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再有一回,罚你睡书房一年!”谢璇恨恨的咬他的嘴唇,却被韩玠禁锢在怀里,反守为攻。好半天,谢璇才挣脱韩玠的禁锢,轻喘着往后退了退,“还在街上。”
  “意思是回府就不必克制了?”韩玠低头。
  谢璇在他肩上捶了一下,“就不能正经些!亲也亲了,刚才的话,还不能说明白么?”
  “我跟父皇剖白心意,说我无意于权谋。当年废太子尚在的时候,我就曾数度周全于他,如今思安既然得皇上器重,自然也不该初衷。父皇也透露了些实话——”他将谢璇拥得更紧,“说朝臣们大多对我的身世有异议,江山社稷非同寻常,血脉必须纯正。我这儿虽已跟皇上相认,到底不是出生时就记在宗谱上的,论起皇家血脉,还比不过思安,这是朝臣们最为诟病的地方。所以他打算扶植思安,由我辅佐。”
  “你答应了?”
  “答应了。思安毕竟年幼,父皇这身子骨撑不了几年,到时候幼帝登基,他自然不愿大权旁落。”
  “所以现在开始提拔傅家,又给你培植势力,是打算到时候互相牵制?”
  韩玠点了点头,“父皇年纪渐长,许多简单的事反而考虑得复杂。”
  谢璇微微沉默。
  马车上缱绻纠葛,回到信王府后,韩玠便将谢璇打横抱回明光院中,将昨晚欠着的一通温存悉数补了回来。
  年节里格外忙碌。
  从前谢璇只是恒国公府的六姑娘,府中来往的就那么几家,凡事也都有谢老夫人和隋氏打点,几乎不需谢璇出什么力。如今她成了王府的女主人,与宗亲和一些朝廷命妇们往来,都还需谢璇亲自出马。十四岁的姑娘应付那些老练成精的女人们,并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好在有信王妃这个头衔镇着,倒也顺当稳妥。
  至十五一过,廊西的战事就再次被提上了朝会的议程。
  去年围剿失败之后,元靖帝便打算调雁鸣关的部分军队过去协助,谁知道命令虽然下去了,雁鸣关的行动却格外迟缓。元靖帝已经在庸郡王的手上吃了亏,知道他和越王在军队上也做过手脚,瞧着这等形势,便觉雁鸣关中或许也有异样,于是派了韩玠和一位钦差前去监军,务必整顿军务,剿灭廊西的山匪。
  圣旨传下来的时候,韩玠和谢璇各自吃惊。
  从前因为韩遂的关系,元靖帝对韩玠防备得格外紧密,别说是去统帅军队了,哪怕是韩玠想提一些军政上的建议,也还得小心避开元靖帝的避讳。如今元靖帝却给了韩玠统军之责,着实是叫人意外的。
  按照旨意,韩玠要在正月底的时候起行,这一晚夫妻夜话,谢璇感叹元靖帝这陡然折转的态度时,韩玠便冷笑了一声,“父皇虽然老来昏聩,要紧的事上却还是精明——虽然派我统军,却还有个钦差随行。况且你还留在京城里,父亲、母亲、大哥、采衣他们也都在京城,难道我还能翻了天?”
  “皇上这是半点亏都不肯吃啊。”谢璇也是感慨,“明知道雁鸣关的守军已经不是当初的铜墙铁壁,却还派你前去,不是把你往火坑里推么?”
  “只有血脉,没有感情,这时候像我这种剑是最好使的。”韩玠自嘲。
  谢璇便攀着他的脖颈,“皇上无情,玉玠哥哥,你也不必太为他卖命。咱们好容易才能安生几天,可不能再出什么岔子。”——前世的支离破碎还萦绕在记忆深处,谢璇是真的害怕,怕前世的许多事情重演。那样的参商永隔,是最难以承受的事情。
  韩玠亲了亲她的额头,将谢璇紧紧抱在怀里,“放心,我必定会活着回来。”
  “不要逞强,也不许大意。”谢璇贴在他的怀里,“我等你平平安安的回来,咱们还要怀个孩子,名字就跟从前的一样。”
  “嗯。”
  许多的情绪萦绕在心头,韩玠记得前世的期许与甜蜜,也记得雁鸣关外的那场厮杀——越王在军中渗透得无声无息,直到最后一刻,韩玠才发现韩遂手底下的有多少将领已被笼络。即便此生已经委婉的提醒韩遂提早应对,到底未能根除,如今的雁鸣关守军,便如一方迷雾笼罩的泥沼,永远不知道你踩到的是叛将,还是忠臣。
  可他还是得去。
  即便知道那将会是龙潭虎穴,知道廊西的山匪极难攻克,他还是得去。
  不止为了谢璇的安稳人生,也是为了血液中深埋着的那份傲骨,为了百姓安定。
  ——若雁鸣关的内贼不除,若廊西的匪患未平,谁都无法预料那位苟延残喘、心肠歹毒的越王还会翻起什么波澜。
  ☆、第121章 121
  韩玠这两天明显忙碌了起来,既然是奉旨整顿军务,临行前还需跟兵部等处交接,元靖帝那里又有许多嘱咐和安排,连着两天韩玠都是忙得脚不沾地。直到临行的前一天,元靖帝才算是容他歇上一天,准备行囊。
  这些事自有长史司的官员们打理,韩玠惯于从军征伐,讲究也不多,且先前谢璇已有准备,便只跟荣安吩咐过了,安排他会同长史共同筹备。
  而他自己,则带着谢璇轻车简从的往庆国公府上去了。
  ——春日里乍暖还寒,在这极易生病的当口,谢珺不慎染了一场风寒。
  这消息谢璇前两天就听见了,只是韩玠那里忙碌,叮嘱她务必等他同行,才拖到此时。
  这一日天气甚暖,谢璇已经换上了春衣,与韩玠同乘的时候双手交握,心里全是藏着的不舍。韩玠将她紧紧揽在怀中,瞧着庆国公府外车马往来的景象,低声叮嘱,“待会你去瞧你姐姐,我找少留有事商议。走时我叫人告诉你。”
  谢璇偏头瞧他,明白了韩玠的意思,便道:“放心。”
  到得庆国公府外,随行的女官递上信王妃的名号,自然有人殷勤来接,还没走几步,许少留便闻讯而来,恭敬行礼,“信王殿下与王妃驾到,有失远迎。”
  “听说姐姐染了风寒,我来瞧瞧。”谢璇微微一笑,“姐夫忙自己的吧。”
  许少留便派人引谢璇往内院去,而后带着韩玠去了另一处。
  谢珺是庆国公府的当家少夫人,如今虽还住在刚嫁进来时的小院子,那景致却是全然不同了。许老夫人亲自迎着她进来,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珺儿年节里就劳累,元夕的那晚出去赏灯,回来就不大舒服。谁知道这天气见天儿的变,没小心就染了风寒,倒是我疏忽大意了。”
  她是年事已高的老封翁,谢璇纵然顶着个王妃的头衔,却还是得客气的,“老夫人客气,人吃五谷杂粮,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我也是近来想念姐姐,听说她不大舒服,顺道过来瞧瞧罢了,倒搅扰了尊府。”
  “珺儿也想念王妃呢。”许老夫人见好就收。
  入得院内,那屋宇装饰显然是翻新过了,甬道旁边摆着一溜谢珺喜欢的矮松盆景,窗根底下移植了一丛翠竹,这时候渐渐焕出新绿。
  当初谢珺有孕时,谢璇特地过来陪着住了几个月,彼时姐妹俩虽非同起同居,白日里许少留出去时却是时刻黏在一处的。这院儿里的丫鬟大多认得谢璇,知道她已经做了王妃,即便谢璇未穿戴王妃服侍,行礼的时候也格外恭敬。
  里头的许融像是听见了动静,噔噔噔的跑了出来。
  他已经两岁半了,跑起来虽还有些不稳,脸上却全是粉嘟嘟的笑意,“祖母,姨姨!”他平时大概是缠惯了许老夫人,伸开手臂就要让她抱。
  许老夫人毕竟是上了年纪的,平时稳坐短榻时还能抱抱,这会儿走路都得随从搀扶一二,哪还能蹲下去抱孩子,倒是谢璇中途笑眯眯的拦着,“来,姨姨抱。”
  许融在年节里才见过谢璇,对她并不陌生,将短短的胳膊儿环在谢璇脖颈间,说话时还奶声奶气的,“娘亲想姨姨,融儿来接。”他的话还未落下,里头谢珺已经披好了衣衫,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她原本保养得极好,平常面色红润、行事端庄,此时面色却微微苍白,规规矩矩的冲谢璇行礼。
  谢璇连忙叫人扶着,“姐姐病着,怎么就出来了?外头虽有太阳,到底风凉,快到屋里坐着。”便又扭头问许融,“娘亲病了,融儿听话么?”
  “听话!”许融邀功似的。
  谢珺便嗔他,“哪里听话了?这么大的胖小子,行动还要人抱,快下来,别累坏了姨姨。”许融果然听话,闭着嘴儿就要往地上溜,谢璇随手递给旁边的妈妈抱着,过去握了谢珺的手,有些暖热。
  “姐姐发烧了?”谢璇抬手试她额上温度。
  谢珺摇头,“不碍事。”便请谢璇和许老夫人到屋里坐,一面又叫人奉茶。
  姐妹俩固然感情亲密,无人处能嬉笑无拘束,当着许老夫人的时候,却还是要规规矩矩的。谢珺被丫鬟搀扶到榻上,在王妃和老夫人面前并不敢躺下,只是拿了个软枕靠着,同谢璇说话。
  许老夫人大抵也发觉自己拘束了姐妹两个,客气了几句,便先离开。
  屋里只剩下姐妹两个,说话就方便得多了,将闲杂人打发出去,只留个亲近的丫鬟端茶递水。谢璇将谢珺按着躺在榻上,扯了锦被给她盖好,“姐姐一向身子不弱,从前也没怎么见你受风寒,这回怎么病成了这样?”
  “看着来势汹汹,其实也不算大事。大概是生了融儿之后身子还未补好,才会这样。”谢珺侧身拉着谢璇,“听说信王要去雁鸣关了?”
  “嗯,明儿就走。姐夫说的吧?”
  谢珺点点头儿,“恐怕待会阿玖也要跟着卫远道过来,他们三个有事商议,咱们姐妹在这儿打发时间。璇璇,有件事我得先跟你说了——”她咳嗽了两声,拿茶水润喉,挥手叫人全都退出去,神色渐渐严肃,“元夕那夜我出去赏灯,碰见了胡云修。”
  胡云修?已有许久没听见这个名字,谢璇乍听之下倒有点陌生。
  “我看她并没死心,恐怕还在做梦。”谢珺哂笑了一下,“那晚她跟明珠说话,话里话外,还是从前的意思。她年纪也已不小,就这么吊着,恐怕将来胡家还是会想法子把她往信王跟前塞——毕竟论姿色容貌,胡云修也不算太差。我知道信王待你好,只是这种人无孔不入,防不胜防,你要觉得信王能解决了而坐视不理,等她真凑到了跟前,再想打压就难了。”
  她最末的语调有些低落,谢璇觉出些不对来,“姐姐是碰上什么事儿了?”
  “我就是白嘱咐你。”谢珺避开谢璇的目光,“说到底,人跟人哪有平白无故就对你好的?若说是男女两情相悦,那也是瞧着枝头的花儿好,等真的摘到手里看腻了揉碎了,就还有许多的风景来分神。信王殿下固然也与旁人不同,只是璇璇——太容易到手的东西没有人会珍惜,听姐姐一句话,哪怕信王待你再好,你也不能失了自己的主意,一味依赖于他,该培植的臂膀还是得一个不落的培植。所谓的男女情爱,闲时自娱就好,不能太放在心上。”
  这番话听得谢璇心惊,她坐得更近,“姐姐,是不是姐夫待你不好了?”
  “也不是不好。”谢珺沉默了片刻,到底没对妹妹隐瞒,“有个姑娘对他,也是胡云修对信王的样子。我从前不闻不问,前两天……”
  谢璇霎时猜到了后头的意思,想起许少留时,不由得暗生跬怒,“姐姐染风寒,难道也是跟这个有关?”
  “这倒不会。”谢珺摇头,“我虽也迷失过,却也知此事实属寻常,只在早晚罢了,思前想后,就只是担心你。璇璇,信王待你好,我确实看在眼里,你待他如何,那年元夕他因附逆之罪下狱的时候,我也瞧出来了。这一年里你跟信王的相处,确实叫人艳羡,只是你毕竟年纪小,他固然处处宠着你,却不可能这样宠一辈子。朝堂上信王日渐得重用,将来想往他跟前凑的何止一个胡云修?而他越走越高,又哪能几十年如一日的像现在这样护着你?往后世事多磨,该你担当的事情,只有你自己来担当,不能总想着依赖旁人。你也该早作打算,成为真正的王妃。”
  谢璇认真听着,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间有些出神。
  当初谢珺初嫁,她看着许少留的温柔,看着夫妻二人自客气疏离到蜜里调油,着实是欣慰的,尤其是许融出生之后,更是为姐姐高兴。然而成婚三四载,到底也是走上了老路——
  许少留是因为朝政还是因为私情接受了那个女子,谢璇不得而知,她只知道,从此后谢珺就不再是许少留心头唯一的女人。如果那个女人有心机有手段,恐怕不可避免的,就会像其他府邸般,有妻妾明争暗斗的事发生。哪怕谢珺未必把她放在眼里,却也会如蚊虫般烦人。
  所谓的一人一心,说起来容易,真要做到,又是多么艰难!
  谢珺长篇大论了一番,目光里渐渐有了当日做恒国公府大姑娘时的从容清醒。
  她待嫁时就因陶氏、罗氏和谢缜的事情,对所谓男女情爱没报什么期待,即便如此,跟许少留腻味了两年,如今抽身出来理智以待的时候都难受得辗转反侧,寝食无味。似谢璇这般跟韩玠感情极深的,若是有一日碰见这样的事情,该是有多么难受?
  谢珺不愿谢璇也深陷其苦。
  “我这说虽难听,你也该琢磨琢磨,可别嫌我多事。”她叹着气,拍了拍谢璇的手背。
  “我明白姐姐的意思。”谢璇瞧着她的面色又有些泛红了,连忙递了茶水给她润喉,“从小到大,除了姐姐,从没有人教我这些话。其中好歹我分得清楚,姐姐不要见外。”
  ——这是谢珺心头滴血的经验,谢珺没有强作伪饰,肯将这样难堪的事说给她听、劝解她,那自是因为疼爱唯一的妹妹,不肯见她重蹈覆辙。
  这样的好意,谢璇自然明白。
  只是还是心疼之极。
  她原以为谢珺和许少留会是个例外,以为谢珺终究托付良人,能够厮守终老,谁料走着走着,也还是不可避免的踏上了老路。
  其实细算起来,那些最终归于疏离客气的夫妇,在年轻的时候,谁不曾许过相守之诺,说过甜言蜜语?也许年轻的女子都觉得自己是例外,却只有在诺言消散,新人欢笑之后,天真向往被磨平,才明白世事无情,来来去去都是凡夫俗子,能有几个例外。
  谢璇心中感叹,又觉得悲伤,凑过去贴在谢珺的肩头,“姐姐说的,也是我害怕的。就算是依树而生的藤蔓,也该有自己的筋骨,否则没了树的支撑,就只会烂在泥里。佛经上说人在爱欲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又何尝不是这个道理?我不能靠着玉玠哥哥一辈子,也不能指望他会像现在这样疼我一辈子。后头的事情我会打算,毕竟各人的路,只能自己一步步走下去。”
  其实前世凄惨收场,临死孤独无助的时候,她早已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此生被韩玠宠溺,沉浸于厮磨纠缠的时候有所迷失。
  谢珺握住谢璇的手,“你明白就好。往后把握好分寸,不能只做娇养着的金丝鸟儿。”
  “嗯。姐姐——”谢璇到底还是担心,“你这边没事吧?”
  “没什么事,照常吃饭说话,我是少夫人,身边还有融儿,有什么可担心的?”谢珺勾起个笑容,又掩着唇咳嗽了起来。
  原本就习惯了独力支撑,现在抛下情爱将心思放在家事上,反而更加踏实。
  一个时辰之后,谢玖果然也来了。
  她进来的时候谢珺和谢璇的情绪已然恢复如常,谢珺喝完药之后气色也好了许多,姐妹三个趁着晌午日头暖和,给谢珺加了衣裳,在院里散步说话。
  直到用完午饭后辞别,谢璇瞧见许少留的时候,对面那人还是和从前一样儒雅端方,看起来并未因谢珺所说的事情有半点影响…
  ——也许在他看来,纳妾收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值一提吧。
  今日的见闻谢璇默默藏在了心里,并未跟韩玠提起。回府后韩玠便带她去了书房,召了两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近前。
  “这是崔恬、这是甄朔,我走之后,有些事会交给他们打点。”韩玠以目示意,对面两个男子便跪地抱拳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