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这时两位小郡主却上前向贤妃娘娘行礼笑道:“我们都听得皇祖母弹得一手好琴,还请皇祖母教教我们。”
  贤妃便笑道:“我年青时倒是喜欢,可现在已经有多少年没摸过琴了,哪里还能教?”
  小郡主便笑道:“母妃为我们请了宫里出来的琴师教导,师傅就说论起琴艺,谁也比不得娘祖母,所以我们就盼着娘娘能亲自指导我们一回呢。”
  此时四皇子妃已经悄悄出去了,云娘见贤妃还是摇头,也不敢相劝,只能笑道:“两位郡主都是极有孝心的,对娘娘也是一心敬仰。”然后她便觉得贤妃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冷冷地扫了一下。
  看来贤妃应该猜出四皇子妃的目的,而且也并不打算配合了。果然娘娘再也不看两位小郡主,向殿内的妃嫔们笑道:“今日都留在我这里吃面。”
  大家纷纷笑着捧场,“正要讨娘娘的寿面吃呢。”说着就在殿内放下桌子,摆了碗箸,传厨房送了寿筵。
  正热闹间,四皇子妃笑着捧着一方托盘走了进来,“儿媳妇亲手给娘娘下了一碗寿面做寿礼,祝娘娘千秋鸿福,万载如意。”
  第135章 诈问
  四皇子妃的一碗寿面,将大家的目光都引了过来。在宫里,凭什么稀奇贵重的东西都不算什么,但是亲手做一碗面送上来,倒是少见。
  大家便纷纷赞四皇子妃纯孝,贤妃也不住地点头,接了筷子尝了一口,笑道:“滋味不错,倒与宫里厨房做的不大相同。”
  四皇子妃便笑,“娘娘,这是江南风味,武定侯六奶奶教我的呢。”
  云娘哪里敢揽功,也笑道:“之前与王妃说起江南菜肴,王妃初学便想到了要为娘娘的寿辰亲手做一碗寿面,十分用心学,如今这面果然做得好。”
  大家便又赞这面,其实一碗面有多好,又能如何,云娘倒不以为贤妃会因为一碗面而如何感动,只是没想到,贤妃的神情竟然果真缓各了不少,原来她倒底也能领四皇子妃的情。
  一时大家也都领了筵,云娘身子不便,乘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出来更衣,正要回殿时,一个宫女正在面前等她,笑盈盈地轻声道:“汤夫人,贤妃娘娘说你若是累了,便请到偏殿里歇一会儿,等会儿与四皇子妃她们一同告退。”
  云娘认得正是贤妃宫里的人,上一次拿着毽子送进来的正是她,便笑着点了点头,悄悄随着她进了偏殿。其实她今日并没有做什么,到了宫里也只站了一会便坐下,到了午时又吃了寿筵,可是她果真觉得很累,似乎比在家里织上半天的锦都累。而且殿里的脂粉香气实在太浓了,也熏得她有些不舒服。
  偏殿里设了宽大的木榻,上面摆着好几个大迎枕,云娘便随意地靠了上去,合了眼歇着,感觉惬意多了。毕竟贤妃娘娘是玉瀚的亲姑姑,总会心疼肚子里的孩子,特别地关照了自己。
  云娘正闭目养神,突然间听到极细微的衣裳悉嗦之声传来,张开眼睛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贤妃正站在榻前怔怔地瞧着她,倒让她心里一紧,急忙要站起来,只是她如今身子笨拙,一时倒也不能就起来,贤妃却已经坐在她身边按住了她,“不要紧,我们坐着说话吧。”
  殿内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但是因为她们坐得很近,云娘还是清楚地看到贤妃神情萎顿,眼角尽是细碎的皱纹,眼睛下面全是青的,就是厚厚的脂粉也不能掩盖得住。
  上一次她们见面时,贤妃却还精神十足,甚至听了云娘的顶撞还要下来教训她,但是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看起来竟要老了十岁。
  云娘不由得惊叫一声,“贤妃娘娘。”然后她便发现陪着她过来的宫女和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江花都不在,眼下宽敞轩昂的宫殿内只有她们俩个人,便莫名地紧张起来了,“贤妃娘娘,想说什么?”
  贤妃便紧紧地盯着云娘问:“有一样荷包的那人在哪里?”
  云娘不暇细想贤妃怎么知道了,在她的注视下只得答道:“已经回了边塞。”
  “天哪!原来他还活着!”
  云娘听了她用低哑的声音发出的这声惊叹,蓦然明白自己其实被她诈了。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见过一样的荷包,也完全不知道二舅舅的消息,她其实无处可问,只是从那日自己的表情上猜测出什么,然后来诈自己。
  自己就被诈了出来。
  现在想改口也来不及了。
  云娘就见贤妃脸上的脂粉被滚滚而下的泪水冲得不成样子,便赶紧握了她的手提醒道:“娘娘,今天是可是您的千秋节,正是好日子,殿里还有一干宫嫔、皇子妃们在等着您说话呢。”
  “我,我知道,只哭一会儿。”
  贤妃果然哭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却问云娘,“他怎么去的边塞?在那里又做什么?可曾娶妻?有几个孩子?”
  其实云娘早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到了眼下的时候,她就是不说也不可能,只得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粗略讲了一回,又道:“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了。”
  贤妃一面听着,一面又流了泪,她一直拿帕子擦着,可是擦过了又流,流过了又擦,一会便将一条丝帕子擦得全湿了。云娘只得将自己的帕子拿出来给她,又劝,“别哭了,他是能知道姑姑在宫里封了贤妃,尊荣富贵,纵是难过,但应该也是放心的。”
  说过后又见贤妃的眼泪更急了起来,再一细想,二舅舅正是因为知道贤妃由寻常的妃子封了贤妃,心里恐怕应该是更难过,还不若贤妃一直当二舅舅已经死了,虽然想念,倒还好些。
  就听贤妃轻声道:“当初为了侯府送我入宫,我不怪他们,可是为什么还要骗我说他死了呢,他们的心太狠了!”
  他们是谁?一定有祖父,也许还有永昌侯太夫人?云娘暗暗思忖,却一句也不敢问。
  幸而贤妃没多久便停了下来,向云娘冷冷地道:“今天的事情如果传了出去,你我甚至武定侯府的所有人便只有死路一条,你明白吗?”
  云娘当然明白,便赶紧答道:“那荷包的事,我见了谁也没说,就连玉瀚也不知道。今天,姑姑也不过与我说了些想念祖父祖母的话而已。”
  贤妃便冷笑道:“你也不必向他们说这些假话,谁不知道我一心支持的好侄儿如今也只会利用我了呢?他和太子被囚的时候我一力帮他们说话,眼下放了出来,又来算计我。我这一辈子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们还不放过我吗?”
  “谁要问你,你只管说我生气了,跟娘家生气了!”
  云娘唯唯地答应,看贤妃的脸色已经平静了,便出殿传了宫女打水进来,自己挽了袖子上前亲自帮着贤妃净了面,重新施了指粉,扶着她回了大殿。
  就要进门前,贤妃突然向她低声道:“如果你再见了他,就告诉他,今生已经无缘,来生再见吧。”说着甩开云娘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
  云娘进了殿,见四皇子妃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自己,只得向她苦笑一下,又点头示意,觐见的时间差不多,她们应该告退了。
  四皇子妃也是无奈,只得带着两位小郡主与她上前给诸位宫妃们拜别。不料贤妃这时却道:“让广平和湖阳留在宫里陪我些日子吧。”
  这一次四皇子妃进宫的目的就是想得贤妃的喜爱,也让宫里宫外的人意识到皇上还有一位四皇子呢。而且这位四皇子一直一声不响地在皇庄里种田,比起在朝廷上闹得乱糟糟的七八个皇子要好得多。现在不想贤妃直接将两个孩子留在宫里,不用说,他们的目的完全实现了,便赶紧叩头拜谢。
  云娘原本站在一旁,却觉出贤妃又看了一眼自己,心知贤妃这样的人精早看出自己与四皇子妃是一伙儿的,一直在帮四皇子妃说话,便也赶紧躬身一福。
  抬头再看时,贤妃却早将目光转了过去,笑道:“也差不多到时辰,你们也该走了。”又特别让宫女拿了些补品给云娘,“你好生养胎,没事的时候常过来见见我。”
  云娘赶紧答应,才与四皇子妃一同出了宫。
  四皇子妃便邀她坐了自己的马车,道:“今天幸亏你了,广平和湖阳才能留在宫中。”
  原来四皇子妃以为两位小郡主能留下是与云娘私下见了贤妃娘娘有关。云娘本不想一平白领这个人情,但是她却没法子说明,只好道:“也是广平和湖阳可爱,贤妃娘娘果真喜欢她们。”
  “喜欢倒未必喜欢,”四皇子妃冷静地笑道:“只是贤妃对太子也好、对你们府上的大爷也好,实在是太伤心了。当时是她在皇上面前提起太子,皇上才将太子放了出来,又恢复了东宫的地位。可是眼下太子不得皇上喜欢,不想着怎么弥补,却又打了贤妃的主意,想借着贤妃的千秋节重新讨皇上的欢心。这也罢了,偏也不同贤妃商量,就冒冒然地操办起来,让皇上疑心贤妃与太子结成一党,反因此嫌着贤妃,这一次贤妃的寿辰也没有给贤妃体面。”
  是了,就连云娘都觉出贤妃的寿辰实在太过简单,也未免觉得皇上太过心冷。毕竟是陪了他几十年的女人,只因为一点疑心,便能翻脸无情。
  先前自己曾与皇上见过的几面,一直觉得皇上是个宽厚的老者,勤于政事,关爱百姓,对自己一个织娘都十分地慈祥,怎么会对身边人如此冷酷呢?一时倒不知哪一个皇上才是真正的皇上了。
  只是云娘的心毕竟还是在贤妃这一面,便轻轻地答道:“皇上既然宠信贤妃娘娘,又何苦生疑呢?”
  “谁说皇上宠信贤妃的?”
  “那是自然,毕竟贵妃病了,皇上便让贤妃掌着凤印。”
  “那是因为贤妃没有儿女。”四皇子妃道:“否则贤妃现在掌着六宫的凤印,五十五岁的寿辰岂能办得如此凄凉?你没见贤妃这些日子竟似老了十岁!”
  云娘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她其实想反驳一回,并把上一次皇上亲口说他喜欢贤妃的话告诉四皇子妃,但是终于她觉得四皇子妃说的才是真的,而皇上对贤妃的喜爱,当时她便知道并不够多。
  再一细想,皇上先前宠爱贵妃,可是后来二皇子所犯之错一显出来,贵妃便就失宠了;皇上一向最敬爱皇后,那是因为皇后已经逝去了,再不会有错。
  皇上之所以将凤印交给贤妃,就是因为贤妃没有亲生的儿子去夺嫡,才令他能放心一些。但是只要略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会翻脸无情的。
  有时皇上与寻常人家的老人一样,有时却完全不一样,只看他对着谁,又对着什么事。他毕竟是九五至尊啊!
  而贤妃呢,她最近如此憔悴衰老,其实并不是为了皇上,在她心里,九五至尊又算得了什么!她口中说宁愿折寿为皇上祈福一定是假的!
  实情应该就是如此吧。
  第136章 万寿
  四皇子妃是极聪明机敏的人,眼下有事也不避着云娘,又猜测道:“这一次连你们侯府的大奶奶都没见,只传了你进来,就是摆明了贤妃娘娘已经不想管太子和你们侯府大爷的事了,所以她才特别与你暗地里说了话,又伤心得落了泪。”
  贤妃也许有这个目的,但是她之所以将自己留下来,其实是为了打听二舅舅的事情。但是云娘怎么能说?于是也只得点头应了,“王妃说的都很对,贤妃娘娘是很伤心。”
  四皇子妃声音虽然还是低低的,但却压抑不住兴奋,“从此以后,贤妃不再是太子的后盾了,她已经放弃了大爷,更在意的是汤大人了。”
  而玉瀚,正是看好四皇子的。
  云娘听了四皇子妃的话,便温声提醒道:“贤妃虽然执掌六宫,但其实她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权力,我听闻她连朝中一二品的大臣是谁都不知道呢。”贤妃之所以相信了二舅舅早就死了,还不是因为她没有权力去参加朝中的大事,连从二品的副都统回京都不知道。
  四皇子妃却道:“你别看宫妃们常年在禁中,人也见不到几个,外面的事情都不大清楚,更不用说根本接触不到任何军国大事。但是在特殊的时候,她们又能起到极大的作用,本朝就有几位太后,被朝臣们称为才智不输尧舜。”
  “如果王爷真能够有那样一天,一定将贤妃娘娘当成亲生母亲一样奉养的!”
  云娘点了点头,她明白这话四皇子妃并不是说给自己听的,而是希望自己传话给贤妃,而自己呢,一定要想办法替她传到。这不只是为了玉瀚,也是为了贤妃。毕竟眼下玉瀚一直努力将武定侯府从太子的麾下解救出来,而贤妃的态度又是极重要的。
  等回了汤府,祖父亦将云娘传了过去,让她细细地将贤妃的话都讲给他听。
  云娘自然不会什么都说,只一字不漏地将贤妃在正殿里与大家闲聊的话说了一回,隐去了在偏殿里和在四皇子妃马车的两段,又道:“这一次贤妃过寿,皇上没有赐宴,没有送寿礼,显然很是不快。贤妃娘娘自然十分地伤心,言谈举止中似乎也对太子有些不满。”
  祖父便叹了一声气,又问:“如今你与四皇子妃倒走得近,可是浩哥儿的主意?”
  云娘想想上一次玉瀚在祖父面前什么也没有说,便也道:“与玉瀚并无关系,先前是四皇妃来看我织锦,十分喜欢便请我去了庄子上,后来就来往起来。”
  “可是今天四皇子妃却也去为贤妃贺寿了?”
  “正是呢,四皇妃的两个郡主也都留在贤妃娘娘处了呢。”
  祖父沉吟了一下,挥手道:“你回去歇着吧,好好养身子。”
  云娘赶紧应了就回了六房,方才歇下,大奶奶便过来了,又是一番询问。这一次她却说的更少,只转述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待玉瀚回家,方将除了二舅舅的事情之外都说了,又道:“大嫂处我没多说,就是祖父问我,我也没将一切都告诉他。”。
  汤玉瀚看了她无奈地道:“我亦不想如此,并不欲你参与这些,只是却没法子,且如今你也有心机了。”
  云娘便点头笑,“正是呢,而且我的心机也并不比别的人差。”眼下她便瞒着玉瀚一件大事,而且还瞒得十分自然,让玉瀚半点也没感觉得到。可是她觉得自己瞒着玉瀚是对的,一点也不觉得心虚,又靠在玉瀚身上,“四皇子妃尚且为四皇子如此奔波,我为你做些还不是应该的?”
  “你呀!”汤玉瀚便捏了她的鼻子笑,又问:“今天孩子可闹你了?”说着又去摸她的肚皮,半晌正遇到孩子动了一下,便十分兴奋地道:“他踢了我一下呢,真真地,将这里踢得鼓了起来呢!”
  现在孩子时常会动,有时甚至还能在肚皮上看到,云娘更是见惯不怪了,“如今他好动得很,每日怕不大动上几回,至于小的就更多了,一个时辰就有好几次。”
  如今朝中虽然有些纷乱,玉瀚的公事也繁忙,但是因为有这个孩子,他们每日里却都喜气洋洋,就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也很快就不放在心上了。夫妻二人说了半晌关于孩子的话,便都歇了。
  贤妃娘娘的千秋节过去,进了九月里,便是皇上的万寿节了。京中三品以上的命妇都要去参加宫宴。
  云娘这时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她近日并不出门,就连贤妃娘娘的宫里也不大去了。其实她就是去了也不可能每一次都与贤妃说到二舅舅,宫里并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而且她对二舅舅的事情了解得非常少,少到她第一次已经都向贤妃说过了,再有机会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这一次万寿节,云娘本可以报了产育留在家中,但她最终还是进了宫。
  虽然四皇子妃说过老皇上对她格外恩宠是为了拢络玉瀚,但是云娘还是觉得既使皇上出于此意,但是他对自己果真还是有几分喜爱的——老人家对晚辈的喜爱。云娘在他看着自己笑的时候能感觉到。而且也正是皇上的恩遇,才使得她在汤家立住了足。
  也许皇上对宫里的后妃们很冷情,但他对自己还真是很不错的。
  所以云娘还是挺着大肚子参加皇上的寿宴,她明白,到了这个年纪的老人家,最重视的就是自己的寿宴了,身为晚辈,还是不应该错过。而且,老人家的寿宴,还不是过一次少一次,尤其皇上的身子,看着也不大牢靠,今年还生了一次大病。
  正值金秋,宫里处处葳蕤生辉,及至殿中,只见筵开玳瑁、座设芙蓉,宫内宫外的命女们钗环翠绕、脂香粉浓。虽然上一次贤妃娘娘的千秋节时皇上并没有给她体面,但是眼下还是她统领六宫,主持宫宴。
  大殿高大深远,贤妃正坐在月台的最上头,两尊鎏金的铜鹤里升起淡淡的檀香,白色的烟雾将她笼罩在其间,云娘一时看不大清她的脸,只觉得她的神色十分地坚毅,正与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完全一样的。
  贤妃真是坚强的女子啊!
  云娘想要是自己,突然听了那样的消息,一定不能熬过去的。不,若是她自己,在最初的时候可能就坚持不下去了。
  但是贤妃却还能在殿上雍容大方,谈笑风声。眼下她先后招了几个贵妇上前说话,接着就是自己。当然,众人面前,不外是家常问侯之类寻常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