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退出清宁宫后,两位阿哥被乳母接走,叶布舒回到他母亲身边,颜扎氏上上下下地看,担心地问:“你阿玛打你了吗?”
  叶布舒摇头:“夜里倒是挺和气的,大福晋也劝了几句,要我们用心念书。”
  颜扎氏捧着心口,又戳了戳儿子的脑袋:“你但凡争气些呢,不论如何,你总该比硕塞强。”
  叶布舒道:“那又有什么用,我就是比大哥强,只要将来兰福晋和玉福晋生了弟弟,阿玛眼里就看不见我们了。您总是叫我争气,额娘您自己怎么还住在这里,那里侧宫空了一间屋子,您倒是搬过去啊?”
  颜扎氏气得哑口无言,又舍不得打儿子,正好有宫女来送炭炉,她没头没脑地把人家折腾了一顿。
  这些琐事,宫人们都不屑传到主子跟前,眼看着大汗去了兰福晋的屋子,各处便知道今天一天结束了,收拾收拾,预备轮班值夜。
  侧宫里,海兰珠靠在软垫上,手里拿着绣绷,见皇太极来了,立刻把绣绷藏进被子里。皇太极却给她掏出来,作势要扔进炭炉里,海兰珠拉着他的手央求:“大汗,饶我这回。”
  皇太极瞪着她:“你病好了?”
  海兰珠颔首:“好了。”
  看着这样的人,哪里舍得生气,这些日子都是玉儿在照顾,皇太极只偶尔来说几句话,像是分开了许久似的,他伸手摸了摸海兰珠的额头,不大放心,又将自己的额头抵上去。
  海兰珠倒是害羞,轻轻推开她,眸光如水,温柔地说:“我真的好了,你看我都不咳嗽……咳咳……”
  她忙捂着嘴,纤纤玉指遮不住双眼,眸中皆是笑。
  这笑,直把皇太极满身的浮躁都去掉,将她推开一些,径直靠在她身边。
  这一场病,差点要了她的命,可却解脱了她心里最大的包袱,他知道,虽然在这屋子里,海兰珠从不提玉儿,虽然她说她不会管自己和玉儿之间的事,可她在乎妹妹,也只有她会说:玉儿怕了,别再凶她。
  “这是绣的什么,鸭子?”皇太极粗鲁地晃动着绣绷。
  “是鸳鸯。”海兰珠从他手里抢回绣绷,小心翼翼地藏在里头,一回身,迎面就是一吻,轻轻一啄后,便是要吻得更深,海兰珠推开他,着急地说,“大汗,我的病还没好。”
  “到底好了没有?”皇太极嗔道。
  “就算好了,也要等一等……”海兰珠垂眸赧然道,“我现在没力气。”
  皇太极捏过她的手说:“你要快些有力气,别叫我等。”
  海兰珠含羞点头:“知道了。”
  见皇太极闭目养神,她呆呆地看了会儿,而后轻轻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玉儿还愿意理我,我很快活。”海兰珠道,“我以为我,撑不下去了……”
  皇太极缓缓睁开眼:“是我对不起你们。”
  海兰珠道:“大汗没有对不起我,是大汗和我都对不起玉儿。”
  皇太极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别胡思乱想了,也别再死撑,你和玉儿是亲姐妹,哪怕撇开我,又如何?”
  “可是撇不开。”海兰珠含泪道,“那天见你策马奔来,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欠下玉儿了,我对不起她,永远也还不清。”
  皇太极搂过她:“别想了。”
  海兰珠却道:“姑姑对我说,要我哪怕为自己好好活着,我就想,不论如何,我都要好。我怕我不好,外人会说是玉儿欺负我,我怕你责怪她,我怕你迁怒她,所以我不论如何都要好,可是好累,每天都很痛苦,终于撑不住了。”
  “怎么可能。”皇太极道,“即便有了你,我对玉儿也不会改变。”
  “是,是我太自以为是。”海兰珠道,“我不会再这么想,这么想,才是对不起玉儿。”
  皇太极见她咳嗽了,责怪道:“你就不能动心神。”
  “我不动心神。”海兰珠道,“再也不动了,往后该高兴就高兴,不高兴就不高兴,她是我妹妹,我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妹妹费心神,她是那么在乎我。”
  隔着几堵墙,就是大玉儿的屋子,她正搂着雅图和阿图给她们讲故事,阿图早就睡过去了,雅图还睁大眼睛,听得很认真。
  故事讲完,该睡了,雅图却问额娘:“阿玛去姨妈屋子里了是吗?”
  大玉儿淡淡地说:“阿玛也会来这边,阿玛也会去大额娘那边,还会去其他福晋的身边,雅图是知道的。”
  雅图微微撅着嘴,心疼地捧着母亲的脸颊:“额娘会睡不着吗?”
  大玉儿摇头:“额娘有你在身边,会睡得很香,可你不许夜里拳打脚踢的。”
  雅图笑了,拉着大玉儿躺下,往母亲怀里钻:“额娘,我永远都和你在一起。”
  大玉儿拍哄着她,可她的心,还是空荡荡的。或许这样,也好,至少她,还在乎。
  第123 苍鹰
  正月的最后一天,皇太极带着大玉儿一道出城,来巡视多尔衮和豪格练兵。
  他们分别在盛京城外的东西两头,往来也要一个时辰的距离,大玉儿跟着皇太极骑马,或急或徐,皆紧紧相随。
  皇太极偶尔和身旁的人说话,想起玉儿来,一转身,她总是在身边。
  “冷吗?”又要出发了,皇太极引马凑近了些,摸一摸大玉儿的手,果然十指冰凉,若是把手冻僵了握不住缰绳,行进中很是危险,他不免皱眉。
  “我的手是暖的,只是不如你的暖。”大玉儿笑道,在皇太极眼前晃了晃,伸屈手指说,“你看,灵巧得很。”
  皇太极嗔道:“别逞能,后头给你备着马车呢。”
  前方豪格带人前来相迎,乍见大玉儿随扈,心中便是一怒。
  如今他和这布木布泰算是杠上了,若非这娘们儿跑去练兵场撞见自己的人,怎么会有之后的麻烦。
  大玉儿倒是以礼相待,虽然年轻,也有庶母之尊。
  她对豪格本有几分愧疚,自责坏了人家的事,可那天在清宁宫里,姑姑冷然道:“老大不小的人了,一点规矩没有,他的人伤了你,哪怕不能明着来向您赔罪,请大汗代为转达也是一句话,他真以为能瞒天过海,谁也不知道?他做儿子的不尊重在先,还要我们倒贴去巴结他?”
  大玉儿知道,姑姑不喜欢豪格,更提防豪格。
  从前吴克善到盛京,他们姑侄俩说话,大玉儿在一旁听,那时候他们或许就觉得大玉儿还小听不懂,可即便不懂但也给记下了,记得最深刻的是,吴克善要姑姑看好自己,别让她和豪格走得近。
  如今大玉儿才明白,别走得近是什么意思,毕竟那会儿豪格还是个少年,她亦懵懂天真,而多年前,阿巴亥大妃和代善的事,到如今还被人拿来当笑话。
  此刻,见豪格对自己冷冷的,大玉儿便知是为了那件事记恨她,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客气,不必愧疚,她本就没做错什么。
  练兵场上,马蹄声轰隆,炮火震天,皇太极说豪格是打仗的料,而大玉儿已经见过多尔衮那边的气势,两相比较,的确不分伯仲,至于战术之上的差别,她是不懂的。
  皇太极带着她来看红衣大炮,让她伸手摸一摸,这冰冷冰冷的铁家伙,叫她肃然起敬。
  可是大汗却说:“都是明朝的技术,汉人真是世上顶聪明的人,若非明朝积弱,我们大金是不会有机会和他们对战,但老天既然给了这个机会,我绝不会放手。”
  大玉儿问:“若是和朱元璋打,你有信心赢吗?”
  皇太极大笑,插着腰说:“自然有,朱元璋那会儿,还没有这些铁家伙,真刀真枪,拼得便是智谋战略。”
  他欣慰地看着玉儿,“你连朱元璋都知道了?”
  玉儿笑道:“咱们要去抢人家的地盘,怎么能连人家老祖宗是谁都不知道呢。”
  可皇太极的脸色忽然暗下,神情凝重地说:“是啊,抢人家的地盘。”
  大玉儿心里一紧,怕是自己得意忘形,说错了话。
  不料皇太极却道:“光是在辽东这么些年,许多事要推行要镇压,都十分困难。汉人看起来柔弱,骨子里却坚韧强硬得很,难的不是领兵入关,入关之后,一切艰难才算开始。”
  大玉儿郑重其事地听着,皇太极见她也紧张,轻松一笑:“早着呢,现在还是好好想,怎么打开明朝的边境才是,他们怎么会真的弱,死了一个袁崇焕,什么都没改变。”
  他们俩在前头,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大汗一会儿笑,一会儿凝重,跟在后面的人,自然是十分好奇。
  豪格目光冰冷地瞪着大玉儿,他甚至从心里觉得,阿玛带个女人来,是给他找晦气,被大玉儿摸过的红衣大炮,他都不想要了。
  皇太极在这一头逗留了两个时辰,便带着大玉儿往多尔衮的军营去,走到一半时,恰遇送信回盛京的飞马快报,皇太极命人拦下,当路就看起了信函。
  大玉儿本是四处张望,新鲜地看着城外的光景,忽听皇太极说:“是察哈尔来的信。”
  “那位囊囊福晋要来了吗?”大玉儿想了想,很平静地问。
  “她请旨赴京。”皇太极看着玉儿,“关于她的事,之前我对你提过。”
  大玉儿心中虽然无奈,可国家大局之前,她什么都能面对,故意笑道:“怎么非要跟我解释呢,敢情只有我不懂事吗?”
  皇太极瞥她一眼:“原来你有自知之明?”
  这都是玩笑话,玉儿当然不会当真,也不会生气,说笑几句,便策马跟着他继续往多尔衮的军营去。
  要说,皇太极如今大事小事都爱和她念叨,一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她心里快活还来不及。至于那个叫娜木钟的女人,到来之后宫里会有什么改变,她猜不到也不想猜,该来的,总会来,她和姑姑,还有姐姐,自然有她们的尊贵和骄傲。
  没多久,多尔衮也前来相迎,自然他已经知道大玉儿随扈,但在皇太极跟前,绝不敢多瞟一眼。
  轰轰烈烈的练兵之后,练兵场上弥散着火药的气味,比起过年时宫中鞭炮烟花的气息,这里的火药,果然带着肃杀气。
  皇太极和多尔衮在那头说话,大玉儿站在这里,看着寒风中挺拔整齐的将士,想到战场上的厮杀拼搏,便是热血沸腾。
  忽然天上传来一声长啸,一道黑影迅速扑来,有人出声喊:“不好……”
  皇太极手中握拳,他看得很清楚,是一头苍鹰正扑向大玉儿。
  身边的亲兵已是冲上前要保护玉福晋,却见大玉儿展开手臂,苍鹰没有攻击她,反而停在了她的臂膀上。
  人群中发出呼声,皆是觉得不可思议,皇太极疾步上前,那苍鹰感受到威胁,展翅腾飞,瞬间冲入云霄。
  大玉儿仰望着天空,看着苍鹰翱翔,低头便见皇太极紧张地看着自己,她莞尔一笑:“大汗,我小时候养过大雕啊,个头还要大呢,我不怕。”
  皇太极心一松,可不是吗,他记得玉儿曾提过,她在科尔沁养过大雕。
  一旁,多尔衮脸色铁青,所幸玉儿无事,方才见苍鹰扑向她,他几乎就要冲上去了,差一点点,就要勾起皇太极的疑心。
  “明日和豪格一道来见我。”皇太极要走了,吩咐多尔衮道,“你们各有长短,不如互相磨合,各取长处,不论法子是谁的,最后练出来的兵终究是你们的。”
  这一点,多尔衮要大度豁达得多,抱拳道:“臣遵旨。”
  将要走时,皇太极忽然道:“方才半路接到飞马快报,察哈尔来信,娜木钟请求入京。”
  “是。”多尔衮沉静地看着他。
  “你看看手下有没有合适的人,好去接她。”皇太极说,“之后你要往朝鲜走,你留个合适的人,办完了这件差事,再让他去和你汇合。”
  多尔衮很奇怪,接娜木钟大有人在,何必非得是他的手下。
  再细细想,要主动去接娜木钟的人,应该不少。当初他接来了窦土门福晋,事后就有人说,多尔衮从中获利,可当时除了不让窦土门福晋把旧仆带入皇宫,不愿这些女人兴风作浪欺负玉儿外,他什么都没图。
  或许这一次……
  可皇太极什么都没再说,带着大玉儿便回宫了。
  夜里,皇太极在大政殿与大臣议事,哲哲命人将晚膳送去后,就带着玉儿和海兰珠一道用膳,席间命阿黛将几盘菜送去给窦土门福晋,大玉儿便说:“姑姑,娜木钟要来了,大汗命多尔衮派人去接。”
  哲哲放下筷子,看着二人道:“那个女人,城府极深,林丹汗的八大福晋中她是最年轻的,却能坐稳大福晋之位。往后你们要小心应付,有什么事都要和我商量,尽量别和她有什么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