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卢斯开始想歪了,想得不会是润x油之类的东西吧?没想到伸手一摸,细细长长的,他还以为是簪子,但比簪子沉多了。不及细看,卢斯谢过弄柳,托词说回房整理衣衫(他们这这种高级货,多少会有一两件替换的衣服),这才打量起手里的东西。
  这东西原来应该是一块镜子的碎片,铜镜子,然后让弄柳把破镜子的一边磨得极其锐利,还有个细长的尖角,这就彻底成了一把兵器了。但以刚才弄柳的意思,这东西好像不是给他反抗用的,而是给他自杀用的啊,怕是弄柳给自己弄这么个东西,也是这个意思。
  卢斯摇摇头,为什么周大栓、瀛洲和蓬莱的兄弟,还有弄柳自己,都只想着自杀呢?
  对,生活是很悲惨,身不由己。但,他们真的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啊。
  不过,既非鱼焉知鱼之苦,卢斯也知道自己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要是跟人家换个位置,保不准活得还不如人家呢。
  摇摇头,卢斯收起弄柳的好心,去洗澡去了。
  他们这是真洗澡,但也是孙老鬼找了个机会,让他们这些人衙门的人集合起来。他们在澡堂里洗,外头守着的,都是孙老鬼的儿孙。
  “我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看见正气小哥哥,还有衙门里的这些糙汉们,卢斯顿时放松得肩膀都垮下来了,这些天光听七个比妹子还妹子的蓝孩子整天叽叽喳喳了,卢斯觉得发际线都为此后退了。
  “卢头儿,我们自然是辛苦啊。你看看我这脚。”当脚夫的那位要把脚抬起来,被周围人一阵好打,他护着脑袋一边躲闪,一边嚷嚷,“我这脚都走大了!回去老婆给我做的新鞋都穿不得了!”
  “还敢炫耀自己媳妇!打!”
  众人其实都够压抑的,众捕快自认为是看惯了市井中的污糟,但这些日走下来,才知道什么叫人命贱如狗。
  “卢头儿,冯头儿。”周二突然道,“这些日子,我想了想,我觉得吧。就算没有咱们,孙老鬼也得走这一趟,他这个买卖并不像别的商旅那么,畏惧伥虎大盗。毕竟,伥虎大盗他劫一群人,他也没地方卖啊。”
  第74章
  所有商人,都是有特别的路引的。最有名的就是盐引河茶引, 昱朝没有人引, 但有奴票, 从什么地方到什么地方,贩卖多少人, 都有谁,籍贯是什么,这都写的明明白白的。而且这么大的规模,两边交易的都是熟人了,都知道孙老鬼和他儿孙长什么样。
  卢斯先点头, 后摇头:“人,除了孙老鬼他们家人外,确实没人卖得了。但是, 这队伍里的其他东西, 可一点都不少。别的不说, 光拉大车的牲口,那就得几百两银子。况且,伥虎大盗不出手才对了。咱们只是来查人的,又不是来剿匪的。至于他只劫财, 不劫人, 泄露了行藏怎么办?你们算算他到现在为止杀了多少人了?这四百多条人命,他们还真不见得就放在眼里。”
  众人一听,尤其是卢斯最后那句话,顿时都有些惊悚。
  “怎么还得在这里呆上一些时日, 你们这些能出去走动的人,出去之后,查几件事。要查的事情也与孙老鬼家的人说明了,问他们能否帮忙。但人家要是说没办法,也不要强求。”冯铮道,众人立刻称是。
  卢斯和冯铮,两个人一人几条加起来,让众人出去寻找线索。
  头一个,自然是确切的遇害者大致范围。第二个,就是现在能确定的最先的伥虎大盗的遇害者是谁,他的身份。第三个,不能确定是否被伥虎大盗所害,但是最早的在这个范围内遇害的人是谁。第四个,这些人的尸首,依旧一具都没有找到吗?等等问题。
  几个能外出的人,应下之后,匆匆洗漱,便出去了。像是周二那样的,性子跳脱活跃,原本最是不喜查找线索这样的事情,尤其这还是要隐藏身份查证,踏破了铁鞋也不一定能找到确切线索,可这回也斗志昂扬的去了。
  实在是这段时间都憋屈坏了,赶路不可怕,这个氛围太压抑。
  其他人也不想那么快回去,在澡堂子里腻乎了半天。尤其,卢斯和冯铮,两个人找了个角落——其他人也知情识趣的,都离他们远远的。
  “你那边没事吧?”
  “无碍的。”冯铮叹一声,“就只是……苦命人而已。不过,孙老鬼说,他已经有了合适的买家,乃是一家镖局,总镖头与他的几个徒弟,人都不错。你那边呢?”
  “那几个人,都跟我娘似的。”卢斯咧嘴,虽然性格稍有不同,可即便是大嘴巴的瀛洲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都是奴性坚挺,不知道如何正常与人相处。只是柳氏以对所有人都软来保护自己,这些人以欺软怕硬来保护自己,唯一也就是弄柳还好些。
  冯铮点点头,不再多问这些,只是拉住了卢斯的手,到了一声:“我想你……”
  待从澡堂子出来,卢斯要求跟孙老鬼见个面。孙老鬼的儿孙也答应了,孙老鬼见着了卢斯就道:“卢捕头,您要查的那些,我们也已经都知道了,正在通过道上给您和冯捕头查。”
  “道上?哪条道的。”
  “绿林道的。”
  “哎?可千万别给孙大爷添麻烦。”绿林的要弄大了,必然是要官匪勾结的,可那是私底下,明面上,别管是官还是匪,都绝对不会说两边是勾结的。而且,这种勾结也是有限度的,绿林的人绝对不能帮官府抓绿林的人,别管官府要抓的人是不是恶贯满盈——这规矩现代就没有了,否则他们鼠哥也不会跟蓝帽子们混得那么愉快。
  尤其,绿林都说要来帮忙了,孙老鬼这是把消息泄露到什么地方去了?!卢斯这语气顿时就变得怪怪的。
  “卢捕头别误会!那周开并不知道几位在咱们这个商队里,就是我与他有些私交,也不知道怎么他昨天求上门来,求我跟咱们劳兴州的两位神捕搭上线呢。”
  “这怎么说的?”
  “邻山县到素养县之间,原本就有一座山头叫鸽子峰,那上面的大王是叫白眉猿王周开的,这位周大王为人不错,黑白两道都愿意叫他一声大哥,来往过路的也都愿意交一份孝敬银子。可没想到,就出了这事了……”
  孙老鬼讲,最开始发现出事的,既不是民间,也不是商旅,其实是周开。他们这山头不止护着这条商路,也负责保护山下的两个村子,两年多前,就有个老妇人说,他儿子儿媳回娘家,两个人三天都没回来了,老妇表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因为两个县往来商贸频繁,所以两个县虽然分属于两个州,也多有婚配。老妇儿媳的娘家,正是素养县下的一个村子。
  周开接了老妇的银子,带着兄弟们下山寻人,按理说就那么几条路,就算是人让狼叼走了,这也得能找着一条骨头吧。但是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从这一例开始,失踪的人就多了。少则一两人,多则几十,乃是近百人,都是不见了踪影。
  因为其中很多人都是给了周开孝敬银子的,这么一闹,周开也没脸继续收银子了,后来官府围剿,为了防止被拉出来当替罪羊,周开更是只能把人手散了,大家避一避风头。结果本来人心就不稳,这一散之下,很多人就直接另谋高就了。如今周开麾下留着的都是些老兄弟,他们也是憋着一口气,非得把这个人找出来!
  “不管这个伥虎大盗是谁,他这不打个招呼,撞一撞山头,就在别人的地界上做起了买卖,都是坏了规矩。周开私下里找了咱们,也不算太过分。不过……这事,还请卢捕头别向外说去。”
  卢斯点点头:“自然不会胡乱朝外说,既然如此,咱们干脆就趁着这个机会,把冯捕头和周开都叫来吧,咱们一起合计合计。”
  “成!”
  孙老鬼出去叫人,冯铮先来了,看来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听了个大概。
  “你有什么想法?”冯铮看卢斯虽然皱着眉,但并非毫无头绪的苦恼,而是稍有犹豫的若有所思。
  “有点,但是不确定,”卢斯回答,眼睛还盯着眼前的桌子,显然这只是下意识的,他还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现在说出来,怕引偏了你,稍后再说吧。”
  冯铮点点头,让卢斯自己去思考,没多打扰他。
  又等了一会,孙老鬼带进来了一个长了两撇白眉毛的中年人。这中年人身高只是一般,可是肩宽臂长,来到之后与两人抱拳两只手也是比常人大出不少:“小人周开,见过两位捕头。只要能抓到那伥虎,两位只要说出话来,小人必能做到!”
  周开看来是恨伥虎恨得厉害,倒也是,多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且周开十几年的基业,江湖上的名声,这一下就都毁了。周开不恨他是不可能的。
  “周大王客气了。”卢斯和冯铮还礼,卢斯也不多废话,直接道,“周大王,我们这些捕头,乃是城里的地头蛇,城外头,除了乡绅,就是各位绿林好汉的天下了。大王对这伥虎,就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
  “不怕捕头们笑话,从两年前开始,一直到现在,我是连对方的一根汗毛都没发现,反而折进去了两个兄弟。”周开说得咬牙切齿。
  “让伥虎抓到的?”
  “并非。”周开苦笑,“当地官府拿不住人,可不就找上我们这些有名有姓的了?今年秋天再找不着真犯,他们就得顶着伥虎的名字,掉脑袋啊。小人久闻两位的大名,原本想要亲自去惠峻相请,如今有幸在邻山见到了二位,真是……真是感激不尽!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知道两人不是为了他来的,但这位山大王显然不太会说话,想半天就只想出这四个字来,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真金白银。
  周开这么着急,原来还不止是利益的关系。卢斯跟冯铮对视一眼,周开的情况,说明当地官府已经放弃寻找真正的大盗了,只想着找替罪羊了。卢斯又想起他们联系胡大人的事情,砍了周开的人之后,要是还有失踪的事情发生,怕是这口黑锅就要朝他们劳兴州头顶上扣了。无论线索是否查出来了,回去之后,都得警告胡大人一声。
  “现在事情还一点眉目都没有,可不敢就受了周大王的礼。”
  “不不不,二位跑了这一趟,就一定要收下!”
  周开坚决得很,卢斯和冯铮实在推辞不过,只能把东西收了。周开递过来的袋子很小,但是挺沉,卢斯觉得,这重量,怕不是银子,是金子。
  这时候也没工夫管这个,看他们俩收了东西,周大王也放心了许多,下面就能问案情。
  可是问来问去,周开也就是把受害者的失踪范围稍微缩小了一点点。
  “不怕几位笑话,之前失踪的几支商队,我都派了手下人跟着一起走,可是……唉!”周开泄气的抓了抓脑袋,“就连我那些兄弟们,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啊!”
  这个事情是真的诡异,按照周开的计算,这两年多里,死的人不下四百人了,这都赶上一个村子的规模了,这么多人,且一个一个的都是尸骨无存,这怎么可能?
  “我带着兄弟们细细的找过,我们许多都是本地的山民,旁人不敢去的地方我们都去,但确实没见过什么尸首,一片骨头都没有过。”
  卢斯心里许多念头冒了出来,他觉得自己不该每次都撞上大运,所以把一些重口味的念头压了下去,只把几个可能相对较大的可能摆出来。
  “周大王,我听说这条路上中间给人借宿的地方,是叫大慈院的寺院?除了这寺院之外呢?这条路也算是一条比较繁华的商路了,就没有附近的人想要靠着商路做点营生,发点小财吗?”
  “靠那条路最近的,是个只有四五十人的小村子,叫绿墙村,到是有他们村的人,在那搭了个茶棚,卖点吃食,茶水。”
  “有!最先那失了儿子儿媳的老太太,便是那村子的,后来又有几个人先后没了,那村子很多人都跑了,现在只剩下四五户人家了。”
  “哦?开茶棚的那是什么人?”
  “卢捕头,你是没见过何叔和何婶两口子,一个赶大车的,一个卖茶水的!那都是再老实不过的一对本分人,儿子还是个傻兮兮的哑巴。他们做那小买卖,也就是糊口而已,绝对不会有其他。”
  卢斯又问:“他们那村子在什么地方?”
  见卢斯只在这茶棚上纠缠,周开从一开始的毕恭毕敬,变得渐露不耐,但还是在桌子上用茶水画出了地形。
  宏昌州和直逸州的这边接壤的地方,是被几座山隔开的。只有邻山县和素养县之间,有一条狭窄的,还算平坦的区域,这就是这两个州自古以来的商道。绿墙村就在一出山势凹进去的所在,距离那条路就两三里地,走两刻钟就能到。
  稍远一点,十二三里的地方,就是那座大慈院,这座寺庙建立在一座坡度不算太高的山上。
  何家茶棚的位置也挺讲究的,并没有在绿墙村跟那条路的最短直线距离上,而是更远一些。无论是从邻山县出来,还是从大慈院借宿了一夜出来后,都差不多走到了晌午,该休息了的时间里。
  “是从邻山县出来消失的人多,还是从素养县出来消失的人多?”
  “从邻山县里出来消失的人多。”
  卢斯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那大王能说说大慈院的僧侣们吗?”
  宗教问题总是很麻烦的问题,无论信仰如何,人都是有好有坏的,但很多有信仰的人都坚信信了我的教,就没有坏人。一时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也是事态所逼。本来这位最大消息来源的周开就有些不耐,卢斯就担心这人再一甩袖子走了。
  万幸,卢斯问出这个问题来后,周开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神色和缓了许多:“卢捕头,实不相瞒,我也怀疑过那群秃驴!”行了,这绝对不是个佛教人士,“原本的方丈是个好人,后来来了个纯心的大和尚,说乃是嵩山下来的武僧!他当了主持后,和尚竟然还吃肉了!吃得一个个肥头大耳膘肥体壮的,看着就不像是好和尚!”
  “哦?”大慈院里的有武僧啊。李掌柜的说纯心大师是个高僧,到了周开这里那就是个酒肉和尚了。
  卢斯又问了些问题,便请周开回去了。周开虽然没得了个结果心中不快,可也没敢多说什么,抱了个拳,转身走了。
  他一走,卢斯猛然想起了什么:“铮哥,刚才都是我在自说自话,我……”
  冯铮摇头,摸了摸卢斯的脑袋:“不是你自说自话,是我一点头绪也没有,帮不上你的忙。”
  卢斯站在那让他顺毛,搂住了冯铮的腰,蹭了两下。刚才澡堂子里,不管别人怎么不打扰毕竟人多眼杂,两人最多说两句悄悄话,如今这才总算是亲近到了。
  “这事情……如果真的想不到什么,那就别想太多。”
  “我倒是想到了一些什么,我怀疑,做出这些事的,就是个外行人。”
  “什么意思?”
  “不拜山头,不收保护费,就是杀人劫财,不是这人不懂规矩,是他根本不知道这里边有规矩。虽然没见到任何一具尸体,但行凶者很明显是在一步一步越来越凶残,胆子也越来越大。他最开始的一次行凶,很可能只是一处偶然,但是那次行凶让他吃到了甜头。”
  “所你怀疑那个何家?”
  “对,我没见到过那家人,所以我不知道为什么周开为他们说话。但是,他们的地点很合适,尤其他们开的是老店,来往的人都认识他们,这样的身份也足以让人放松警惕,若是在茶水或食物里下药,两三个人撂倒二十多个人不是问题。至于如何处理尸体……运送茶棚的东西是要车的,刚才周开也说,那位何叔是赶大车的,”
  冯铮点头:“而且官道周边也多是矮灌木和乱草堆,暂时把人藏在里头,慢慢的一点点朝抛尸地点运,也是可能的。不过,那些和尚也是有疑点的,他们是和尚。若不想丢了自己的度牒,那也是不能沾染这些乱子的。而且,听孙老鬼说,他这次也是能借住在寺庙里的,能住下四百多人的地方,那可够大的,应该能埋下尸首。”
  “对,所以问题还是,尸体在哪啊?”
  大军找过,山贼也找过,就是不见尸体。
  带着疑问,两个人各自回了自己住的地方。弄柳看着他回来,松了一口气。卢斯跟他笑笑,以表示感谢。
  夜里,众人都躺在炕上——这就没有惠峻时四个人一个小院那种待遇了,他们是八个人住一间屋,就一张大炕,不过,比起其他人,已经是居住条件最好的了。
  卢斯动了半天脑子,刚躺下的时候还觉得精神奕奕,躺了一会困劲就上来了,正要睡着被人偷偷摸摸戳后背戳醒了:“嗯?铮哥……别闹……!弄柳?”
  “白君,你是不是见着你那个……铮哥了?”
  “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