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车子平稳开进车库。贺清时从车里下来,撑开黑伞。
  雨丝稀疏,敲在人脸上却格外寒凉。
  对面停车位的车子也正好熄火。
  “贺老师早啊!”系主任段文斌迎面和贺清时打招呼。
  “段主任早。”贺清时一手提着电脑包, 一手撑伞, 嗓音沙哑。
  两人并排往主教楼方向走去。
  “听声音,贺老师感冒了?”
  “嗯,前两天着凉了。”
  “最近这天气忽冷忽热的,贺老师要多注意啊!”
  “小感冒,不碍事的。多谢段主任关心。”贺清时客套地说。
  “贺老师很敬业嘛, 这么一大早就来学校。”段文斌四十岁出头,身材高瘦,架一副金丝框眼镜,模样斯文。
  贺清时:“上午有课。”
  段文斌抬手扶了扶镜架, “哪个班的课?”
  “14级汉语言3班。”
  “3班啊,3班学习委员江暖,这姑娘很不错。”
  贺清时有些意外,抬了抬下巴,“段主任知道江暖?”
  段文斌笑起来,“这姑娘学习成绩好,上进刻苦,系里年年评优评先都有她的份儿,很多老师都对她有印象。”
  “江暖这学生确实不错。”两人走到主教楼一楼,贺清时对段文斌说:“段主任,我先上课去了。”
  ——
  上午八点二十五分贺清时准时出现在教室。
  将电脑连上投影仪,他清了清嗓子,开口:“我有点感冒,麻烦学习委员替我点下名。”
  说着就从电脑包里取点名册。
  不等他翻出点名册,就听见底下一个女生说:“贺老师,江暖请假了。”
  他手一顿,微微抬头,看见第一排江暖常坐的那个位置空空荡荡。
  “她怎么了?”从来没缺过课的学生突然请假,他不免询问一下。
  同寝室的女生噔噔噔跑上讲台,告诉他:“江暖她人不太舒服,已经和辅导员请了病假了。这是请假条。”
  他低头瞥了一眼,没太在意,转手就给放在了一边。
  贺清时清了清嗓子,说:“那就由班长来点名。”
  “是!”3班的班长麻利地从他手里取过点名册,一个一个念名字。
  上午的课结束后,贺清时一刻不歇,直奔高铁站。他定了中午的高铁去望川。
  十一点二十三分,列车准点驶离青陵站。
  贺清时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风景飞速略过,速度之快,只留下虚无的一抹剪影。
  书平整地放在包里。
  他取出,轻轻翻来。扉页上一串狂草字,龙飞凤舞。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霍初雪的暗示他又如何看不懂。
  只可惜,他已经荒芜了太久。就像是一间在荒野里废弃已久的小木屋,想重新亮起来,也是有心无力。
  春生,注定不属于他这种在时间无涯中沉寂许久的人。
  ***
  林瑶脱单,在西子人家定了包厢,请科室的同事吃饭。
  乔圣晞轮休在家,没去。霍初雪一个人跟着科里的同事一起去了。
  想来也是凑巧,就是之前高中同学聚会定的那个包厢。
  一大群人吃吃喝喝玩玩,闹腾了好久,气氛很热闹。
  中途霍初雪去了趟洗手间。
  这次她长了心眼,仔细看了包厢号。
  上次会走错包厢就是因为她把6看老成了9。
  霍初雪今天一天三台手术,手术台站得久了,现如今乏得厉害。没那心力继续和同事们闹腾。
  加之乔圣晞不在,她也觉得没意思得很,找了个理由,和林瑶打过招呼后就先走了。
  从饭店离开,雨势渐大,雨点噼里啪啦敲打地面,漾起一圈圈水花。
  车子经过之前那家日料店,鎏金的招牌在清冷萧索的夜色里悠悠发亮。
  远远看到那招牌,霍初雪心思一转,冒出一个念头来。随后就靠边停了车。
  她打算一个人到店里坐会儿。
  收了伞,推门而入。
  店里比外头暖和,暖意融融。大概是下雨天,店里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几个散落各桌。
  她四下环视一圈,一个靠窗的位置上,一张熟悉的面孔撞入眸中。
  贺清时一个人枯坐着,看着窗外,也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
  对面是繁华热闹的美食节,两侧商铺灯火通明,招牌莹亮。主干道上车流穿梭,行人遍布。街灯照亮城市的一角,光影之下,雨丝浓稠。
  她静悄悄走过去,裙摆摇摇,步履轻盈。
  站在贺清时对面,也不出声,抬手敲敲桌面。
  桌上几样精致小菜,碰都没碰过。
  贺清时被人拉回现实,倏然一怔。扭头却见霍初雪娉婷站在她面前。红色长裙将腰身掐得纤瘦,不堪一握。
  “贺先生在看什么?”她盈盈一笑。
  “没什么。”他敛了敛神色,忙站起来,声线低迷,有浓浓鼻音,“好巧啊霍医生。”
  霍初雪压住裙摆,往他对面坐下,目光落在瓷白的酒杯上面,“贺先生这是借酒消愁?”
  “没有。”不愿让别人看见自己的失意,贺清时矢口否认:“我一个人没事,来这儿坐坐。”
  男人逃避躲闪的眼神她看在眼里。
  店里很暖,气压低。贺清时觉得自己胸腔沉闷,有些透不过气来。
  抬手解了衬衫的扣子。
  先是解了一颗,随后又是一颗。
  霍初雪注意到他这个动作,盯着他半截白皙的锁骨,看了数秒。
  嗯,很性感!
  过了一会儿,她径直站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去一个好地方。”
  ***
  霍初雪开车,车子开出市区,进入高架,七拐八拐,也不知道究竟要开往哪里。
  贺清时靠在副驾上,一直闭目养神,也不问霍初雪究竟要带她去哪里。
  水天连一线,灯火一闪而过,远远映出古镇的一角,雨雾里,生生变成一帧飘浮的剪影。
  贺清时这才知道霍初雪带她去了乡下水乡。
  “糖水镇?”他嗓音嘶哑,精神瞧着也很疲倦。
  “以前来过吗?”
  “之前带学生做古文化调研的时候来过这里。”
  “我老家。”霍初雪熄了火,解下安全带,“走吧,带你逛逛。”
  晚十点,小镇依旧热闹,很多店还没打烊,灯火通明。
  两人各自撑一把伞,沿着河边慢慢走。
  游船时不时经过,船桨掀动水面,水波荡漾,水流声一阵盖过一阵。
  雨打在石板路上,湿答答冒着水花儿。
  鞋底踏过,携风裹雨,一身料峭清寒。
  霍初雪的裙子太长,泥水沾上裙摆,落下泥渍。
  可她似乎根本就不在意,步伐轻快。
  “裙子。”贺清时出声提醒。
  她毫不在意,“不碍事,回去就换的。”
  认识她至今,他也知道这姑娘是不拘小节,随性而为的个性。遂不再提醒。
  慢慢转一圈,霍初雪问:“风景如何?”
  衬衫领口敞开,有风钻进去,脖子那圈微微发凉。贺清时欲抬手扣上,可一想到霍初雪会看着不舒服,遂作罢。
  他从裤袋里摸了根烟出来,自顾点燃。淡淡的青烟冒出来,被风吹散开,烟草味四处流窜。
  他就着滤嘴吸一口,慢腾腾说:“挺漂亮的。”
  男人抽烟的动作赏心悦目,霍初雪没管住眼睛,多瞧了两眼。
  夜风灌满他裤管,男人清瘦,气质疏离,遗世而独立,犹如天外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