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这话事关重大,韩元蝶也确实没有别的人好托付了,至少这些人是程安澜跟她说过可以放心使唤的人,想来若不是这样的兄弟情,程安澜也不会让他们住在这个宅子里,她既然信任程安澜,也只得跟着他信任这些人了。
  说话的时候,韩元蝶还是不由自主的左右看了一眼,才低声道:“我得了消息,齐王殿下在江南被海匪劫走了,你程哥当时不在江南,这才赶回去,你要找个绝对妥当的人,赶到江南去见你程哥,跟他说,江苏巡抚与海匪有勾结,将西北军的部分军需偷梁换柱出来卖到海上牟利。”
  洛五差点儿石化了,仿佛是冲击太大缓不过来似的,伸手拿茶杯的动作都凝固在半空中,看起来显得有点滑稽。
  饶是他自诩见惯了大场面,血肉生死,也没料到这个年纪不大,娇娇怯怯的小姑娘,张嘴就说出来这样骇人听闻的话来。
  韩元蝶垂了眼睛,心中其实颇有点忐忑,她是真的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付到了程安澜对这些人的信任上来了。
  她知道,程安澜跟她说这些人可以信任可以使唤的时候,心中想的无非是些小姑娘家鸡毛蒜皮的事情,绝对不会想到会是这样的事情。所以她一开始来的时候想找的是洛三。
  洛三当年是为了程安澜死的,这是韩元蝶心中清楚的,这样的人,想必更可信一些,当然是第一选择,不过洛三不在,这是他的亲兄弟,韩元蝶略微斟酌还是选择了信任他,信任程安澜的眼光。
  过了片刻,洛五才擦擦冷汗,低声道:“嫂子这话可再不能给第二个人说了。”
  他第一句话是这个,韩元蝶总算松了一口气,抬头直视他:“你能办这件事吗?”
  “嫂子这消息可确实?”洛五又问,他甚至不敢问这消息来源,倒叫韩元蝶松口气。
  韩元蝶点点头。
  洛五这人虽年轻,可脑子极为灵透,从那话里立时便明白了,既然齐王殿下出了事,现在程安澜定然处境艰难,韩元蝶透露的这个信息不仅叫人震惊,而且十分要紧,不吝为程安澜的一根救命稻草,顿时道:“程哥有难,我就是赔上性命也要把这消息送到,嫂子放心。”
  若是江苏巡抚真有此事,那或许可从他身上找到海匪的蛛丝马迹,可比程安澜人生地不熟,没头苍蝇乱撞好的多了。
  韩元蝶又道:“你提醒你程哥,此事牵连人众多,且不乏高官,整个西北军需通道都有人涉案,具体哪些人暂不可知,但有一位不是,江南总督。”
  这也是极要紧的,程安澜是钦差王爷的护卫身份,手中人手兵力有限的很,且江南各级官员在江南经营多年,外人去轻易哪里插的下手,是以他必然需要借助当地的力量。
  有谁能比江南总督更有力量呢?
  这是韩元蝶再三思忖过的,江南总督治下出了这样大的案子,必然要受波及,上一世的西北军需大案,最高只到江苏巡抚,韩元蝶是知道的,因为若是有江南总督,那首提的必然是江南总督了,江苏巡抚就不会那么受关注,是以江南总督既然无事,那他在江苏巡抚被明确指出来的情况下,绝对不敢明目张胆的包庇放纵了。
  一方封疆大吏,只要自己不涉案,必然不会在这样大案上包庇属下,须知这样的事,只要通过别的途径被查出来,便是江南总督也免不得有一个治下不力的罪责,降级甚至罢官都是有的。
  而若是他自己查出来,或许不仅无过,还有功呢。
  韩元蝶总觉得,自己能想这么多,真是福至心灵,跟平日里完全不同呢。
  ☆、78|70
  洛五更不敢问韩元蝶这消息到底是怎么来的了,江苏巡抚的是和江南总督的不是她是如何得知的,简直难以想象。
  便是齐王殿下也不能说的这样清楚明白吧,难道这位看着丝毫不显的嫂子还有别的途径……甚至是,上达天听?
  可这事儿,只怕皇上也不会知道的吧?
  这样一想,洛五更惊悚了,更不敢直视嫂子了。甚至在多年以后,洛五已经是一方总兵了,每次回京,在程哥家给嫂子请安的时候,差不多跟见皇上一样恭敬,不敢抬头直视。
  只是不管如何,这个时候嫂子的果断和情谊,也确实叫洛五折服,或许以前对嫂子恭敬是因为看在程哥的面上,可是此刻他恭敬的躬身,却只是因为嫂子本身:“我立刻就着手启程去江南,我在西北军干的事儿也跟这差不多儿,定不会有失的,嫂子只管放心。”
  韩元蝶放不放心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这话说出去,还真是只能听天由命了。
  韩元蝶回到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看起来,当年是真没有这一场变故啊,韩元蝶托着腮发愁,静下心来想想,这样大的事,没有瞒的一丝风儿都没有的,自己总该听到一点儿风声才对。
  这一刻,她是真希望自己真的是齐王殿下的福星呢。
  齐王殿下在江南出事的消息是在六天后传出来的,朝廷没有发邸报,可各处已经迅速的传开了,甚至说皇上已经秘密招东安郡王进宫商议,要命东安郡王为钦差,前往江南主持此事。
  不过韩元蝶知道,东安郡王已经于五日前秘密启程前往江南,这一次,东安郡王世子爷也随行。
  这个时候,韩元蝶正在许夫人跟前看着许夫人料理韩家的各处庄子和铺子,年底了,尤其是庄子上,下了好几场雪,早歇起来,只管缴了一年租子就好过年了。
  正在这个时候,本该在户部当值的韩松林急匆匆的走了回来,进了许夫人房间,不妨韩元蝶也在跟前,倒是停了一停,仿似有点为难。
  许夫人见儿子这样看着孙女,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显见的是有关于孙女的为难事了,便道:“圆圆去里头把昨儿送来的白茶泡一壶来给你爹用。”
  韩元蝶答应了,走过去,就在多宝阁后面站着听,不动了。
  这样明目张胆的偷听,许夫人偏当没看见,韩松林有点无奈的看看他娘,也只好当没看见,跟许夫人说:“母亲,刚才在部里,听说齐王殿下在江南被海匪绑去了,如今要朝廷拿银子赎人。”
  果然是这件事,韩元蝶心中有数,并没有动,许夫人有点凝固的样子。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在许夫人这一生中,显然是极为震动的消息。
  不过她也没有立刻惊慌失措的站起来,只是过了一会儿,才问:“又荷定然也是知道了?”
  韩元蝶听着,这短短一瞬,祖母的声音就很突兀的变得干涉起来,似乎说这句话都很费力似的。
  韩松林低了一下头,才又说:“儿子已经打发人去齐王府给王妃请安去了,这会儿先回来与母亲说,因着……小程将军本是侍卫首领,当时却并不在江南,圣上闻讯震怒,此事……此事只怕难以收场。”
  “啊?”许夫人还没反应,门口却传来一声惊呼。
  是王慧兰!
  她听说这个时候韩松林不在户部当值,却急急的赶回来,直接去上房见许夫人,心中疑惑,韩家规矩向来不大,她也没多想,就到上房来瞧瞧,没想到在门口却刚好听见韩松林说起程安澜的麻烦来。
  王慧兰着急的道:“大爷这话是怎么个意思?小程将军这是要获罪了?那……那圆圆怎么办?唉唉唉!早知就不该这么早定亲的!圆圆过年才十四的,十四了再定亲也来得及的,没承想……大爷,这可怎么着好?”
  她很自然的看着韩松林,指望他有主意。
  这便是亲疏之分了,虽然王慧兰也疼小姑子,可真到要紧关头,本能的先想到的,也自然是自己的女儿。
  就好像韩元蝶,她当然也担忧齐王殿下,但萧文梁那一日说事涉程安澜后,那种担忧就很自然的更偏向程安澜去了。
  韩松林沉默了一下,望向许夫人:“此事只在陛下御书房里计议,并没有拿在朝堂上说,只我听到的消息,别的人也罢了,只小程将军擅离职守,便是齐王殿下无恙而返,小程将军只怕也要获罪的。”
  王慧兰一脸恐慌,简直要晕过去似的。
  她一生也算生于富贵,长于富贵,嫁到韩家来又更好一点,一生少见纷争,不知疾苦,最大的忧虑不过是早年身体不好,没有儿子,后来的忧虑也只有女儿太过溺爱,任性妄为,生怕嫁不到好人家。
  这些忧虑与现在这件事来说,简直不值一提,也自然惊慌失措,怕的了不得。
  许夫人这会儿也问了韩松林:“你的意思是什么?”
  韩松林又斟酌了一下,才仿若试探式的道:“圆圆与小程将军只是放了小定,若是现在退亲,或许……”
  韩松林这话一说,许夫人还没说话,王慧兰连忙接口道:“是是是,现在退亲也还来得及的,这才下了小定罢了!就是名声不大好听,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幸而圆圆年纪还小些,如今退了亲,过上两年再议亲,也就无碍了。”
  许夫人等她说完了才说话,却也没跟她说,只是与韩松林道:“你们疼圆圆,着紧这事儿,我也知道,只是这会儿,只怕不是好时机。”
  韩松林向来敬重母亲,并不只是因为孝顺,而是知道母亲虽素来淡然,但十分通透,后宅妇人本来见识不多,大部分也就跟王慧兰一样,但父亲不仅从来不大理会家事,便是外头韩家的生意上的事,也不怎么会,都是母亲打理,这是祖父亲自为父亲挑选的媳妇,几十年来实实在在的证明了祖父的眼光。
  许夫人遇事安稳,擅见人心,此时也说:“若是我们能早一步得了消息去退亲,也就罢了。只是此时整个帝都这会儿只怕都知道这件事了,不管小程将军获罪不获罪,没有人不知道的,这会儿事情并不明了,刚有议论,朝廷还无定论,就急着去退亲,便是无关人等见了,也要说咱们家一句凉薄。”
  她看了王慧兰一眼,见她虽然着急圆圆,但自己开始说话了,面上焦急未退,却也恭敬的保持着静听的样子,心中也默默的点了个头,才接着说:“倒不如略等一等,待朝廷有了定论,处置也有了,水落石出之后,再看要不要退亲,反而稳妥。说到底,咱们家也只算正在议亲,并没有定下来,小程将军就算获罪,也不过是一个擅离职守致王爷被掳,朝廷的律法在那里,自也不会罪及才放了小定的姑娘的。且这样去退亲,那也情有可原,程家没有不退的,外头人说起来,咱们也算有个缘故,松林你想是不是?”
  说到底,韩元蝶这是才放了小定,还没有大定,算不得程家人,韩家还有退步儿,可以略微观望。只是事已至此,除非程安澜无事,否则韩元蝶退亲,总是对名声有妨碍的,许夫人在心中还是叹息了一声。
  圆圆与程安澜这简直是孽缘了,现在回想起来,诸多不平静,诸多磕绊,或许便是上天早有预兆吧。
  韩松林听了许夫人这话,还确实豁然开朗,他忧心圆圆,听了消息就匆匆的赶回来,满心里只想着早些与程家没有瓜葛,保女儿平安,确实没有想到这样多,远没有许夫人见识明白通透,此时韩松林便道:“还是母亲见识明白,儿子听母亲的便是。”
  王慧兰本来没什么见识,只听许夫人说的有理,丈夫也认同,想想确实圆圆只是下了小定,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只是心中一松,眼泪就管不住了,不由的拭泪道:“也不知圆圆怎么就这样命苦,别人家的姑娘平平稳稳的什么事都没有,怎么就我们家圆圆才这样的年纪,早前就莫名其妙的闹的那样儿,外头说什么的都有,若不然,也不见得就应了程家!偏这会儿,又闹出这样的事来,一想到那些事,我这心中就像油煎似的!”
  这种话,许夫人是向来当没听到的,不予置评,倒是韩元蝶从多宝阁后头走出来说:“我好好儿的,母亲就不用说了,一家子从祖母到姑母都疼我,弟弟妹妹们也都喜欢我,就是有这个事儿,现在还没定论呢,我有什么命苦的,娘哭什么呢!”
  许夫人倒是有些诧异韩元蝶在这件事上的镇定,不过诧异之余倒是很满意的,韩元蝶是长孙女,从小儿只知憨吃憨玩,其实真不像别人家的嫡长孙女般镇得住,只没想到,真出了事,反倒毫无异色,比她娘强多了。
  许夫人便道:“圆圆说的是,这件事还早着呢,林哥儿媳妇也先别哭了。”
  又对圆圆说:“圆圆去换衣服,陪我去齐王府看看你姑母去。”
  ☆、79|第七十九章
  齐王府门口这会儿安安静静的,外头一个人没有,中门紧闭,只开了一个小角门子,门口连一个人都没有,倒是韩府的车到了门口,里头慌慌张张的跑出来一个看门的,打千儿请安:“原来是老太太、大姑娘。”
  看起来虽然是慌张的,倒还没走大褶子。
  马车驶进二门去,一路上只觉得有些冷清感觉,却没见其他异样,许夫人才算放了一点心,到了正房,韩又荷亲自迎出来,轻声道:“圆圆也来了。”
  说着,眼圈都有点发红。
  韩元蝶伸手去扶她,韩又荷这会儿肚子凸出来,圆圆的,已经有点笨重了,许夫人坐下来才说:“你大哥刚回来说了这件事,我就过来看看,还有别的消息吗?”
  韩又荷有点疲倦的道:“离的远,现在消息不多,只知道前儿的消息回来,说王爷性命暂时无忧。”
  她虽然显得疲倦,但说话声音还算平稳,情绪也很平静,看起来大约不是今天才得的消息,大概已经有一两日没有睡好了:“东安郡王已经去江南主持大局了,想必……想必暂时无忧罢……”
  许夫人又问了些细节问题,韩又荷也并不知道许多,而且现在这个状况,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韩元蝶张望了一下道:“恒儿和蕊儿呢?”
  韩又荷道:“都进宫去了,娘娘体谅我这会儿笨重不便,把他们接进宫去了,原是叫我也一起进宫暂住的,我想过两日看看情形再说罢。”
  韩元蝶一怔,不由的想起上一世,宫变的时候,齐王妃和齐王的两个子嗣都死于宫中,难道……难道也是这样的缘故?
  可是作为□□的军需案现在没有查了啊。韩元蝶想,齐王殿下去查军需案,却出了这样的事,自然没有人再顾得上查那件事了,所有人都在忙着营救齐王殿下,军需案没有查出来,安王就没有谋反逼宫的理由了吧?
  韩元蝶不由的陷入了沉思。
  这个时候,东安郡王轻骑缓从,日夜兼程,刚刚抵达江南。
  东安郡王入住江南总督府,他的随侍除了自己的亲兵,还有几位刑部的官员,是东安郡王亲自挑选的,江南总督梁越带头,麾下巡抚、知府等跟在后面请圣躬安,并给钦差大人行礼,东安郡王气质冷峻,命起后第一句话便是:“齐王殿下的侍卫首领程安澜何在?”
  江南总督梁越道:“程安澜身负守卫之责,却擅离职守,致王爷意外出事,下官已经将他羁押了。”
  东安郡王目光闪动,停了一停才道:“致王爷意外?梁大人的意思,此事纯因程安澜的疏忽,才出了这样的事?而不是海匪猖獗,不仅累累上岸劫掠,为恶百姓,更能精准掌握钦差动向,无声无息间掳走齐王殿下?”
  这话简直是诛心之论,堂堂正一品江南总督,封疆大吏手心里也冷汗直冒,梁越曾为多年京官,累至礼部尚书从一品大员,自然与东安郡王也是常见的,知道东安郡王为圣上堂弟,精明强干,一直为圣上重用,直入中枢,最能体察圣意,此时圣上爱子出事,也是派他为钦差,下江南主持大局,可见圣上信重。
  梁越此时面对东安郡王,完全没有在京城里时那种感觉,不禁有了一种仿佛面对圣上时那种敬畏,而排在他身后的江苏巡抚等人,也都低头。
  梁越沉声道:“海匪之祸,江南各镇从来都是严防死守,只是各镇只有岸上兵士,且兵力有限,海匪便是溃败,也能退居海上,休养生息,随时可能卷土重来,难以预料。齐王殿下此事,微臣也在追查各处消息,但程安澜失职,也是难辞其咎的。”
  东安郡王自然听出这回话里的多重意思,看来这梁越虽任礼部尚书的时候也算是能吏,下到地方上来之后,时间太短,还是颇有点力不从心的。
  江苏巡抚方鸿与此时躬身道:“齐王殿下出了这样的事,下官等自然要竭尽全力追查海匪,但也并不能因着海匪猖獗,程安澜就没有罪责了。”
  江南诸官员纷纷附和。
  东安郡王看了方鸿与一眼,他当然知道这位江苏巡抚是宫里那位方贤妃的兄弟,也算得方家如今最有出息的一位了,只是齐王殿下到江南到底是做什么,就算齐王殿下秘密奏陈的时候他不在圣上跟前,也很快知道了些□□,齐王安王之争如今刚见端倪,齐王急着下江南背后的目的是什么,他自然也多少有些揣测。
  安王的财源有哪些,东安郡王当然不会一清二楚,但是多多少少知道些方向,江南是必定有的。齐王殿下刚刚才把邓家捏在手里,又到江南,这样的坚壁清野,安王殿下不恼就怪了。
  那么江南这边,这位江苏巡抚到底是怎么样的,大约也有很有得磋商了,而这个时候,他一发声,倒比江南总督说话的应和声好多些,而且,连钦差也敢辖制,可见其在江南的经营。
  怪道齐王殿下会失陷于江南,而程安澜会被羁押,那么,这位实际上被架空的江南总督,心中会怎么想这件事,实在很有可操作的余地了。
  他的目中闪露了到江南后的第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