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目光太过热烈,宋氏声音顿住。恰好此时,一直站在台阶上冷眼旁观的胡九龄开口了。
  “进府再说。”
  说完他朝阿瑶点头,后者扶起宋氏走向台阶。自知事关重大,宋冠生赶紧站起来,跟在娘俩后面往胡家走。而杨氏母子三人更是长舒一口气,进了胡家门、总归比呆在这被人指指点点要强,几人也忙不迭跟上。
  可当他们迈上台阶,正准备过门槛时,从里面杀出来一尊扑克脸的大管家——胡贵。
  “先前还首饰那次老爷已经言明,不欢迎几位入府。”
  跟在胡贵身后,一排身强体壮的护院依次排开将大门堵得密不透风,虎视眈眈地盯着娘仨。那严肃的神情,大有要是硬闯就架起你四脚把你扔出去、重重扔下台阶的架势。
  即便理智上觉得当着如此多人面,胡家不敢做这么绝;可私心里母子三人还是笃信,胡家绝对能做出这样的事。
  有高高围墙保护的胡家后宅进不了,围墙外面则是虎视眈眈、唾沫星子能把他们淹死的青城百姓,怎么选择趋利避害的三人都很清楚。眼见凭自己的本事进不去,他们有志一同地把目光集中在了前面的宋冠生身上。
  “阿爹。”
  “冠生。”
  母女俩的呼喊让走到映白墙处,将要进二门的四人停下脚步。
  宋冠生回头,见寒风瑟瑟中妻儿被护院拦在门口,毕竟是相伴多年的家人,即便再气他心里也有所怜悯。
  “姐夫、阿姐,我知道是他们娘仨糊涂,可……”话到嘴边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舅舅是想让他们进来?”阿瑶疑惑道,恰好一阵冷风吹来,即便裹着皮裘,依旧有少许风吹到脖子里,她不由打个冷颤。
  这幅模样落到宋氏眼里,就是女儿又被吓到了。
  将将松动的心思再次冷硬,她冷下脸:“想进来?不怕我胡家的铜臭味玷污了读书人清高的鞋?”
  宋氏的话清晰地传到门边,满含期冀地杨氏脸色微变。的确,她看不起胡家。商户人家银子再多有什么用,当官的稍微使点绊子还不得大把大把地往外送。而她家钦文,将来肯定要当官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虽然现在宋家不比胡家,可将来呢?胡家对他们那么好,不就是觉得钦文读书好、将来有出息,趁早打好关系。
  别因为她看不出胡家人心里那点小九九。
  正因如此,每次胡家送东西来时,她虽面上挂着热情的笑容,心下却是颇为不屑。而这份不屑,能让她在面对胡家“施舍”时心里更好受些。
  可宋氏接二连三,先是揭穿钦文科考之事,再然后又如此嘲弄,让她心底某个坚定且赖以为生的信念有所动摇。
  “我家钦文可是读书人。”
  “阿娘。”宋钦文皱眉,余光看向院内的表妹。她杏眼圆睁、逆光的小脸有股别样的柔美,单看容貌竟丝毫不输阿慈。
  他并非全然痴傻之人,阿慈做派他也隐隐有所察觉。昨日气头上虽然狠狠反驳小侯爷,可冷静下来后他也知道此事并非毫无可能。还有一点他自己也不想承认,之所以下意识地反驳,是因为他不想被表妹看轻。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表妹身边最亲近的同龄男子,表妹对他信任又崇拜。可凭空冒出个小侯爷,又是住到胡家、又是当师兄,昨日两人还并乘一骑招摇过市,在桑林间更是亲密无间,这种从未有过的亲昵,让他心里隐隐有些威胁。那感觉就像幼时过年的胶牙饧,被邻家身高体壮的孩子抢去一样。
  先前他对阿慈好,是笃定表妹不会离开他。可如今眼见两人相形渐远,他开始惊慌、急迫。此时此刻被拦在胡家门前,被如此多人指指点点,难堪之余他更不想再被表妹看轻。
  长叹一声,他扶起宋氏胳膊,“既然阿爹有事商议,那咱们先走吧。”
  深深地看了眼阿瑶,隔着门框他朝里面拱手:“先前之事的确是钦文做得不妥,他日钦文定会补偿。既然如今胡家不愿看到钦文,那我等便先行告退。”
  说完他半强迫地扶着杨氏、又给宋钦蓉打个眼色,挺直脊梁朝台阶下走去。阿慈已经帮他安排好乡试,待到他日金榜题名,他定会做出补偿。到那时,表妹肯定也会对他重展笑颜。
  这般想着,宋钦文神色越发严肃。读书人自有一番凛然不可犯的气场,此刻他气场全开,一时间众人非但不敢言语,反倒自觉给他让出一条路。
  这样光明正大的走,总比进胡家被那些踩低捧高的下人作践要好,杨氏和宋钦蓉长舒一口气。尤其是杨氏,本已动摇的信心再次坚定。她儿子可是文曲星下凡,看,大家都敬着那。不仅他们,连宋钦文都渐渐放松。
  可他们放心的太早了。
  站在台阶上,胡贵遥望大摇大摆离开的母子三人。见他们昂首挺胸,他不禁冷笑:给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
  几次三番帮着外人害他们姑娘不说,现在还把算盘打到胡家身上,真当他们是面团做得、任人搓扁捏圆。老爷需要仁善名声,姑娘心软,那他这做下人的就得为主子分忧,当一回“刁奴”。
  “各位乡亲父老,这边也没事了,大冷天的大家赶紧回去暖和下,都散了吧。”
  拱拱手朝下面里三层外三层的百姓说着,同时他朝混在人群中的下人打个眼色,然后吩咐人关门。
  咯吱声传来,沉重的大门关上。围观众人虽然好奇不已,但这会也知道不可能有什么消息,三两结伴沿来时方向回去,丝毫没注意到人群中有那么几个人走得格外快。
  走了没一会便到了城东与城西交汇的十字路口,正值晨间开市,这里有不少人挑着扁担卖菜。放松下来的杨氏想着这几日乡下粗糙的衣食,便停下来准备买点新鲜蔬菜,再买只鸡、割点肉,回去吃顿好的。
  弯腰在摊位前挑挑拣拣,后面突然响起声音。
  “不要脸的白眼狼。”
  谁!惊讶之下抬头,迎面一枚鸡蛋飞来,蛋壳炸开直接涂了她一头一脸。
  “害胡家姑娘、死不悔改、不要脸。”
  种种羞辱之言自四面八方传来,臭鸡蛋、烂菜叶子纷纷朝母子三人扔来。刚开始人少点,他们左右抵挡尚能支撑,可随着没多久不少看热闹的人赶来加入队伍,密集如暴雨般的种种污物扔来,宋家母子三人再也无力支撑,只能抱着头往西边跑。
  偏偏不少人也是从城西赶过来的,这会正好顺路回去。出了菜市场没菜叶子,他们便开始吐唾沫,有顽皮的孩童甚至捡起地上石子朝他们身上扔。
  等三人逃到城西宅子时,已经是满身狼藉,守门婆子差点没认出来。
  一片狼藉的菜市场中,刚才挑起事端的几人道歉的道歉,掏银子的掏银子,没几下就把事情抹平。菜农看银子给得痛快,省得他们大半天蹲在着吹着冷风卖,脸上笑开了花,直道没事不说,还连声嘱咐他们:下次有这等好事,一定要再挑他家的菜云云。
  在宋家母子三人抱头鼠窜的同时,胡家厅堂内,胡九龄三言两语将宋钦文与沈墨慈幽会之事说个明白。
  “这……我想着钦文学问好,宋家日后也要交到他手上,这些年一直让他帮忙管账。还好阿瑶聪明及时发现,不然若是他真帮沈家姑娘做出这等事,害了胡家……那我真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想到这种可能,宋冠生胆寒之余,更是火冒三丈:“我这便将桑林账册交过来,然后回家抽死那混账。”
  “不必,”胡九龄摇头,眼中满是晦暗不明:“答应沈金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女王节,胡家大小两位女王欢快的虐渣啦!
  大家女王节快乐,happy queen’s day!
  本章重点:
  1、宋氏正在努力补偿阿瑶;
  2、“刁奴”胡贵干得漂亮,老板胡九龄和小老板胡瑶表示,我一定会当看不见的,我们要仁慈;
  3、阿瑶脸长得太嫩了,好多坏心思都被人“曲解”,颜乃正义!
  4、要坑沈家啦,明天小侯爷会粗来,^^
  ☆、第51章
  答应沈金山?
  不只先前毫不知情的宋冠生,连早已知晓来龙去脉的宋氏和阿瑶也难掩惊讶。
  将将站稳的宋冠生更是再次跪到地上,结巴道:“姐……姐夫,前些年沈金山是暗中找过我,想让我留些上好的桑蚕叶给依附沈家的蚕农,可我真没答应。天地良心,我说得都是实话。”
  “哦,沈金山找过你?”声音中露出几丝急迫,胡九龄快步走到他跟前。
  完了,姐夫生气了。
  颓然地坐在地上,沈金山竹筒倒豆般,一五一十把沈金山找他的事说个清楚,说完后他还不忘指天发誓。
  “对着那么大一笔银子,我也不是没动过心思。可一来这些年阿姐给的也不少,二来那千亩桑林是胡家的,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随便碰。苍天可鉴,我要是收过沈金山银子,定遭天打雷劈。阿姐、姐夫,你们可一定要相信我。”
  说到最后他声音中再次带上哭腔,下意识地往旁边宋氏腿上靠。
  毕竟是亲手带大的弟弟,且这会已经知晓那些事皆是杨氏母子三人私下所为,与他并无多大干系,宋氏心里渐渐也没那么气。这会看他如幼时般,受到委屈惊吓后下意识地往她腿上靠,宋氏心下一软,伸手点下他脑袋。
  “瞧你这幅出息样。”
  “阿姐,你可一定要相信我。”
  “老爷,”宋氏看向胡九龄,“冠生虽然有错,可也是因为被杨氏蒙蔽,他绝不是那种偷奸耍滑之人。”
  “我自然知道。”胡九龄点头。
  从刚才起阿瑶便一直注意着这个舅舅,幼时记忆中他是个很淳朴的人,身为管事,却有空就往地里钻。一年四批蚕,每次结茧最忙的时候,他更是吃住在乡下,哪家忙不过来就去搭把手。
  可这么一个身强体壮之人,却在前世阿爹去世后没几日,突然中风卧病在床,不良于行,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她记忆中最深的便是,在宋钦文自愿入赘胡家帮她保全家产后,两人登宋家门拜访。当时愤怒的舅舅从床上摔下来,死死盯住宋钦文,僵硬的食指指着他,边流口水边用颤抖的声音骂着“混账”。
  而后杨氏与宋钦蓉急匆匆赶过来,前者将他扶到床上,后者则是拉她出去,面露难色地告诉她:“宋家只哥哥一个儿子,入赘胡家后也算断了根,阿爹心里过不去那个坎。”
  当时她心里万分愧疚,她刚失去阿爹,知晓如山般巍峨的父亲倒下对整个家来说意味着什么。愧疚之下,她甚至想撕毁宋钦文入赘的契书。
  可宋钦文却止住了她,他当时是这么劝她的:“胡家这些年一直在帮宋家,如今是胡家最难的时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袖手旁观。表妹不用担心,阿爹他……只是一时想不开,有阿娘和阿蓉在家陪着,慢慢他肯定能想明白。”
  完全颠倒黑白的话,当时听来确是天衣无缝。感动之下她更是对宋钦文信赖有加。
  不仅如此,对于舅舅她始终心怀有愧,如果不是宋钦文执意入赘断了宋家香火,好好地他也不会气到中风。即便明知舅舅不喜欢她,她也常带着不少珍惜补品去宋家看他。可舅舅那时候十分恨他,每次杨氏进去询问,里面都传来摔碎茶碗的声音,再然后杨氏便满脸狼狈地走出来,面露难色地朝她摇头,安慰说“这不是她的错”,顺带哭诉舅舅如今情绪有多不稳定。
  见此她更觉杨氏不易,深觉自己毁了宋家,她对宋钦文始终心怀愧疚。任凭他在外面做生意亏了多少银钱,再心疼,想想中风在床的舅舅、终日以泪洗面的舅母,她也就没了脾气。
  可如今重新来过,她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面前这个身形健壮、满脸忠厚,连阿爹阿娘都肯定其品性的舅舅,岂会是前世宋钦文口中那个知恩不报,拦着儿子报恩不成便生生把自己气中风的小气之人。
  前世许多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逐渐清晰起来。阿爹刚死、阿娘尚在世,入赘之事尚还没影时,舅舅便已中风;还有屡次见舅舅时,杨氏虽面露哀戚,但却衣着华贵、身形富态,看起来怎么都不像心力交瘁的妇人。
  种种蛛丝马迹足以证明真相,只是她那会完全被母子三人蒙蔽了心智,竟丝毫未曾察觉。
  宋家兄妹不过帮沈墨慈说几句话,小打小闹还未伤着她,舅舅已经气成这样,不顾颜面带着全家人前来负荆请罪,上辈子他又怎会因反对宋钦文入赘便气得中风。
  当时她只当那声“混账”是说给自己听的,如今回忆着他那时的姿态,竟像是恨极了宋钦文。
  究竟什么事,能让他对向来引以为傲的独子产生如此大的怨恨?
  想到桑林中幽会的两人,阿瑶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前世今生舅舅一直掌管着胡家千亩桑林,舅舅方才也说,这些年一直让宋钦文帮着管家。前世此时他依旧是名满青城、被誉为“文曲星下凡”的宋钦文,舅舅也不会无缘无故收回管账权。倒春寒来临时,沈墨慈挺胸而出,迷得宋钦文不知今夕何夕,然后就如景哥哥预言那般。
  舅舅掌管账册多年,此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事。查出来后,顺藤摸瓜很容易弄清阿爹死因。眼见亲生儿子害死人,气急之下他才中风。
  也不对,舅舅向来身强体壮,且阿爹出事时他还未满四旬,正值壮年怎么可能如此气中风。
  或许这其中另有隐情?
  想到杨氏的阴狠贪婪,阿瑶越发确定自己猜测,再次看向舅舅时目光中多了几丝同病相怜。他们甥舅二人,前世都被杨氏母子三人骗得好惨。
  看到跪在阿娘腿边,老实巴交、可怜兮兮的舅舅,阿瑶忍不住脱口而出:“我也觉得舅舅不是这样的人。”
  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宋冠生感动得泪汪汪。
  “我家那对畜-牲差点害了阿瑶,阿瑶竟然还相信舅舅。”青城百姓说得果然没错,他这外甥女就是顶顶仁善之人。
  阿瑶将手中帕子递过去:“舅舅且擦擦泪。那些事不是你的错,都是舅母教子无方。”
  说到杨氏,宋冠生恨得咬牙切齿:“阿姐,你说当初我怎么就瞎了眼,娶了这么个搅家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