,伸手就要捶她,却被周映月躲过,只好跺脚道,“论到嫁妆,满京城里有谁比你攒得更多?我看你才是迫不及待呢!”
  “不妥不妥。”周映月躲在柱子后面,一边笑一边道,“你是做嫂子的,我怎么好抢在你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