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节
  未婚的年轻男女们,也趁着节日喜庆,凑在一处对歌谈情。
  每年的三月至五月,便是农忙,也是苗家成婚的高峰,便是因为三月初三与四月初八的两个大节庆勾搭成功的太多了。
  二人走到外头,迎头撞见了陆观颐一行。
  她身边跟着的刘奶妈背着个精致的小背篓,甘临在里头坐着。
  张和泰忙行礼道:“姑娘好。”
  陆观颐笑笑:“我昨日算账到天黑,都没空给你们接风洗成。
  正好今日过节,我已叫厨房做了好菜,晚间请你们喝酒。
  对了,我二哥呢?”
  张和泰道:“应该在城里。
  姑娘是打算带着小小姐出门逛?”
  陆观颐正欲说话,甘临就伸着手要谭元洲抱。
  背篓里头自是不如人抱着舒服的,甘临小小的人儿,最是分辨的出谁惯她。
  方才管平波二话不说把她丢进了背篓,她敢怒不敢言,此刻见了谭元洲,哪里肯放过,话还说不利索,手脚倒是麻利的很,蹬着腿往外头扑。
  背篓里掉出去可不是玩的!谭元洲好悬没吓出一身冷汗,忙把人抱了出来。
  甘临得意的笑的露出了六颗小牙齿,惹的谭元洲好一阵亲,只把人逗的咯咯直笑。
  陆观颐笑道:“快快抱走,等她妈瞧见了又要发火,说我们太惯孩子,将来必养成个废物。”
  说毕,谭元洲果真抱着孩子,溜之大吉。
  几个人一行走一行说话,张和泰看谭元洲同甘临玩的高兴,调侃道:“我们谭兄弟也到了喜欢孩子的年纪了。
  往年到我家,看到我儿子,恨不得一脚踹飞了去!”
  谭元洲道:“你那是儿子,调皮的翻天。
  哪里有女孩子可爱。”
  张和泰家不过是巴州豪强家的管事,哪里比的上出身名门的陆观颐养的精细。
  不说旁的,屋里铺了木地板,甘临身上就永远干干净净。
  面脂一日不落的擦着,皮肤水嫩嫩的。
  加之从未很晒过,亦从未很冻过。
  不消多说,只抱出来,就是大户千金的范儿。
  休说谭元洲,营里哪个不爱她?便是张和泰在一旁看着都爱,不住的逗着她,要她管自己叫哥哥。
  甘临性子十分活泼,谁逗都不恼,清脆的叫了声“哥哥”,把张和泰喜的伸手去抱。
  甘临却是不肯,搂着谭元洲的脖子不撒手。
  她不认得张和泰,叫人是可以的,抱就免了。
  几人有说有笑的走到云寨城外,只听城墙上方,一群少年少女,齐声唱着歌谣。
  “夜半三更呦——盼天明,寒冬腊月呦——盼春风,若要盼得呦——虎贲来;岭上开遍呦——映山红——岭上开遍呦——映山红……”
  张和泰听了一阵,才想问通常作为禁军代称的“虎贲”在此处是何意,却是猛的想起,他竟是听的一清二楚。
  待城楼上的少年们再次歌唱时,惊觉他们唱的全是官话!寻着声音望去,城墙上插满了红旗,城楼最高处,虎头旗迎风招展。
  待走到城门处,两个时辰前才离开云寨的张和泰惊呆了!城内的主干道上满满都是人,炸糍粑的香味一阵阵的扑来。
  路边的店铺齐齐开张,店铺前则是摆着各色小商品的地摊。
  歌声、喊声、叫卖声交织在一起。
  忽然一阵鼓声传来,张和泰定睛一看,是盛装的阿颜朵手执鼓槌,配合着伴乐,敲的激烈昂扬。
  众人瞧见是她,纷纷驻足。
  一个孩子兴奋的指着舞台,对远处喊道:“你们快来啊!阿颜朵要唱歌了!”
  旁边一人推了孩子一把,低声喝道:“闭嘴!”
  孩子忙捂住嘴,不再出声。
  街上渐渐的安静下来,一个个踮着脚,伸长着脖子,盯着舞台。
  舞台上还在准备,满街只听到几个老虎营的人再喊:“各就各位!各就各位!快!快!”
  几个身着军服的人搬着东西,快速的穿梭在台前台后。
  须臾,鼓乐准备就绪。
  笛子欢快的滑过小段乐曲,阿颜朵悠扬的声线便荡漾在了云寨城中。
  “嗨——哩咯哩咯——嗨——”
  紧接着和音与鼓声接连响起,张和泰不曾见过如此表现形式,听的目瞪口呆。
  周围的百姓早已习惯,听到前奏便知是什么歌,欢快的随着节奏摆起了身体。
  甘临骑在谭元洲的脖子上,兴奋的跟着节奏扭动,并用两只小手愉快拍着谭元洲的头。
  “踏平了山路唱山歌——撒开了鱼网唱渔歌唱起那牧歌牛羊多——多过了天上的群星座座——”
  阿颜朵边唱边敲着鼓,潇洒之极!舞台下的少年们听的如痴如醉。
  不知不觉,就有人跟着哼起来。
  渐渐的,跟着唱的人越来越多。
  “唱过春歌唱秋歌——唱过茶歌唱酒歌——唱不尽满眼的好风景——好日子天天都放在歌里过——”
  生活中处处有歌声的苗家侗家人,对音乐的敏锐度非汉人可比。
  这首《大地飞歌》于云寨的春节晚会上一炮而红,如今是云寨城内最流行的歌曲,男女老少无人不会。
  伶俐的或年纪小的,把那官话歌词学的字正腔圆,迟钝些的便夹着浓郁的方言,一样扯着嗓门大唱。
  阿颜朵的独唱,硬是变成了大合唱。
  一首歌毕,群众热情洋溢的大喊:“阿颜朵!再来!再来!”
  人来疯的阿颜朵在舞台上手舞足蹈,跟后头伴乐的人打了几个手势,陌生的伴奏立刻响起,是新歌!众人立刻沸腾了!
  阿颜朵待众人不再吵闹,才从容放下鼓槌,酝酿了下情绪。
  把手张开放在嘴边:“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
  老虎营内的人自是听过排练。
  甘临伸开双手随着熟悉的乐曲上下摆动,连刘奶妈都忍不住跟着哼着。
  周围的人则是拼命记着旋律,又连猜带蒙的想那汉字是什么意思。
  至于歌词,横竖老虎营的人会写在城墙上,倒是不急。
  几个小妹子听的眼泪汪汪,好听!真好听!
  不多时,阿颜朵唱完。
  众人还沉浸在歌声里,一阵木叶声打破了寂静,恰是方才阿颜朵唱的《在希望的田野上》,半个音调都不曾错。
  一个女孩抬头,见到了城墙上惬意吹着木叶的少年,激动的放声尖叫:“安哥啊啊啊啊啊!”
  街上的女孩子们立刻炸了,尖叫蜂拥着往城墙涌去。
  阿颜朵大笑,抄起个铜喇叭,中气十足的道:“高山木叶笑微微,十八满哥你会吹,你若吹的木叶叫,木叶传情不用媒!杨安,你把满街的妹子都娶回去吧!”
  街上的女孩子的脸登时羞的通红。
  一个人调侃全场,也就阿颜朵干的出来了。
  杨安站在城墙上,隔空喊话:“我娶你,你嫁不嫁?”
  街上一阵哄笑,张和泰被如此热情洋溢的告白震撼了!这也太太太……不讲礼法了吧?
  阿颜朵咯咯笑道:“我只嫁英雄,你连我都打不过,我才不嫁你!”
  杨安道:“我今日就去报名参军,待我能打过你了,你嫁不嫁?”
  同是宣传队的刘玉郎没好气的道:“参军就想娶她?打过我们再说!”
  街上的其它少年也不甘示弱,纷纷嚷着:“比武招亲!我们也要参赛!”
  谭元洲把甘临从肩上扒下来,抱在怀里,笑对陆观颐道:“在石竹的地界上,阿颜朵比你受欢迎呐!”
  陆观颐笑道:“可不是,我不会唱歌,他们看着跟汉人女子不会刺绣一样,没人瞧的上呐!”
  阿颜朵在舞台上被吵的没法,只得大声道:“我现在不嫁,三年后你们再比吧!”
  “提前比嘛!”
  “呸!”阿颜朵叉腰道,“三年后没准有更好的,现在就比我亏死!”
  有女孩子不服气的道:“杨安还不够好吗?”
  阿颜朵撇嘴:“他官话说不好,唱歌不好听,就只拿木叶糊弄!”
  谭元洲听得此话,忍不住哈哈大笑:“我说呢,怎地云寨人学官话那般快!居然使的是美人计!陆镇抚,你无耻了啊!”
  陆观颐用折扇遮住半边脸,抛了个媚眼给谭元洲:“是又如何?反正你不上当!”
  谭元洲:“……”
  张和泰也跟着调侃:“谭兄弟,你堪比柳下惠了!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人群中一股力量把他推的一个踉跄,将将站稳,就有人头顶着个竹筐,大喊道:“茅莓、桑葚、覆盆子啦!花生、瓜子、炸糍粑啦!嗳——让一让,让一让——”
  张和泰退后一步,把小贩让了过去,哪知后头又喊:“四月八,吃枇杷啦——又香又甜的大枇杷啦——十文一斤,卖完没有啦——”
  人潮涌动,张和泰与谭元洲瞬间挤散。
  连连退后至路边,挑了个人少的小路,绕回了窦家的住宅。
  窦家亦临街,张和泰看着街景,一步一步登上了二楼,居高临下的看着热闹的云寨城,心生恍惚。
  四月初八,去年他抵达云寨时刚好四月初八!但那时的云寨,何等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