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之上_第80章
  又来了,谢镜愚牌老妈子!虽说马球是有点危险,但朕也不是吃素的好么?
  朕不由暗自腹诽,嘴上只应道:“把球杖当弓,球当箭,接下来的事情就都顺理成章了。”
  闻言,谢镜愚终于放下了心。“臣自当拭目以待。”
  照朕的意思,刚刚那么多句中,他就说这句就够了。因为等朕与他上场,过了刚开始的适应期,其后越打越顺畅——
  朕带球他防人,他带球朕防人,奔驰电转之间,攻防切换自如,连个眼色也不用打。早前还有人打得束手束脚,生怕挫了朕与谢镜愚的威风;等发现朕两人都是高手,便也渐渐放开。
  一时间,只听闻场上呼喝与场边喝彩之声,热闹之极。待到日头西下,众人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一百一十八发无一遗漏,陛下果真神射。”刚登上归途的马车,谢镜愚就忍不住恭贺了一句。
  实话说,朕与谢镜愚都打得不错;不过谢镜愚更擅长攻防,而朕更擅长进球——毕竟垣板网袋比靶子大多了。但相比这个,朕更关心另一点:“你竟然还有空记数?”
  “臣并没特意去记,”谢镜愚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但臣就是不知不觉地记住了。”
  ……这人到底怎么做到一秒切换深情表白模式的?还是说,当着外人,即便他面上装得毫无破绽,实际上还是不自觉地关注朕?
  朕瞧着他,不得不服气。“谢相,你这样令朕很是苦恼啊。”
  谢镜愚一听就紧张了。“还请陛下明言。”
  “你说说,你记得朕的数,朕不记得你的数,这不是衬得朕没有你上心么?”朕道,简直痛心疾首,“你这样,让朕如何自处?又要如何同样对你回来?”
  像是没料到朕要说的话,谢镜愚瞬间愣住。“陛下完全不必自责,”他轻声解释,“因为臣从陛下身上得到的,已然远远超出臣的料想。”他面上神情倏尔变得愈发柔软,“陛下能这么想,臣已然心满意足。”
  喂喂,朕说你是不是太容易满足了点?
  虽然朕如此腹诽,但朕确实知道他的意思——即便有了超出君臣的关系,谢镜愚依旧尽力恪守君臣间的界限;以君臣身份做标准,当然显得朕恩重。
  以他的一根筋程度,朕不免怀疑,就算是朕也没法扭转他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可话再说回来,这可能才是正常的;毕竟,若朕不是未卜先知、观念与现今之人有所差异,他敢对皇帝有那方面的意图,怕是早就被发配了,再坏点还说不定有性命之忧。
  此中原因复杂,朕也不耐烦解释。“说完这种话后要做什么,难道还得朕教你么?”
  谢镜愚闻言莞尔。“是臣驽钝,”他倾身过来,俊脸因被笑意和恋慕点亮而熠熠生辉,“望陛下恕……”
  这话没能说完,因为朕把他最后的“罪”字吞进了朕的喉咙。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作者有话要说:
  找回了作为甜文作者的自信,挺胸!
  第63章
  上巳过后没几日, 便是谷雨。有雨生百谷之名,农作自是闲不得。今年春雨适中, 田间一应事务便很顺利, 司农卿焦平天天都眉开眼笑。待到立夏前后,蝼蝈鸣,王瓜生。按照惯例, 朕又带百官去城郊迎夏,以勉励百姓勤于耕作。
  农忙过去,时序已入四月。虽说今年中举进士无甚出挑,但殿试依旧是四月里头一件值得朕关心的事。况且,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不是正主的李简光。
  因为实在冷门, 明算等四科本来完全用不着殿试来排名次。为了不显得太破格,朕让礼部同时召集四科的优胜者, 只说朕要稍稍关心一下他们。等几人到了金殿之上, 朕还先问了明法中举之人几句,之后才转向他们中因为个头最小而显得最突出的那个:“李简光?”
  听得朕点名,诸臣都好奇地投去目光。十五中举的不是没有,比如说周不比;但在明算科里, 民间之人想要中举已经很难,更别提他还是首试及第。
  跪在正中的少年垂着脑袋,身子轻微颤抖。“回陛下,臣在。”他答道, 声音也有点发抖。
  考虑到他不可能见过上头坐着皇帝、殿边还列满文武百官的豪华阵仗,害怕紧张都可以理解。朕见过不少到了朕面前就抖抖索索的人, 结巴是常事,他这反应已经可以过及格线。“朕听闻,你在礼部试中,凡九章律者十通九,凡三等数者十读九,凡缀术者十通九,实乃罕见的佳绩。”
  “陛下谬赞,臣只是尽力而为。”虽然话这么说,但李简光尚未完全脱去稚气的声线已经比之前稳定了一些。
  这种变化正是朕想要的。“明算一科,民间向来少有所习。即便如此,想要通九章律、三等数之类,也需得夫子领进门。”朕稍稍一顿,“朕颇是好奇,你师从何人?”
  “谢陛下垂询,”李简光把脑袋垂得更低了些,声音也愈发恭谨,“臣师从一云游僧人,法号莫知。”
  此言一出,四下里一片倒抽冷气声。莫知什么的,与其说是法号,不如说更像假名。不管那僧人是谁,摆明了要隐藏身份。
  朕也不免扬眉。碰到个云游和尚,那和尚正巧精通算数,最巧的还是一个愿学一个愿教。若他就是朕要找的那个李简光,朕已经能预见到他成名后酒楼茶馆的话本剧情了。“云游僧人?那你能碰上,也是时运极佳,旁人难及。”
  这本是顺口一说,但李简光听了,瞬时安静下来。就在朕打算转另个话题的时候,他开口道:“陛下所言极是。能够碰上恩师,臣确实时运极佳。但臣以为,此种时运不是臣本来就有的,而是陛下龙运所临。”
  之前朕有多费尽心机地消除他的紧张感,现在朕就有多懵。怎么两句就能转到拍马屁上,发展方向不对啊?
  不光是朕,诸臣也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讶全写在脸上。
  “哦?此言何解?”朕纳闷,很艰辛地忍住了“为什么你碰上一个云游和尚也关朕的事”的吐槽。
  李简光随即深深俯首。“陛下明鉴。臣是关内同州李庄人氏,自幼长于洛水畔,家中世代种枣为业。清平四年秋,为兴建洛水坝,陛下幸洛府,途径同州。臣有幸偶见圣颜,才知陛下体恤爱民。为感念陛下亲临,全族自愿迁宗。宗伯特意请僧人安抚先祖之灵,此僧人便是臣的恩师。”
  说到这里,他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陛下贵为天子,诸事繁忙,可能不记得这些微末小事。但陛下恩德,臣时时铭记于心。若臣今后能为陛下分忧,哪怕只是丁点,也是臣莫大的殊荣。”
  ——这样也行?
  他这洋洋洒洒一大篇话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但一时间,朕脑海里只有这四个大字。李简光提到“同州”这两个字的时候,朕就猛然意识到,他的声音有些耳熟。只不过,时隔两年,十几岁的少年又是一天一个变化,朕没能第一耳朵就认出来。
  “你就是李郑生的侄儿阿光?”朕思索着问,依稀记得少年冲出门去时李氏族长脸上的焦急。
  伏在地面的少年身躯猛地一震。“回陛下,正是臣。”他的声线又开始发抖,但这回不像是紧张,更接近于激动。
  “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李简光依言抬头。他面孔上还残余着当年的几分影子,眉宇间的倔强却像是从未变过。认定一件事就会拼命去做的倔强……这种感觉很熟悉,像是能经常见到……
  此事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大臣们都克制不住八卦的心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彼时朕只带了很少人随行,他们好奇实属正常。在这种背景下,岿然不动的谢镜愚就显得异常引人注目。
  朕下意识地盯着谢镜愚看,只片刻就明白过来。虽然两人长得一点也不像,但那种熟悉的感觉,不就是朕经常在谢镜愚身上捕捉到的么?
  还是哪里不对……若是他们两人有这样的相近之处,谢镜愚当年是怎么把人劝好的?朕和雍蒙就从来谈不到一处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