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特殊”成了原罪。
  与生俱来的血脉和咬牙忍受的痛苦,成为被审判的根源。
  而让这一切得到改变的原因是哨兵向导。他们外表上与普通人类毫无区别,进入权力层之后,“特殊人类”终于成为被正式看待的部分,而不是仅仅被当作被研究的课题。
  人们开始渐渐明白一件事:“他们”和“我们”,都是同一种生物。
  关键词不是“特殊”,而是“人类”。
  “《特殊人类权益保护法》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颁布的,这份文件是对保护法里刑罪相关内容的一个补充。我也是翻看资料才知道,原来只要是特殊人类,就真的有可能莫名其妙地被泼污水。”白小园说,“虽然现在大家的生活状态都有很大改善,但是歧视还是存在的,不过变得更加隐蔽了,比如彭湖当时在普通医院里发生的事情。总而言之,为了避免误伤,这个规定很严格。蔡明月是一个向导,如果我们想调查她,必须要取得危机办和特管委的许可。”
  唐错坐在一旁,慢吞吞说:“跟特管委打交道啊……”
  特管委,全称为特殊人类管理委员会,是特殊人类的最高权力机关。它管理着危机办,当初秦双双调离、高天月空降,全是特管委的安排。
  “另外我还查到,蔡明月的儿子蔡易现在是特管委的副秘书长。”白小园补充。
  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秦戈先开了口:“你说的第二个问题是指蔡易,还是指没有确切证据?”
  见白小园没有回答,秦戈正色道:“无论蔡明月的儿子是什么职位,在我这里都不是问题。”
  这句话就像定心丸,白小园松了一口气。
  “问题是证据。”她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彭湖所说的场景也没办法查证。”
  彭湖给出的证词虽然让他们发现了蔡明月的存在,但是蔡明月个人却没有跟任何可疑事件牵扯过。他们没有调查蔡明月的理由。
  白小园拿出了彭湖当日的自述报告。
  “唯一可以用的就是彭湖这一份报告。”白小园看着秦戈,“彭湖自称‘海域’有问题,但他不是精神调剂师,这种判断没什么效力。如果秦戈能够开出确定彭湖‘海域’异常的诊断书,我们就能以这个不正常作为理由,申请对彭湖展开调查。”
  彭湖身为二六七医院的医生,不仅主动拿出自述报告,还声称自己的“海域”不正常。这种不正常会对二六七医院和病人造成严重的影响,以此为理由提出调查申请是可以通过的。
  然后就像言泓所说——是蔡明月导致了彭湖的不正常,他们可以顺理成章地把蔡明月列为调查对象。
  秦戈皱起了眉:“但彭湖的‘海域’没有任何问题。我不能作假害他。”
  白小园咬了咬嘴唇。她刚涂上的口红被吃了一点进去,脸上的神态意外地焦虑。
  “我已经查过了,担任医生的哨兵或者向导,如果被确诊‘海域’不正常,医师资格证会被吊销,永不得从事医生工作。”她低声说,“彭湖知道这是最严重的后果,但即便这样,他仍然做了这样的自述。秦戈,他已经做好了迎接最坏结局的准备。”
  秦戈惊愕得说不出话。
  彭湖是以放弃自己医生生涯的代价来举报蔡明月的。
  他或许是从蔡明月说的“胡话”中得悉了当年的秘密,在重重矛盾之中,彭湖选择了一个曲折的方式去举报。
  秦戈第一次见彭湖时他正在喝酒,可他眼里没有醉意,那瓶红星二锅头其实没办法灌醉他。他只不过借酒壮胆,说一些清醒时不敢讲的话。
  “救我”——彭湖这样对秦戈说。秦戈此时才明白他的痛苦和矛盾因何而生。他的自述是倒下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是彭湖自己亲手推动的。
  蔡明月当年到底在6号手术室做了什么,彭湖语焉不详,但凭借目前他们找到的种种痕迹,答案几乎就在嘴边了。
  淌血的手术室、穿墙而出的孩子,这些实际是蔡明月看到的幻象。
  那些孩子死在蔡明月手里,所以蔡明月才会这样惊恐。
  他们不是自然死去的。他们是被当年的蔡医生,亲手处理掉的。
  “我不会写这种诊断书。”秦戈没有分毫犹豫,“这不是事实,而且违背精神调剂师的职业道德。”
  他看着眼前的三个人。没有人提出异议。
  “再想想是否还有别的办法。”秦戈头一回感觉到,自己是在领导着他们的,“我们不能为了让有罪之人暴露,就贸然毁掉一个无辜的人。”
  .
  秦戈一天都在想蔡明月这件事,下班后发现谢子京跟着自己走到车棚时顿时吓了一跳:“做什么?”
  说完他立刻想起自己今早上一时口快说出来的话。
  谢子京背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硕大登山包,一脸隐约的兴奋:“我需要买什么当见面礼吗?第一次到你家里做客。”
  “这个包哪儿来的?”秦戈问。
  “我的行李。”谢子京说,“这两天都寄放在传达室。”
  来的第一天他就带着这个登山包,和传达室的大爷商定了借宿几宿。昨夜去唐错家里借住时他带着行李过去,今天上班的时候他又带着行李回到了危机办。
  “……你不累吗?”秦戈很无力,这登山包不止大,还有棱有角,虽然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但显然不轻。
  “唐错的熊猫怕我。”谢子京说,“我今晚打算继续住传达室的。”
  秦戈愣愣看他,一瞬间竟然从心底冒出几分茫然。
  谢子京太乖了。他突然之间像是在秦戈面前摘下了先前的面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让秦戈又心软了一点。
  “你去住酒店啊。”秦戈忍不住说,“传达室那张床,你连腿都伸不直吧。”
  “不必。”谢子京说,“说不定高主任回来之后我就走了。”
  “去哪里?”
  “不知道。但你不是不想让我留在调剂科吗?”
  秦戈:“……”
  他心里已经没了30级狂风,只剩下对谢子京的怜悯,像湖水一样温柔地拍上了岸,但又沉甸甸地震动了秦戈的心肠。
  “不是这个意思。”他小心说,“我并不是想撵你走。”
  秦戈知道现在心软十分糟糕,但是——妈的,这人也太可怜了。
  谢子京已经露出笑脸:“那好,走吧,去你家。”
  “你坐地铁。”秦戈说,“我这车不搭人。”
  然后不知怎么的,他就和谢子京交换了电话号码、微信和电子邮箱地址。
  在前往地铁站的路上,秦戈的心软一分分消失了。在眼皮轻微的跳动频率下,他忽然察觉到某种说不清楚的不祥之兆——自己好像被谢子京绕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秦戈的精神体:大嘎猴,候场一周,明天我就亮相了。(甩动长毛
  猜精神体是竹鼠的,你们是魔鬼吗!
  (就算是竹鼠那也是带着免死金牌的太子白
  第8章 血与酒08
  秦戈住的是自购的单身公寓,每个月艰难地还房贷,连车子都不敢买,出入就是公共交通工具和自己的小电车。
  房子不大不小,楼层不高不低,位置不远不近,卡在四环和五环的边边上,就像一块没放好的煎蛋卡在汉堡肉和面包之间。
  谢子京到得比他快,秦戈接近小区门口的时候发现谢子京已经在保安室门外站着了。
  这人明明背着个这么沉重的背包,居然也不放下,就这样靠在树下死盯着不远处的十字路口。
  秦戈知道他是在等自己。
  ……可是方向看反了。
  腿真长。秦戈心想,不是说热胀冷缩么,在雪山底下呆了几年,也不知道有没有缩水。
  因为只是暂住,秦戈没打算给他配钥匙,只告诉他门上的密码。
  “142857?”谢子京忍不住笑,“你也信这种民科?你是不是文科生?”
  关你屁事。秦戈心想,凭什么看不起文科生。
  他当先走了进去,谢子京紧随在他身后。看着谢子京迈入家中,秦戈的手心忽然沁出了微汗:他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这个房子是去年买下来的,装修入住之后只有秦双双一家人来过。他的朋友本来就少,就连言泓三番五次想上门他也没答应过,而同事就更不可能来拜访了。
  家是非常私人的空间,它装载着一个人最多的秘密。秦戈一直认为,那得到邀请的、被允准进入家中的人,必定是特别的。
  你允许他与自己分享生命中最隐秘的空间和秘密。这足以说明你们相互之间有多么亲近。
  ……所以自己当时真是疯了。
  秦戈越来越懊恼。
  他很喜欢一个人生活,所以已经快忘记怎么跟人在一个居住空间内共处了。
  谢子京站在客厅里四处张望,神情好奇。秦戈的小公寓只有一室一厅,墙被打通了,整个空间看上去阔落许多。卧室与客厅以推拉门隔开,现在门是半闭着的,他可以看到里面的半张床和半个塞满书的书架。
  客厅直通阳台,夜色中已经亮起灯火万家。
  阳台的门关紧了,室内是温暖的。春季乍暖还寒的风没法溜进来,这是个稳妥牢固的空间。
  这个家里存在某种柔软的气息。它属于秦戈的精神体。一种胆怯的、温顺的动物,平静的空气里似乎还存留着它活动的痕迹,谢子京伸手在身边抓了一下。他的动作扰动了空气,那些沉寂的气息忽然活动起来,亲昵地缠绕着他的手指。
  “你在抓什么?”秦戈满脸狐疑。
  谢子京指沙发:“我可以坐吗?”
  秦戈:“可以。”
  谢子京:“包可以放地上吗?”
  秦戈:“……可以。你别装可怜了,可以吗?”
  谢子京大笑:“可以可以可以。”
  但他的姿态仍然没有放松,乖乖地坐在沙发上时手搁在膝盖,眼神紧缀在秦戈身上,看他在开放式厨房烧水泡茶,最后在自己面前放下了一罐果汁。
  秦戈打算跟谢子京说一些住在自己家里需要注意的事情,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需要提醒的。
  “每天都要洗澡,作息最好跟我一致。”他从卧室里抱出被褥,“你睡沙发吧,这张沙发可以当做沙发床,再放张椅子,你应该能伸直腿。”
  谢子京接过被褥枕头,发现枕套上的图案很可爱。
  “这是什么?”谢子京好奇极了,“你的精神体?”
  “蜜袋鼯。”秦戈又去给他找牙刷毛巾,“我弟弟的精神体。这套被褥枕头都是他的。”
  谢子京:“你有弟弟啊?”
  秦戈拿着毛巾和牙刷走出来,终于忍不住了:“你不是说跟我谈过恋爱吗?我们当时怎么谈的?你连我有弟弟都不知道?”
  “不知道。”谢子京笑着说,“可能你故意不告诉我吧。背着家里人偷偷跟外面的坏小子谈恋爱,不是很刺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