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节
  葛牙妹虽说做了两年的少奶奶,但根生在这罗家酒肆之中,最喜欢的还是酒肆。
  转身进了厨房,瞧着灶头一只干干净净的三黄鸡,遂用椒麻一腌,准备上锅给蒸了去。
  锦棠最爱吃酒糟,如今又正是渭河里鱼最肥美的季节,再拿酒糟烧两条鱼。
  案头还摆着一把水灵灵的小香葱儿,抓来拌碗豆腐,再抓两根渭河畔绿叶肥厚的莴笋,不一会儿已是一桌子鲜香扑鼻的菜,配上软蓬蓬的米饭,真真儿的香甜可口。
  自打嫁进康家之后,葛牙妹因为上一回婚姻的失败,在康维桢面前自然是以温柔为主,从前那些乍乍呼呼,动不动破口就骂的坏脾气,自然全部都收敛了去。
  再兼康维桢是个文人,便偶尔说句重话,也是慢斯条理的细言细语,俩人至今都不曾红过脸。
  康老夫人终归嫌葛牙妹小器,向来甚少叫她出门的,便给的面子也越不过母凭子贵四个字去,再兼家里仆婢成群,说实话,没拿正眼瞧过牙妹。
  北方少有南来的饭食,她的厨子换了一茬又一茬,一直以来没个可心的。
  捧起碗来,她先挑了一筷子酒糟鱼,随即道:“堂儿娘这鱼做的是真不错。”
  婆婆在席,葛牙妹不敢坐,挑了一筷子椒麻鸡,笑道:“大约这个更合母亲的口味。”
  康老夫人尝了一口,越发的大赞:“你这手艺,果真没得说。”
  葛牙妹趁势说道:“只要母亲不嫌弃,媳妇便日日做给你吃,横竖不过一顿饭而已。我没别的本事,就是饭做的好,生的女儿有能耐。”
  一桌子人连总是默不作声儿的齐如意都笑了起来,锦棠喉头一哽,却是噎了两噎。她要真有能耐,上辈子就不会沦落到那般悲惨的境地了。
  而这辈子徜若稍微松懈那么一丁点儿,黄爱莲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依旧,得粉身碎骨。
  而她这酒肆,是她的登云梯,也是她的断头台,用的好了,金山银山,稍有不慎,也得将她推入万丈深渊。
  *
  秋渐深,河畔的青蛙都到了最后的鸣唱之时。
  锦棠洗了个澡,喊着齐如意把水倒了,便又坐回了桌前。
  一年前,她在隶属于顺天府的隆庆卫找到一处酒坊,恰在妫水河畔,遂以高价而购之,再把刘娘子调了过去,瞧刘娘子写来的信,酒坊显然已经走上正轨了。
  河西堡的第一批酒,味道真真儿没得说,等隆庆卫的酒也出来,锦堂香,就真的能卖遍整个大明了。
  齐如意悄悄儿的推门进来,端着一壶拿青梅煮过的黄酒,给锦棠斟了一盅:“我伺候二奶奶吃上一杯?”
  锦棠于酒,向来是无法拒绝的。
  齐如意瞧她喜孜孜儿的,心思似乎全在酒坊之上,舔了舔唇,趁着锦棠读信时不注意,又给她添了一盏,一盏又一盏的,几乎就要把锦棠给灌醉了。
  说实话,为人妾侍的,并不希望主母夫妻不调和,毕竟夫妻失和,一般主母都要把气撒在妾室身上。
  陈淮安和罗锦棠两个不调和,甚至于这一年多来,几乎没在一张床上躺过。
  但这并非是陈淮安的问题,因为齐如意多回见陈淮安在门外急的直跳脚,罗锦棠就是不肯给他开门。
  身为妾室,两边主子都待伺候,日子可真不算好过。
  陈淮安去考乡试,今儿带了个话给她大哥齐高高,说让她想办法,喂罗锦棠吃点子酒。齐如意暗猜,只怕陈淮安是要回来了。
  她是打小儿的,就爱慕陈淮安,毕竟三个表哥之中,唯他相貌生的最有男子气,也最阔朗,像她这样从小身世畸零的女子,最喜欢的,就是如他一般宽阔的肩膀,劲虬的臂膀,以及无比的安全感。
  不过,她也喜欢罗锦棠,天下难得这样的主母,给工钱,还教她酿酒,学手艺的事情上,从来不曾藏过私。
  衣服,她穿什么,齐如意也穿一样儿的,首饰,给自己买一样儿,齐如意也能得一样儿。
  便卧室,锦棠的比她的还清减了。
  所以,齐如意比任何人都想着,让这俩口子和好了,能躺到一张床上去。
  毕竟义气使然,罗锦棠都没尝过陈淮安那一杆银枪的滋味儿,她又怎能先她而快?
  也恰是因此,陈淮安捎了话儿来,齐如意想都没想,就答应了。而且悄没声儿的,灌了锦棠将近半壶的黄酒。
  黄酒虽说度数小,吃多了也会醉人,还偏偏,这种醉自我是感觉不来的。
  等锦棠准备睡觉的时候,遍身的飘飘然,呼吸都带着畅快。
  也是长久以来的习惯,等齐如意出去了,她将门,窗户都下鞘插的死死儿的,这才撩纱帐,躺到了床上。
  床上一股热气,带着些男子略凌烈的气息。锦棠怔了一怔,道:“陈淮安,你怎的又跑到我床上来了。”
  “分明是酒肆后院那条大黄狗,怎的就成陈淮安了?”陈淮安没好气的,一拉,便将锦棠整个儿拉到了自己怀里。
  他如今在这酒肆里的地位,还不如那条大黄狗。
  毕竟大黄狗,还经常能得锦棠青睐,偶尔给跟骨头,他每日里干着最脏最苦最累的活儿,每每连她的面都见不上一回。
  锦棠两脚一蹬,就准备要挣开:“滚,滚,你快给我滚出去。”
  他亲亲爱爱的黄爱莲,白日里还差点就夺走了她的酒肆,她心里正憋着火儿了,又岂会应付于他?
  一脚踹死还差不多。
  锦棠一只软绵绵的脚蹬过来,陈淮安顺势一把拽
  ……
  ……
  关于省略号,你们明白的哈。
  第109章 秦楼楚馆
  齐如意就站在外头,听着锦棠于屋子里,三月间发了情的猫似的颤叫,再一串串往外吐着些,她自打生来,从未听过的荤话儿,吓的大跌眼睛,森森儿打了几个摆子。
  她都出了一身汗,终于俩人消停了。
  一般主母干完这种事儿,自然都得要洗身子。齐如意于是转身,进了厨房,从大锅里舀了水出来,便准备端给锦棠。
  恰这时,陈淮安打开门,走了出来,齐如意也就顺势儿,端着水进去了。
  锦棠瘫躺在床上,上衣还在,两条腿却是精光溜儿的,偏她此时还未从余蕴中缓过来,还躺在那儿,发了情的猫儿似的,正在呻吟。
  陈淮安本是准备去打水的,叫齐如意赶了先,眼疾手快,一把抓下帘子,轻声斥道:“出去!”
  齐如意也是极低的,颤颤声儿应了一声:“好!”听着怎么那么像一对狗男女。
  接着,她便出去了。
  陈淮安坐在床沿上,忽而一声苦笑:“姑奶奶,再这么下去,早晚我得叫你憋废了去。”
  似乎只要欲望一满足,随即涌来的,就会是羞耻心,因为齐如意的突然进来,锦棠也吓了一跳,简洁明了,就来了一句:“滚!”
  陈淮安总算见识过太多回,罗锦棠的翻脸无情,忽而深吸一口气,吹熄了案头的烛,坐于床沿上,收去脸上的赖皮样儿,沉声道:“我听骡驹说黄爱莲来过,还带着个和尚。”
  关于黄爱莲的事儿,锦棠其实没想告诉陈淮安。
  概因徜若黄爱莲和她的仇,起因在于酒肆的话,其实跟陈淮安没有多大关系。
  葛牙妹上辈子的死是因为酒肆,她上辈子昏昏绰绰,十几年的时间连仇家究竟是谁都不知道,这辈子徜若不靠着自己时时警醒,酒肆一样守不住。
  自己的事情,犯不着去指责,或者怪罪陈淮安。
  不过骡驹那个傻子,大概陈淮安一回来,他就把事儿全说了。
  锦棠对于黄爱莲,如今倒是没了最初重生时的那种惧怕感。
  黄爱莲不是万能的,也是可以被打败的,要说上辈子自己能落到那样凄惨的境地,除了她当时太蠢,也跟她总是意气用事有关。
  所以,锦棠淡淡道:“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两句口角她就走了。”
  陈淮安也是难得见一回锦棠提起黄爱莲来,不是气的咬牙切齿的样子。其实生气太多,于旁人无碍,独独伤的,是她自己的身。
  他默了半晌,又道:“糖糖,按理,再过一个月,陈澈就得来渭河县接我了。我已经提前写过信,叫他不必来渭河县,我也会先一步上京,咱们往后还住在木塔巷,可否?”
  锦棠也猜陈淮安该是要走了,想起件事儿来,倒是扶着陈淮安的手坐了起来,下地洗身子。
  “正好儿,你把如意带上,暂且先叫她伺候着你。”
  熄了灯的,水声哗哗,黑暗中陈淮安蓦然声粗:“你这什么意思?”
  锦棠于黑暗中抓上陈淮安的手,摸到床沿坐了上去,接着便躺到了床上:“至美啊,你知道吗,黄爱莲不仅想要你,更想要我的酒肆,我的老酒,我何德何能,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想要的。
  咱们上辈子就和离过了,如今也不过一纸休书,你给了我,我或者还有一线生机。你若仍是我丈夫,她依旧要夺你,我不过白担了名声,还多担一重危险。咱们,从今夜开始,真的和离吧。”
  黑暗中陈淮安双手捏拳,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仿似凝固了一般。
  锦棠于是又道:“如意知冷知热,从一开始,我也是当成身边人给你养着的,她或者没有黄爱莲的智慧和金银,也没有香香的美貌与娇憨,但她知冷知热,可以替你打理后宅,有她在,你那怕最落魄的时候,也不至到上辈子的地步。”
  说白了,齐如意的性子,就是陈淮安那怕再沦落到上辈子,于幽州打铁的时候,她会守在狱外,等着给他收尸的。
  要真有齐如意跟着陈淮安,锦棠这辈子就彻底放下他了。
  黑暗中,陈淮安一只劲手忽而抓了过来,紧紧攥上锦棠一只细腕一箍,几乎是咬牙切齿:“罗锦棠,你记着,你要真的敢让齐如意跟我上京城,敢像齐梅一样让她爬我的床,我就敢日你,真日。”
  锦棠听他如此暴粗,本来是想骂的,但因陈淮安蓄了一身的火,一碰就能爆的,也不敢狠惹他,拉过被窝来将自己裹紧实了,给陈淮安个背,闭上了眼睛。
  “那就算最后一夜,今夜总能容我睡一宿吧?”说着,陈淮安又躺了上来。
  “陈澈当初是把你关在龙泉寺吗?”陈淮安轻声问道。上辈子他总是尊尊敬敬,连爹也不敢,只唤作父亲的人,这辈子居然直呼其名了。
  而关于龙泉寺的事情,锦棠并不想提。
  她就好似命里带厄一般,两座寺庙,两个公公,都是在庙里发的疯。
  在竹山寺,陈杭是突然从柜子里钻出来,要给她灌酒,这属于蛮干,她还有得应付。
  陈澈并非这样的蛮干。
  在她和陈淮安吵架最凶,将要和离的时候,有一日,她在往龙泉寺敬香时,突然听说北面的鞑子攻城,把京城都给围了,她于是在寺里整整住了三天。
  然后,第三日,她于寺里不小心撞见当首辅的公公陈澈,在一处塔楼的顶上冷冷望着自己,她才突然醒悟过来,压根就没什么京城被围之事,她其实是被陈澈给拘在寺里了。
  可怕的亲公公,居然把她关在一间寺庙里头三天。
  而他自己则不时的,就在视角开阔的某个地方,吃着茶,或者呷着酒,于暗中,一条猎狗一样,冷冷的望着她。
  锦棠当然立刻就从寺里回来了。
  本来,她是准备揪集相府诸人,再把陈澈给堵住,然后质问他一回,为何要骗她,哄她住在寺庙里,身为一个公公,他存的是什么心的。
  可她气冲冲回到家,恰就撞上黄爱莲一事的揭露,于是,她就和陈淮安和离了。
  真真儿是,两个在外人面前都正人君子模样的公公,见了她就发疯,发癫,偏偏锦棠都不知道为什么。
  她轻嗤一声,于黑暗中说道:“我只当你眼瘸了,眼瞎了,只知道我的不好,却不知道你爹那般正经的人,满朝上下人人尊敬的首辅大人也有发疯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