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节
  管平波下船,直奔百户所而去。
  守卫显然没料到她这么早回来,稍怔了怔,才忙行了个礼,目送她进门。
  跟在后头的李修杰等人踏进百户所的土地,满目熟悉的军装与发型,放松的露出了一丝笑容。
  出门在外,他们做亲卫是最辛苦的,精神高度紧张,半点不敢分神。
  终于进了家门,总算可以稍稍安定点了。
  管平波曾干过押运,自是理解亲卫的痛苦。
  走到办公楼门口,便回头道:“你们都去休息吧。”
  李修杰几个实在有些绷不住,想来营内应无大碍,便都散了。
  陆观颐听到动静,迎了出来,见到管平波,欣喜之余,亦是觉得肩头一松:“你可回来了!”谭元洲在盐井,百户所内全靠她操持,往日看管平波虽忙碌,却无多少愁容。
  自己管事才知道,那番压力,着实难以承受。
  管平波点点头,利落的道:“去个人,往盐井通知谭元洲来一趟。
  再吩咐下去,李玉娇、韦高义、潘志文立刻于会议室集合。
  后勤各部门负责人整理好资料,吃过中饭,在会议室开会。”
  “是!”陆观颐答应一声,忙把消息通知下去,又对管平波道,“你一路风尘,不歇一歇么?”
  管平波在办公室里的架子上洗了把脸,才道:“出门近两个月,莫不是营里竟没出甚幺蛾子不成?”
  陆观颐神情有些低落的道:“两营三四百人,上百里的战线,哪里没有几十件事。
  你再不回来,我可是绷不住了。”
  管平波把毛巾挂好,微微一笑:“你脸色不大好,辛苦了。”
  陆观颐摇摇头:“比不得你出门在外,是前日有些风寒未愈。”
  陆观颐自打籍没,便颠沛流离,次后在洪家遭受虐待,又于前年冬日落水,身体一直不大妥当。
  如今住在百户所内,不似盐井阴冷潮湿,已是好了许多。
  至少旧伤不疼的那么频繁了。
  可她底子弱,即便日常不少锻炼,还是比旁人容易着凉。
  管平波不在营中,承担营中事务,焦头烂额,两厢夹击下,不出意外的病了。
  幸而病的不重,还能支应。
  管平波皱眉道:“找大夫瞧了没?怎么说?”
  陆观颐道:“不过是养着罢了。
  只是你不在家,我又怕过了病气,甘临寻不着人,日日不开脸呢。”
  管平波道:“她一岁多的孩子,哪里记得住人。
  罢了,你把手头上的活计与我交接一下,便去歇着吧。
  病人多睡觉才好的快。”
  至正月底,石竹境内的所有乡村才全部囊入怀中,但事情远没有结束。
  得到田地后,紧接着便是修建邬堡与水利系统,以备春耕。
  陆观颐又不似管平波,多活了一辈子。
  到底经验不足,很是手忙脚乱。
  不独她,老虎营内皆紧绷着弦。
  此时管平波回归,陆观颐才觉的有了主心骨,放松的歪在椅子上,苦笑:“我不如你多矣。”
  管平波听了轻笑一声:“瞎话,多历练便好了。”
  谁天生就会管事啊!
  说话间,韦高义等人已赶了过来。
  管平波进了会议室,便开始问询两个月内营中之事。
  土改过程中,少不得有些武力反抗的地主。
  老虎营的政策是倘或愿意和平交出土地的,保留其住宅、店铺、粮库等财产,只拿走土地山林;若不长眼胆敢反抗的,那抱歉,什么都抄走。
  每每行动之前,有专人喊话,务必把精神客观严肃的传达到地主面前。
  尽管如此,依旧有许多地主选择了武力反抗。
  因此老虎营少不得有些许伤亡,陆观颐率先报上来的,便是伤亡名单。
  管平波扫过名单,只见上面写着死亡十三人,重伤五人,轻伤二十六人,脸色立刻挂了下来。
  常言道打仗没有不死人,可戚继光抗倭就能只有轻伤的。
  石竹地主还不至于凶悍过倭寇,而老虎营以超越着时代的战术碾压,理应不该有如此伤亡!
  眼神严肃的看着在场的诸位,沉声道:“不解释一下么?”
  潘志文低垂着头道:“打刘家团时,我没指挥好。”
  “嗯?”
  想起死去的人,潘志文的声音有些晦涩:“刘家团地形复杂,又有两家地主。
  他们彼此合作,声东击西,我们的侧翼被拦腰冲断,他们一慌便……”潘志文道,“营长,对不起,是我太急了。”
  管平波手指敲着桌子道:“作战计划有谁参加了?预案怎么做的?拿来我瞧瞧。”
  潘志文一噎,更说不出话。
  管平波看向陆观颐,陆观颐只得解释道:“几处同时在打,故战前会议有时候开不起来。”
  末了又补充道,“大家伙也不大愿意日日的开会,都嫌烦。”
  听得如此幼稚的话语,管平波登时怒了:“开会嫌烦,送命便不嫌烦了?我说过多少次!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当日在盐井,李德元第一次打我们时,来势汹汹,结果呢?被我们打的屁滚尿流!第二次他长进了,知道谋天时地利人和,结果又如何?全军覆没的差点成了我们。
  我口口声声说,不打无准备的仗,哪知我出个门,你们竟胆敢连战前会议都省了!才打了几个土匪地主,就觉得自己是天神下凡,睥睨众生了?”
  一番话说的几个人都低头不敢答言。
  管平波扫视一圈,冷冷的道:“平日里我开会,你们大抵都觉得无聊的!可我为什么每每开会,一口气能讲那么长?当我闲的慌话唠么?一个两个不停的重复犯错!我不来回唠叨,还能怎样?磨刀不误砍柴工,每天每日的文化课,全上到狗肚子里去了!”
  陆观颐垂眸道:“此是我的工作没做好,请营长责罚。”
  管平波看了陆观颐一眼,面无表情的道:“李玉娇,遇此等事,军规如何写来?”
  李玉娇张大了嘴,好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战、战前务必、务必开会制定作战计划……战后须得总结,若遇重大伤亡,须得书面总结并归档。
  违者、违者……逐级追责……至镇抚司……二、二十军棍……”
  潘志文忙道:“营长,都是我的错,我愿领罚。”
  管平波看着潘志文,一言不发。
  潘志文缩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陆观颐闭上眼,平静的道:“军规最初由我参详制定,军令如山,既是我犯错,理应受罚。”
  李玉娇头一回觉得稽查队长如此尴尬,陆观颐温婉且脆弱,要拿军棍打她,如何下的去手?欲要求情,看了看管平波的表情,又说不出口。
  老虎营内每一个人,都穿着军装。
  既入行伍,再柔媚也是军人。
  稽查队隶属于镇抚司,她平日的严厉难有人不服,正是源自于稽查队长期的以身作则。
  管平波却是直接切到下一件事,道:“石竹土地于人口总数,并明年的亩产估算出来了么”
  陆观颐定了定神,回道:“还在核算。
  预计四月能出结果。”
  管平波点头:“有时间计划就好。”
  说着又补充了一句,“你们每个人,每日必须做计划。
  没有计划,永远不知自己擅长什么,需要改进什么。
  更不知效率为何物。
  如今才刚起步,计划做不好理所当然,但不是不去做的理由。”
  又对陆观颐道,“尤其是后勤处,基于先行的生产,须得不停的优化流程。
  年前我在巴州,听说鄂州已打的稀烂。
  天下不是即将大乱,而是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如今我们才打下石竹,将来还有无数的仗要打。
  效率便是生命。
  不管是后勤,还是战兵,归根结底都是如何有效的置敌于死地。
  这个‘如何’是怎么来的?便是一次又一次的计划、实行、总结、调整,再计划,再实行,周而复始,直至天下太平!诸位最好在还未遭遇强敌时学好一切知识。
  果真到了日日夜夜打仗时,可就没有如今的好条件了!”
  众人皆低头称是。
  整整两个时辰,才把管平波出门后的总总交代清楚。
  匆匆吃过饭,管平波接着听后勤的汇报。
  站在会议室前面广场的李玉娇紧张的手心冒汗。
  打仗打输了,是能力问题,但陆观颐等人犯的错,依照管平波的话来说,是最不可轻饶的态度问题。
  不独陆观颐,老虎营是逐层追责制。
  首要责任人是潘志文,负领导责任才是陆观颐,故潘志文的惩罚比陆观颐要重的多。
  军棍打在身上,潘志文痛苦的咬着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