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帐篷里头有明亮的光,还有另一张床。当然,最吸引苏合的,是那个站在帐篷里的人。
  林幼清又在帐篷外面为苏合做了更近一步的消毒工作,铺上手术单,在伤口覆盖上防护膜,推进帐篷。
  一身手术服的杜云飞就站在帐篷里。
  苏合眯起眼睛看着他:“我……有没有说过你很帅?”
  杜云飞没有回答,唯一露在外头的眼睛俯视着苏合。从这个角度来看,杜云飞的睫毛居然还有点长。
  他低声、但很清晰地向苏合解释现在的情况:“你的肝脏很可能存在损伤,目前还在出血。在无法量化判断的情况下,我建议开腹检查受损情况。如果只是表浅性的,也许连缝合都没必要。如果比较严重,我会结扎止血,再严重就有可能需要切除掉已经失活的肝脏组织。”
  “那会不会比切除更严重呢?比如说死在手术台上?”
  “目前观察,这种可能很小。但因为手术条件有限,所以术后仍可能引发脏器功能衰竭和感染。如果是正规情况下,会让你看手术同意书的。”
  “我同意,我家属也同意。”苏合笑笑,“医闹都变成丧尸了,你就放心大胆地开吧。”
  “现在给你麻醉。是局麻,但你不会有痛觉,别紧张。”
  “我不紧张……因为我有全世界最可靠的医生。”
  说完这句话,苏合安心闭上了眼睛。
  第一针麻醉针落下的时候,刺痛由轻变重。但是厚重的麻木感迅速蔓延,腹部仿佛从身体上消失了似的。
  苏合忍不住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正好看见杜云飞拿起了闪亮的手术刀。
  虽然打了麻醉,但皮肤被划开的瞬间还是有些异样,甚至还可以听见轻微的切割声。苏合头皮发麻,忍不住小叫了一声。
  “疼?”杜云飞去拿针筒的手立刻停了下来。
  苏合虚弱地笑笑:“别管我,我就爱哼哼,你难道还不知道?”
  “有什么不舒服就喊我。”
  杜云飞叮嘱一句,这才继续手上的工作。
  苏合腹腔内的组织被一层层地打开,做着麻醉浸润。看着各种熟悉的不熟悉的器具在自己面前晃动,他干脆闭上了眼睛。
  也不清楚究竟过了多久,但应该不算太长的时间,他又一次听见了杜云飞的声音。
  “是浅表肝损伤,出血部位已经顺利缝合。”
  “……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苏合也长出一口气,“那你还在我的肚子里捣鼓什么?接生吗?”
  “我在考虑要不要找个勺子把你肚子里的血舀起来,再给你输回去。”
  杜云飞的回答让苏合悚然一惊,继而露出了苦笑。
  “你可饶了我吧大医生……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先睡一会儿。你慢慢缝,不着急哈。”
  说着他终于安下心来,把头一歪,居然就在手术台上大大咧咧地睡了过去。
  第72章 苏合的告白
  苏合的这一觉睡得黑沉香甜。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回了卧室里,手上挂着输液瓶,身上盖着毯子。
  麻药的效果显然已经过去,伤口部位隐约有些疼痛和发热,但还在可以忍耐的范围之内。
  枕头垫得有点高,苏合顺便掀开毯子看了看肚子。刀口完全被白色敷料包裹了,中间插着一根引流管。
  他正想顺着管子去找引流袋,余光瞥见窗边似乎有点异常。他眯起眼睛仔细看,这才发现满满一架子的育苗盘不见了。
  心头肉不翼而飞了,苏合大惊失色。正巧这时门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正是杜云飞。
  苏合急叫:“我的菜呢?!”
  杜云飞将手里的笔记簿往桌上轻轻一摔。
  “不好好休息,就把你的菜全都烧掉。”
  知道种苗盘八成是被杜云飞挪走的,苏合定了定神,嘟囔:“一个大男人,居然跟几盘菜吃醋,啧。”
  杜云飞不与苏合抬杠。他伸手调节了输液的速度,又打开笔记簿记录着什么。
  苏合还想继续骚扰,可一张嘴,冰冷的体温计就塞了进来。
  “肚子涨不涨?”杜云飞一边记录一边问,“点头或者摇头。”
  苏合想了想,摇头。
  “刀口附近有感觉吗?”
  点头。
  “其他地方有没有不舒服。”
  摇头。
  ……
  问题有点无聊,苏合耐着性子全都回答完毕。体温计终于被抽走了,上头的度数倒很正常。
  眼见着杜云飞转身要离开,苏合赶紧抛出自己的疑惑。
  “我睡了多久,现在几点,为什么外头还是白天?”
  “你睡了二十多个小时,现在是下午三点。”
  “二十多个小时……那今天不就是来飞机的日子吗?”
  “你弟他们已经过去了。昨天下午他们登上了雷鸣岛,成功解救出所有人质。青海那边已经同意接收幸存者,现在他们应该正在开船往机场方向赶。”
  “喔ding啊,真不错。”
  苏合嘴上说着可喜可贺,却仰起头去看天花板。
  “……实话实说,这可真是我这辈子经历过最凶险的事了。要是再多来几次,连我都想躲到青海去算了。”
  “你想去青海了?”杜云飞帮助苏合靠坐起来,自己则拉过椅子坐到床边。
  “随口说说而已嘛。”
  苏合撇撇嘴,眼睛顿时又明亮起来:“不过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那几枪打得那么准……做手术说开刀就开刀。啧,还说自己有癫痫,明明超级熟练的好吗,连我都差点对你黑转粉了。”
  这番好听话从苏合嘴里说出来,也算得上是千载难逢的稀罕事了。可杜云飞非但不受用,反而沉默起来。
  又过了会儿,他突然抛出一句让苏合史料未及的话:
  “其实我发作了。”
  苏合也跟着愣了愣:“……什么时候?”
  “记得那天晚上的最后一枪么?”
  “记得啊,你打中了那家伙的右肩,还警告他‘再动就击毙’,怎么了?”
  “那种场合下,根本不必再作警告,直接击毙比较妥当。可当时我的左手僵硬、手指颤抖,无法瞄准那人的头部。”
  “所以说……击中右肩也是个偶然?”苏合忽然有点后怕。
  “命中右肩的确是个巧合。”杜云飞坦诚道:“但从那个角度和距离,击中躯干并没有难度。”
  苏合定了定神,又问:“那你给我做手术的时候,左手也不能动?”
  “能动。击中那家伙后不久就能动了。”
  “……原来是这样。”
  苏合若有所思,又时不时地抬眼看看杜云飞,仿佛正在悄悄酝酿着什么念头。
  杜云飞没有察觉到苏合的小心思。他正难得地被负面情绪压抑住了,双眉紧锁:“油库的爆炸,我有责任。换句话说,你的受伤,也是我的责任。”
  苏合对他的这番自责不予置评,却从毯子里伸出手来。
  “把你的左手给我。”
  “干什么。”
  “废话这么多,快点啊。”
  杜云飞最终还是把手伸了过去。苏合拽住他的手指,又在掌心里缓缓摩挲,像是在按摩,又感觉不出什么章法。
  就这样揉捏了一阵,苏合终于停下来,拉着杜云飞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又缓缓闭上眼睛。
  “其实整整十年前,我也有过一次差不多的体验。那时候可不止是一只手,我整个人都僵得像块铁似的,抖个不停,冷汗直冒还喘不过气。有人想来扶我,结果我抓着他一起摔倒在地上,膝盖蹭掉一块皮,可我连疼都感觉不出。”
  说到这里他苦笑起来:“那天他们告诉我,我爸妈坐的飞机掉下来了。”
  杜云飞的掌心抽搐一下,轻轻抚着苏合的脸颊。
  苏合摇了摇头。
  “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博什么狗屁同情,只是想说明,人在极端状态下的表现,是很难自我控制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是真的癫痫,还是和那时的我一样。但是我知道,爆炸的时候是你挡在我面前,这就足够了。”
  说到这里,他睁开眼睛,用明亮透彻的目光看着面前的人。
  “杜云飞,你做好心理准备。这辈子,我吃定你了。”
  伴随着苏合的这声宣言,杜云飞的表情逐渐柔和起来。
  代替言语上的匮乏,他直接俯身上前,伸出双手将苏合禁锢在自己与床头栏杆之间,献上了似乎从未有过的、温存深情的吻。
  屋外的鸟叫声听不见了,风吹树叶声,远方的浪涛声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过去的一切不再想起,未来如何无足轻重,只有这一刻。
  考虑到苏合伤势未愈,杜云飞并没有将这一刻无限地延长。而当他重新返回床边的椅子上时,苏合舔了舔嘴唇,又露出坏坏的笑容。
  “我好像记得……某人曾经说过,只要我回来,他就会承认自己当初相亲时犯下的错误。”
  杜云飞反驳:“我说的是平安归来,而不是躺在担架上等我开膛破肚。”
  “你刚刚还说那是你的错呢,你是金鱼吗,记忆只有七秒?”
  “你给我安分点……”
  见杜云飞又要祭出沉默大法,苏合撇撇嘴表示无奈。
  “唉,让你说两句好听的,怎么就比杀了你还难。算了,过来再让我亲一下,便宜你了。”
  杜云飞冷笑一声,居然还真的又要俯身上前。却在这时候,别墅外头传来了说话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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