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李蓉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微妙,半晌才道:“我听闻……九皇子对女子并无兴趣。”
  姜婉挑眉,这传闻她倒是没听潘宏回报过,莫非这是上层圈子里才知道的事?九皇子是不是同性恋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关系,只要他别仇女就行。从他举办的茶话会也邀请女眷参加来看,就算他真是个同性恋,也是个正常的同性恋,对女性并无偏见。
  不过,李蓉专门提出这一点,却是有些微妙了。
  姜婉故作惊讶:“果真如此?”
  李蓉道:“也只是个传闻而已。毕竟如今九皇子也已二十有二,却并未婚配,听说皇上有意为他定亲,可他只推说还不想成亲。他府中是有些女子,但听旁人说他并不常召见她们。”
  “哦……”姜婉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李蓉觑着她的脸色,微微一叹。姜婉想要进入九皇子的茶话会,又确实对九皇子如此关注,莫非……她想要嫁给九皇子?可这样的话……她夫君又该怎么办?她实在没办法询问她夫君和姜婉之间究竟如何了,她也没有那个立场,此刻自然无法理解姜婉对九皇子生出兴趣究竟是为何……她也有些游移不定,她带着姜婉进入九皇子的茶话会是否妥当,万一她夫君知晓了,可会责怪她?
  李蓉顿时有些坐立不安,可如今箭在弦上,她又不能将姜婉赶回去,只得压下心中担忧。
  九皇子的茶话会是在午前开始,一直要持续到晚上,但中途想离开的,自然随时都能离开。
  姜婉和李蓉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马车停在了九皇子府附近。姜婉这时便开始扮演起丫鬟的职责,和画堂一左一右扶着李蓉下了马车。李蓉无意间摸到姜婉身上衣裳的衣料,柔软不似寻常,忍不住疑惑道:“婉婉,你这衣料……摸着可真舒服。”姜婉在马车上就已经同李蓉说好,在九皇子府就叫她婉婉,毕竟得像个丫鬟。
  姜婉笑道:“这是祥云阁的云棉,做云棉的原料都是从蛮夷之地运送来的,做成的棉布比如今市场上售卖的要柔软白皙很多。”
  姜婉很心机的在出来前换上了自己家工厂产的布做的衣裳。如今祥云阁产的棉布有一半以上都是白布,制作贴身的中衣那是相当舒适又吸汗的。而染色布料的数量正在一点点增加,数量暂时还不多,不过她作为工厂总管事,总能有个内部渠道的。本来云锦比云棉质量更好,不过想到自己是来装丫鬟的,自然不好穿太好,因此将数量更少的染色锦布做成的衣裳忍痛放回了衣柜了,只穿了身上这一身。她身上这一身乍看不起眼,但摸一摸就会发现用料的不同,柔软舒适令人想一摸再摸。
  李蓉又多摸了两把,只觉得这手感越摸越舒适,她并未听出姜婉介绍祥云阁时对它的熟悉以及并不见外的描述,只疑惑道:“祥云阁?为何我从未听说?”
  “它是我们昌平县那边的。”姜婉道,“要在京城开店许还要个几日。”
  李蓉有些遗憾。
  姜婉道:“我那边还有几匹布,你若喜欢,我给你送来。这种白棉布拿来做中衣再好不过,晚上穿着睡可舒适了。”
  李蓉被说得有些心动,想了想说道:“你花多少银子买的,我多出些给你……总不好叫你亏本。”
  她只觉得这种棉布定然不便宜,不想让姜婉吃亏。可随即她又想到一个问题,姜婉从未讳言她是个农家女,可自己见她的穿着,却总像是个富家小姐……她的银子都哪来的?她还记得她夫君说过,他来自昌平县城下辖的一个小村子,村里并不富裕。
  姜婉想了想,便没有拒绝:“那自然是极好的。一会儿回去我就叫人给你送去。”她想,把这棉布推销给李蓉也是好的,她总有些手帕交,互相之间联络联络,顺口帮祥云阁打打广告,这销路不就出去了么?
  “多谢。”李蓉笑道。至于对于姜婉哪来的银子之事,她也没再多想,毕竟那是别人的事。
  “客气了。”姜婉笑道,毕竟是互利互惠。
  九皇子府正如姜婉所想的那样,从进门处便是富丽堂皇,充满着身为一个皇子府邸该有的气派。虽说九皇子的母妃并不太受宠,但他有个舅舅倒是十分有经商才能,因此他的一应吃穿用度,都十分奢华。
  进门后先是一处回廊,中央有假山流水,环境清幽。虽然此刻来人络绎不绝,可因回廊将人群分散,因此一点儿不显得喧闹。在九皇子府下人的引导之下,三人跨过一道拱门,之后便是府内正经的花园了。这内花园的占地面积不小,绿树假山,小桥流水,庭院长廊一应具有。
  前方是一处水榭,长廊呈瘦山字形状,山的底部比较大,而两边各自安排了座椅,又用轻纱帷幔隔开,男人和女眷分坐两边,隔着中间一条长廊和轻纱朦胧张望,别有一番美感。而要表演才艺的,可到设置于山字底部的看台上表演,两边都能看得清楚。
  姜婉随着李蓉落座,左右两边似乎都是李蓉的熟人,她忙着与她们寒暄,一时间自然也顾不上她这个名义上的丫鬟。
  姜婉好奇地四下张望,只觉得这些有钱有势的人真会玩,这水榭上摆放着不少花瓶古玩,她虽然不识货,可想也知道九皇子能摆放出来的东西自然不会太差,因此只觉得自己眼睛都不够用了,忍不住四下看得起劲。
  九皇子还没到,女眷这边叽叽喳喳各自有小团体玩得十分开心,男人那边也是如此。
  李蓉有好些日子没来了,这回她一来,不少人便与她寒暄。有人是真的关心她的近况,而有些人却只是想要打探些虚实,想要知道她为何嫁人如此之快。可李蓉也不傻,对于试探的人,她一律滴水不漏地回复了过去,而那些人又不可能撕破脸,什么都没问出来也只能认了。
  姜婉站在李蓉身后默默地看着她的表现,越发觉得李蓉在她面前许是扮猪吃老虎,其实她并没有那么柔弱……她摇摇头,将那些想法抛出脑外。如今既然已经进来了九皇子的茶话会,她自然要好好观察观察情况,想想看能用个什么办法让九皇子能心甘情愿为祥云阁说好话。
  过了会儿,与李蓉寒暄之人也散得差不多了,她转头小声对姜婉道:“婉婉,你也来吃点东西吧。九皇字府上的厨子厨艺极好,听说是他从原先的黄鹤楼里重金聘请来的,那厨子一来,原本闻名遐迩的黄鹤楼没多久也沦为普通酒楼。”
  姜婉心想,这九皇字还真是酒楼有仇啊……他这么久的时间下来,弄倒闭了多少酒楼啊……
  姜婉现在的身份是丫鬟,自然不好大喇喇地坐下吃东西,可是吃点李蓉递过来的吃食自然是不要紧的。只让姜婉一个人吃东西也不妥,画堂便沾了光,旁人看到也只以为李蓉这首辅之女体恤下人,并不会多想。
  倒是有人见李蓉身后有一丫鬟长得美,不禁暗暗心想她找这样的丫鬟可是为了在自己有身孕的时候勾住丈夫的心?
  虽然感觉到周围有目光看向自己,姜婉却并不在意,那些目光通常都只是看上两眼便挪开了,直到她感觉到另一道与众不同的目光,这才抬眸望去。
  对面男人聚集之处,轻纱飘拂间,姜婉看到了正一脸震惊地看着她的裴祐。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姜婉,满目的惊诧。随即,他视线往下一扫,看到了端坐在前方的李蓉,神情微微一变。
  姜婉像是完全没有看到裴祐似的转开了目光,装作不认识他。
  裴祐眉头紧皱,忽然对身边的小厮说了句什么,那岁数不大的小厮便绕过水榭长廊,来到了女眷这边,悄然走到李蓉身边低声道:“夫人,老爷问你……怎么回事?”
  李蓉透过轻纱看了对面一眼,恰好看到裴祐紧皱的眉,她抿了抿唇道:“你去回老爷,稍后回去再说。”
  那小厮有些踌躇,见李蓉并不想再多说什么,只得起身回去了。
  姜婉在那小厮走后小声对李蓉道:“对不住,让你为难了。”
  李蓉笑了笑:“无妨……”
  正在这时候,原本有些喧闹的气氛为之一静,姜婉若有所觉地看向另一边,有个高大潇洒的身影正漫步走向男人那边,轻纱掩映之下,他的身姿缥缈如云,令人心生向往。
  姜婉听到身边不远有几个未婚女子在小声咬耳朵。
  “九皇子终于来了……也不知今日他会不会过来这边。”
  “今日兵部尚书家的许小姐可也来了的,想必九皇子会过来这边的吧……”另一个女子如是说,只是话语里难免有些妒意。
  “我听说兵部尚书有意将许小姐许配给九皇子……也不知是真是假,九皇子又是个什么意思……”又一个女子怅然道。
  “真假又与我们何干呢?”有女子叹息。
  这话音落下,便迎来了一阵寂静。
  姜婉心中有些叹息,这些闺阁女子,婚姻是她们最重要的改变人生的机会。若嫁了个良人,便是一生无忧,可若是不慎所嫁非人,那么这辈子便只能在愁苦中度过。
  她不禁有些庆幸,还好她穿来的时候是有克夫的名声,这才没有早早嫁人,如今才有机会在古代开创自己的事业。
  她抬眸看向另一边,跟那些未婚女子一样,她也很希望九皇子能够过来,只不过她跟她们的目的完全不同,她们是为了姻缘,而她是为了事业,总要探探九皇子的底,才好做出对应的决策来。
  男子那边一阵热热闹闹,时不时有欢声笑语传来。女眷这边虽然也不冷清,但明显可以感觉到不少人的注意力都在那边。
  突然,女眷这边多了阵骚动,姜婉定睛细看,原来九皇子竟然缓步走了过来。当他走近,姜婉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
  九皇子剑眉星目,长得十分具有英气,举手投足之间尽皆彰显皇家贵气。只是就姜婉来说,这九皇子没有谢承畴长得帅。可是他身上的贵气是一个加分项,不少未婚女子一见他走近就面颊绯红,视线躲闪着不敢落在九皇子身上。甚至连已婚女子中,也有些脸红的。
  “诸位小姐夫人,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海涵。”九皇子简单地施礼,目光从所有人身上快速扫过,并未在谁人身上多停留一秒。
  他这简单的一句话,却令不少人都红了脸。姜婉看到最前方的一个未婚女子款款起身,正是兵部尚书家的千金。那位许小姐盈盈一拜,又举起茶水道:“多谢九皇子款待。小女子以茶代酒,敬九皇子一杯。”
  九皇子从身边跟来的小厮手中拿过酒杯为自己斟上,爽快地笑道:“许小姐敬酒,我是必然要喝的。”
  他说完,便仰头将酒喝下。
  许小姐缓缓喝了口杯中茶水,面上带着红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九皇子如此给她面子,她自然是欣喜万分的,一颗少女心扑通扑通直跳个不停。
  见九皇子喝了许小姐的敬酒,不少未婚女子便都蠢蠢欲动起来,几个胆大的也端起了茶水,一个接一个地对九皇子敬酒。
  九皇子今日大约是心情好,竟一个个陪着喝过去,颇有几分“雨露均沾”的意思,惹得最开始敬酒的许小姐十分不爽快,却又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生闷气。
  姜婉仔细地观察九皇子的神情,她发现九皇子面对这些未婚女子时神情是温柔的,不管他是不是同性恋,至少他并不讨厌女性。
  很快轮到李蓉右边的女子,也不知时不时太过激动,她起身时脚步有些踉跄,身子竟向前倒去。九皇子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只一瞬就松开她,关切地说道:“可还好?”
  那女子面色绯红,不知该安放到何处的眼神忽然落在九皇子的胸口,顿时面色一白。方才她手中拿着的茶盏,在她踉跄的时候将茶水倒在了九皇子的身上。
  就在那女子不知所措之时,早已做好准备的姜婉心中一动,立刻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手帕塞到那女子手里。
  那女子也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帕子是哪来的,条件反射的便拿帕子去擦,被九皇子抬手阻止。他的手拂过帕子,忽然微微皱眉,视线落在那帕子上。
  姜婉心中紧张。她已经想好了,九皇子要是喜欢这帕子夸它,她就说那是祥云阁的,他要是不喜欢,她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第61章619
  然而让姜婉失望的是,九皇子只是扫了那帕子一眼,便移开了目光,有礼又疏离地笑道:“无需在意。”
  他退后一步,彻底避开了那女子拿帕子的手,又面带微笑地走向下一个女子。
  那未婚女子既失落又满脸酡红地垂下视线,九皇子的风度令人折服,然而他那对每个女子都温柔却有度的态度,当那人是自己时难免心生示意。
  姜婉也很失落,见那女子颇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她悄然伸手去抽她手里的帕子,对方也毫无反应,任由她将帕子拿了回来。
  正笑着与另一人说话的九皇子忽然若有所觉地瞥过来一眼,视线从帕子扫到姜婉身上,在她脸上停顿了几秒,又自然地收回视线。
  九皇子与诸位夫人小姐寒暄过后,便又离开了,徒留散落一地的少女心。
  李蓉先前以为姜婉来是找看中了九皇子,可方才九皇子好不容易过来,姜婉却只是递出了一块帕子,还不是给九皇子的,动作丝毫不引人注目,似乎目的并非是寻得九皇子的关注……她实在想不通,姜婉想跟到这茶话会上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见九皇子离去,李蓉小声对姜婉道:“婉婉……你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姜婉同样轻声道:“多谢,暂时不用。”
  李蓉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九皇子回到男人那边后,两边同时又热闹起来,男人那边饮酒作乐,好不痛快。今日的酒乃是鄞州老窖,香醇浓厚,女眷这边不饮酒也能闻到飘过来的淡淡酒香,仿佛也醉倒其中。
  刚才的机会没能成功,姜婉却并不放弃,她早已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先前就没有想过来一次就能将棉布推广出去。她细细观察着九皇子,试图从他的言行举止中寻找出可以突破的点。对面男人们交谈玩笑的声音传过来后虽然小,却也清晰,姜婉听了会儿,发现这些男人们除了不谈政治之外,什么都谈,文雅点的说起最近新冒出头的才子才女,会玩的就谈吃喝嫖赌,九皇子似乎都能接得上话。
  过了会儿,见九皇子似乎有要离开的意思,却刚好被一人拦住说话,姜婉忙小声对李蓉道:“我去接手……”
  李蓉点点头,姜婉便小步走出了水榭。
  水榭外有小厮守着,姜婉问清了茅房在何方,便慢悠悠地往那个方向走,又时不时回头看水榭中的动静。很快,她见九皇子从水榭中走出来,方向正与她相同,她便放了心,加快脚步消失在拐角。
  她见九皇子有离开的意图,想来是酒喝多了得排出来,因此她先他一步离开,看上去就没那么显眼。而在确定他也是去往同一个方向后,她便放了心。
  去往茅房的路上有一座小型假山,前方还有一个方形的小池子,假山上有水留下,落入池中,源源不绝。
  这正是一个“偶遇”的好地方。
  姜婉停下脚步,想了想站在那儿仰头望天,神情专注,而她的耳朵却仔细听着后方的动静。
  没一会儿,一个脚步声临近,在经过她这边时顿了顿,又往前去。姜婉眼角余光瞥到那正是九皇子,却并不着急——人家急着上厕所,就算再奇怪也不会这种时候停下询问的吧?
  姜婉保持着仰头望天的专注神情,直到九皇子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的余光之中。跟刚才匆匆而去的脚步不同,这会儿九皇子脚步轻松,又一次经过姜婉时停下脚步看她。
  姜婉距离青石板小路有一两丈远,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这个府邸的主人正在疑惑地观察着她。
  九皇子好奇地看着不远处的女子,他隐约记得那是女眷那边跟着的一个丫鬟,却难得生得一副好皮囊,此刻她右手轻轻扶着假山壁,目光落在天空的不知何处,神情那么专注,也不知在看些什么。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自然什么都没看到。
  他记得他前一次经过她时她便是这般模样,这次她又是如此,这不禁引起了他的好奇——她究竟在看些什么?
  九皇子脚步一转,缓步走近,在距离姜婉身边不远处时又一次尝试看向她所在方向,可依然什么都没看到。
  “姑娘,你在看什么?”九皇子出声询问道。
  姜婉像是突然惊醒,侧头看了过来。
  九皇子以为她会认出他,以为她会慌慌张张地行礼,然后娇羞地告诉他她在看些什么,就像过去那样。然而,这一回他却猜错了。只见那女子面容一如方才般平静,漂亮水润的双眸之中是一抹无法忽视的认真,像是在将自己心中所思缓缓道出,她的语速很慢:“我在想,天之外,究竟有些什么?”
  九皇子微怔,他见过太多女子,她们所思所想,再简单再琐碎不过,鸡毛蒜皮家长里短的小事而已,即便是旁人口中的才女,所写之诗词也多是伤春悲秋之作,对于从一个女子口中听到这样的问题,实属罕见,更何况是一个丫鬟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