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谭叙急了:“姐,你干啥,妈不是说不让你出去吗?”
  “我是一只脚伤了又不是两只脚都瘫吧了,干啥不能出屋?你是不是不饿?我饿了,我要去外屋看看有没有土豆,埋在炉子里,待会儿吃。”谭笑扒拉开谭叙抓着自己袖子的手,瞪了他一眼。
  “烤土豆?我说你咋不让妈拿冻豆包呢,我还以为你真不饿呢。那你慢着点,我扶着你,可不能碰到那只脚。”
  美食当前,谭叙也不管自己妈刚才说的话了,只是想一想,嘴里的哈喇子(口水)就好像是要流出来一样,焦黄香脆的烤土豆可比冻豆包好吃多了。
  坐在炕沿上穿戴整齐,谭笑单腿蹦到地下的两个柜子跟前,说了一句“给我扶好了”,踮脚就爬上了柜前的一条木凳子,然后伸手把靠在大镜子前的一把圆形的小镜子拽到自己眼前,不管谭叙在旁边“哎、哎、姐你咋还爬高呢”的焦急,直直地盯着镜子里的人看。
  镜子里的女孩梳着两个麻花辫、高鼻梁、樱桃嘴、水灵灵的大眼睛、暗黄色的皮肤,真的是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不过这不是重点,谭笑鉴定完自己这不上不下不算好也不说赖的长相,立刻直勾勾地盯着那对跟谭叙一样的眸子看,果然,斜视已经有了初步的迹象,但是好在还不是很严重,绝对还没有到必须要做手术的地步。
  上一世,自己也是在四岁的时候得了斜视,刚开始的时候症状并不太明显,只是偶尔才会显现一次,爸妈就一直没有当回事,等她八岁已经严重到影像生活了再决定去省城哈尔滨看的时候,配眼镜已经不能矫正了,医生说必须做手术才行。
  连着去了两年,自己不仅留级了,还让爸妈欠了四千块钱的外债,在那个一毛钱一个鸡蛋的年代,四千块啊,爸妈整整还了两三年才还清。
  不仅是钱的事情,因为眼镜,她成了同学间嘲笑的对象。没有朋友,学习也不好,不受老师待见,从此谭笑一改儿时张扬的性格变得自卑、内向、敏感。
  后来初中斜视复发,自卑之心更甚,虽然大学毕业后再次做了矫正手术,眼睛正常了,可是那种自卑和懦弱、却早已经刻在了谭笑的骨子里,再也抹不去。
  今年是1991年,自己是农历一九八五年腊月二十四的生日,虽然按照农村出生就一岁、过年又长了一岁的规矩,自己虚岁已经七岁了,可实际上,到今年过生日的时候,她才刚刚六岁。谭笑清楚地记得,当年北京协和医院的医生在给她手术的时候曾经说过七岁以下的小孩子斜视配眼镜完全可以矫正过来,不用手术的。
  这一世,已经是一个大人的谭笑虽然不会因为眼睛而自卑,可是她也不想再遭那份被人用刀子在眼睛里割来割去的罪了。
  再有就是自己留级的事情,绝对不能再发生。还有那四千块钱,配一副眼镜应该只要几百块钱就行吧,不花那么多钱,爸妈不用欠那么多债,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姐、你磨蹭啥呢,一会儿妈回来了,看见你爬凳子还不得骂人啊?”谭叙双手扶着凳子一边,身子紧紧的绷着,既害怕他姐掉下来又怕他妈搞突然袭击,压着嗓子仰头喊、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急得够呛。
  “行了,你闪一边去,我要下来了。”心里有了底,谭笑就没那么着急了,小心翼翼地从凳子上下来,在谭叙的搀扶下一蹦一跳地奔向了厨房。
  厨房,这里的人叫它外屋,一所房子,开门进来就是外屋,放着做饭的厨具、柴火,再往里走,才是人睡觉和生活的地方。
  姐弟俩在厨房的角落里找到一个装土豆的箩筐,谭笑从里面挑了五个小一点的土豆出来,吩咐谭叙把上面的泥土清洗干净,埋到了炉膛里。
  “姐,你咋不拿大的呢?这也太小了,不够吃。”
  谭叙周岁才四岁,刚要开始换牙,先前没注意,现在倒是看见了他几颗牙齿后面有些发黄的牙垢。不用看,谭笑也知道自己嘴里是什么样,不洗澡不刷牙,也不知道小时候是怎么捱过来的,大冬天的洗澡不太现实,刷牙是必须的。这么一想,谭笑真觉得自己身上有点发痒了。
  “大的什么时候能烧熟啊?等能吃的时候都二半夜了,你不饿呀?”弟弟虽然很小,可是谭笑做不到让自己像对待一个四岁的孩子一样说话,毕竟跟谭叙做了三十来年的姐弟,说话的风格早就已经养成了,一时半会想改也是办不到的事儿。
  “姐你真奸(聪明),我觉得李娟她们都没有你奸,你是咱们屯子最奸的小嘎(小孩)。”谭叙一点也没有被姐姐讽刺打击的挫败感,反而很骄傲。
  “行了,扶着我去厕所,我都要憋死了。”
  奸,就是聪明的意思,可是聪明这两个字怎么能放在自己身上呢,初中以前大大咧咧活的像个傻子、初中之后自卑内向敏感的有些神经质,谭笑的人生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挫败就是没有一次成功的时候,没有过成功的人,怎么配得上聪明这两个字呢?
  正文 第5章前仇得报
  谭叙想说家里有尿桶,可是一想到埋在炉灶内的五个土豆,乖巧地奉上了自己的半边身子,任凭谭笑的胳膊挂在他的脖子上,没准姐看在自己乖巧听话的份上能让自己能多吃一个呢。
  谭笑左胳膊搭在谭叙的脖子上,左脚耷拉着,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站在屯子里唯一一条大道中间,左边一眼白茫茫、右边一望荒凉凉。从东头到西头,从南边入北边,处处写着贫苦与荒凉。
  低矮的房屋、高耸入云的杨树、偶尔叫两声的麻雀、把天地间渲染的十分萧索,也让谭笑因为重生而兴奋异常的心情变得平静下来,这么穷的地方,到底改变要从哪里开始呢!
  整个屯子一共也就两排房子,二十几户人家,而且大部分都是土坯房,此时正是伴晚,天要黑还没有黑的时候,太阳在西边的地平线上留了一小牙明黄色的盘子坠在那里,要没不没地,吊着最后一点热气。
  拜泉县是黑龙江省八大贫困县之一,现在已经是90年初了,大城市里冰箱、彩电、洗衣机不能说普及,也早就不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玩意儿,可是在这个中国最东北部的偏远村落,白面、大米还是奢侈的细粮,全村二三十户人家只有几台电视机,还是十四寸的黑白电视。
  谭笑意识到了自己想要改变家庭生活的梦想有多么的悲壮,却忘记了她们姐弟俩此时这幅样子是多滑稽,两个没有柜子高的小破孩,一个一脸严肃一个一脸迷茫,让谁看了,都会想说点什么的。
  “谭笑,你咋成瘸子了?你是不是腿折了?腿折了、拄拐子、以后嫁个老头子!”
  一道突兀的稚嫩叫喊声打破了小山村的沉寂,谭笑停止思考,抬眼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穿着厚棉袄、肥裆棉裤,带着藏蓝色护耳雷锋帽、脖子上挂着厚棉手闷带子的小男孩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大道上,一边说话一边用衣服袖子抹自己嘴巴上的大鼻涕,说话的时候眼睛向上挑着,一肩高一肩低,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张大军、你胡咧咧,我姐的脚是被图钉扎了,才不是腿折了呢!”谭叙气的腮帮子鼓溜圆,眼睛也使劲地瞪着,只不过之前哭的厉害了,现在再怎么瞪,也还没有多大,但是他这种反应让谭笑有些意外。
  她可是知道的,虽然谭叙长大以后是个扮猪吃老虎、打人下狠手的主,可是在他初中毕业之前一直都是一副温吞的性子,被人欺负了也不懂得反抗,要不然也不会被张大军给一板砖拍坏了脑袋。现在竟然为了自己,敢跟长安七队未来的村霸叫板,谭笑甚是欣慰。
  “让图钉扎了还能好?脚烂了一样会成瘸子、瘸子就得拄拐子、就得嫁老头子。”张大军一边说,一边伸出舌头冲谭家兄妹翻白眼,这个动作在这里叫做气死人不偿命,谭叙虽然没有被气死,可也气的要哭了:“你瞎白话儿,我姐才不会变成瘸子呢,我姐才不要嫁给老头子呢!”
  “张大军,你咋就知道我脚好不了啦?你过来,我给你看看我的脚,你看看就知道能不能好了。”谭笑轻轻地拍了拍谭叙的手背,示意弟弟不要说话。
  “我才不看呢,丫头片子的脚丫子有什么好看的。”不知道是鼻涕太多还是根本就没擦干净,张大军说一句话就扭扭嘴,他的这个动作自己曾经看了好些年,怎么以前就没觉得恶心呢?谭笑一想到这里的卫生情况,就忍不住打了个颤。
  颤归颤、抖归抖、嘴巴还是那么利落:“你没看就说我好不了,你这是瞎掰,会烂舌头的!烂了舌头吃不了饭,会饿死,变成饿死鬼,到坟里也吃不了饭,永远都得做饿死鬼!”
  “我没瞎掰。”张大军耿着脖子瞪着眼睛气囔囔。
  “你都没看过我的脚,你咋就知道我脚好不了啦?你这不是瞎掰是什么?”谭笑小声音脆生生的,气势逼人
  张大军咬了咬下嘴唇,不知道是在考虑要不要过来看还是在想谭笑说的饿死鬼的事情,这里的老人敬畏鬼神,逢年过节拜神奉仙的,连带着小孩子也知道不少鬼怪的故事。
  “老弟,咱俩去孙大军家吧,别跟这种说谎撂屁满嘴跑火车的人墨迹了。谭笑适时地加了一把火。
  一山有二虎,只不过是“虎了吧唧”的虎。
  孙大军不仅跟张大军年纪相当连名字都是一样的,平时两人就在屯子里拉帮结伙、谁也不服谁,这要是让谭笑去了孙大军家讲事情,张大军几乎可以想象到明天早上、不、今天晚上,整个屯子里的小嘎就都会知道自己被谭笑这个丫头片子给吓唬住的事情了,那以后自己在长安七屯可还怎么混!
  “瞅就瞅,我还怕了你不成,你个小丫头片子,你才说谎撂屁呢!”下定了决心将虎超超执行到底的张大军说着就往谭家姐弟俩站立的地方跑,泛着亮光的雪白地面一走一打滑儿,张大军穿着厚厚的棉鞋、脚步微有踉跄,半新不旧雷锋帽的两个护耳也在风中甩来甩去、离他们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谭叙着急了,姐的脚裹着纱布呢,咋给人看啊?而且这大雪泡天的,真要是脱了鞋还不得把脚给冻出来个好歹呀,也就是话赶话的事儿,咋就真的弄成要给张大军看脚了呢?小家伙急的不知道该咋办才好,一会儿瞅瞅他姐,一会儿望望张大军。
  一双手掌在温暖厚实的棉手闷子里张张合合,谭笑眯着眼睛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眼中冷意渐浓。
  眼见着张大军冻的跟土豆一样麻嘟嘟脏兮兮的脸靠近了,谭笑双手成拳掌,嗖的一下子就扑了上去。张大军直到被谭笑按倒在地拳头雨点一样砸到身上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自己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给骑着打,这要是传出去可丢死人了,张大军连喊都不敢喊,使出吃奶的劲就想把谭笑从身上给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