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衣袖顺着手臂滑到手肘,她的手腕上有着异常清晰的捆绑痕迹。
  唐错脑内全然混乱。他不得不立刻安抚毕凡,告诉她自己会帮她。好不容易等到毕凡冷静了一点儿,唐错问出了第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不报警?你不是有同学朋友吗?可以跟他们求助的。”
  毕凡说的话很可怕,但也很让唐错困惑。
  他第一次见到毕凡的时候,毕凡在地铁站外头徘徊。如果毕行一真的限制她的行动,她是怎么出去的?如果毕行一真的不让她跟人交流,自己就不可能被邀请过来,毕行一更不可能放心让毕凡独自跟自己呆在一起。
  毕凡松开了手。她脸上露出怯意,像是乍然受惊的小猫。抓住自己的耳朵之后,她在轮椅上蜷缩起身体,小声嘟囔:“不行的……不可以……”
  唐错蹲在她面前,温声询问:“为什么不行?”
  “他控制着我的脑子!”毕凡忽然大叫一声,猛地凑近唐错,“我脑子里想什么他都知道的。我做不到……我怕……他一看我,我就什么都会告诉他了……他真的是怪物,抓他好不好?唐错,你们危机办抓他啊!关起来啊!”
  她歇斯底里地喊了一会儿,又捂着脸呜呜哭出声。
  毕凡的精神太不稳定了,唐错想起这也是毕行一反复提醒他的事情。他不知道谁说真话,谁说谎话,只能拉着毕凡的手轻声安慰:“那你现在不怕了么?你告诉我这些事情,他会不会知道?”
  “不会的。你是精神调剂科的人。”毕凡直愣愣地看他,“你可以隔离脑子对不对?他没办法控制你的。”
  唐错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
  无论是毕行一还是毕凡全都很古怪。毕凡明明是向导,毕行一却说她的精神体是猫。眼前的毕凡显然不对劲,唐错心中隐约有一个猜测,但不知道怎么证实。他心里冒出强烈的不安,一边安抚毕凡,一边立刻释放了自己的精神体。
  熊猫依偎着唐错,眼睛望着毕凡的梳妆台。那里有一个正亮着灯的摄像头。
  .
  毕行一抵达酒店门口的时候,谢子京和秦戈也正好跑上台阶。
  “这是什么精神体的力量?”毕行一没有立刻打开门。酒店的大门外空无一人,室内弥漫着浓郁白雾,在外面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股强大的精神体气息正从缝隙涌出来。它干燥又热烈,秦戈瞬间就想起了戈壁滩上的烈日与狂风。
  这股气息和谢子京的信息素有点点相似,但是比谢子京的要温和很多。
  谢子京显然也察觉到了:“是白小园。”
  开门瞬间,谢子京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不知是喟叹还是赞美的感慨:“我靠。”
  弥漫在整个酒店大堂里的浓郁白雾是属于向导的。秦戈瞬间分辨出数种力量饱满的动物:蝴蝶、猿猴、山羊、麋鹿……而在酒店大堂中央,正坐着几个无法动弹的年轻学生,每一个都因为斗殴伤痕而狼狈不已。
  困住他们的是沙猫。
  无数仅有手臂高度的沙猫,拥挤地团团坐在酒店大堂里。它们尖锐的爪子戳入了那几位年轻哨兵的腿上,疼痛令他们不敢擅动;而数量惊人的沙猫军团则限制了他们精神体的活动能力:它们压住了两只看不清真容的偶蹄目动物。
  秦戈抬头看向大堂的天花板。两只鹰落在枝状吊灯上,一条鳞片金黄的漂亮长蛇则沉沉地缠紧了吊灯,蛇信吞吐,谨慎地看着下方的沙猫军团。
  毕行一试图穿过沙猫遍布的地面接近自己的学生,但他一旦进入沙猫的范围,立刻被它们的爪子挠住裤子,顿时动弹不得。
  秦戈远远看到白小园就在宽大的旋转楼梯上,嘴里叼着一支没点的烟,坐姿俨然黑道大姐头。
  “秦戈,这至少有一百只沙猫……不是,两百只?”谢子京跟着秦戈往白小园所在的旋转楼梯走去,一面忍不住小声问,“这可能吗?脊椎动物的精神体可以一次性化出这么多个?白小园是什么怪物……”
  “谁是怪物?”白小园呸地把烟吐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
  两人接近才发现她满身酒气,身边还放着一瓶喝完的红酒。谢子京闭紧了嘴巴,冲白小园笑:“白同志,你真厉害。”
  “接下来看你了,我的小猫不懂打架。”
  谢子京:“我的大猫也不懂。”
  他释放了巴巴里狮。
  巨狮落地瞬间,被沙猫压着的那两只偶蹄目动物同时发出低哼,顿时散做一团雾气。缠着巨大枝形吊灯的黄金蟒冲它吐出蛇信,状似威胁,但在两只鹰消失之后,最终也化作了白雾,回到哨兵身上。
  “太糟糕了吧?”白小园似乎也被自己的酒气熏得难受,拉着秦戈说个没完,“这几个带队老师根本镇不住他们的哨兵,那为什么要带队啊!”
  有老师带着自己的小羊走了过来:“他们根本完全拒绝我们的介入……”
  “所以你们根本没有带队老师的资格!”白小园晃了一下,小声骂了句脏话,又坐倒在楼梯上。
  真正闹事的是二中的哨兵,黄金蟒的主人。谢子京走过去了解情况,哨兵表情倨傲,双手交叉胸前,眼神很令谢子京不悦。
  正要开口说话,眼前忽然掠过一片金色:黄金蟒居然又出现了——它根本没有回到哨兵身上,而是混在了大堂尚未消散的雾气里。
  在周围人的惊呼中,巴巴里狮举起爪子,朝着飞速逼近的黄金蟒蛇口狠狠抓下!
  第26章 房客07
  黄金蟒蛇身尚未完全显露,只在雾气之中探出一个蛇头。巴巴里狮一爪挠下,竟把蛇口从右往左直接撕开一个豁口。
  哨兵学生身形打晃,一下跪在了地上。毕行一刚刚突出沙猫重围,立刻冲到谢子京和自己学生面前:“停一停!”
  被他这样一打岔,巴巴里狮明显迟疑,但下一瞬,黄金蟒的蛇尾竟从雾气中急窜而出,瞬间缠上巨狮的脖子,把它扯倒在地。
  紧接着,粗大的蛇身立刻缠上了自己的猎物。
  “停下!”白小园奋力大吼。十余只沙猫从地面朝着黄金蟒跃起。
  黄金蟒扭转蛇身,拖着狮子狠狠撞在酒店的玻璃大门上,躲开了沙猫的进攻。
  狮子昂起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它举起锋锐前爪刺入蟒蛇,顺着黄金蟒扭转的动势翻滚。
  一条硕大的黄金蟒就这样被它从雾气中拖曳而出。它浑身鳞片闪动金光,背脊与头顶竟似有角,圆睁一双猩红大眼。完全暴露在狮子面前的黄金蟒并不畏惧,它高高扬起蛇头,豁开的蛇口张到了极限,居高临下朝着狮头一口咬下!
  但它的攻击未能奏效。
  狮子的两只前爪再次深入蛇身,这回不再就势移动,而是绷紧后爪猛然后退,顺着动作竟生生将蛇身拉出数道深深伤口。
  痛楚顿时令黄金蟒泄了劲,巴巴里狮趁这空隙终于顺利摆脱束缚。
  它抖动脖上茂密的鬃毛,亮出能咬断一切猎物颈脖的利齿,猛地冲出去,踏着黄金蟒的尾巴几番跳跃,朝着它的七寸发出怒吼的同时高高跃起。锋利爪子与牙齿全都亮了出来——它的目标是黄金蟒的七寸。
  但黄金蟒忽然消失了。
  巴巴里狮吃了一口的白雾,落地后咳个不停。没有辅助药物,精神体无法直接吸收别的精神体。包围它的白雾渐渐逸散了,一小股一小股地回到自己主人身上。
  在谢子京身边,年轻的哨兵已经抱着后脑勺俯卧在地。
  毕行一拿着自己的背包站在哨兵背后。是他给了哨兵脑袋狠狠一击。
  谢子京满脸震惊:“你干什么?”
  “都是孩子。”毕行一说,“他性格一直比较冲动,这次错了,我一定批评他。别报警,别记录,好不好?”
  谢子京也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召回了自己的狮子,冲毕行一摆摆手,示意他去跟秦戈沟通这件事。毕行一四处看了看,先把自己的学生拉到了一边。
  .
  制服了哨兵学生之后,现场总算平静下来。沙猫一只接一只地消失了,白小园呆坐在楼梯上,似乎也渐渐有了精神。
  普通情况下她没办法让沙猫化出这么多分.身,所以才喝了不少酒。在酒精的作用下,她可以无限地复制和制造沙猫,并且每一只沙猫都可以独立活动。
  “极限是多少只?”秦戈问。
  “我也不知道。”白小园说,“最多的一次是参加技能大赛的时候制造的,2987只,还想继续制作的时候,我醉到晕过去了。”
  秦戈:“你酒量不太好啊。”
  白小园苦着一张脸:“一点儿也不好,我现在已经头疼了。”
  她趴在楼梯的栏杆上,打了个长长的酒嗝,斜眼看向秦戈:“刚刚谢子京闹得这么大,你怎么不去制止?”
  “他有分寸。”秦戈看着手机,“毕竟连续几年都是西部办事处的优秀个人,奖赏一堆堆,他知道轻重。”
  “你们之间什么时候有了这种奇怪的信任?”白小园摇头晃脑片刻,头晕得更厉害了,“你夸过唐错,你信任谢子京……我呢?”
  “你很棒。”秦戈拨开她额前汗湿的头发,“你懂许多我们都理不清楚的事情,你手里还掌握着危机办很多人的八卦,在我心里你就是危机办一顶一的女哨兵。”
  白小园嘴巴扁了扁,挥手说:“你这话听上去像是谢子京才会说的……那接下来你处理吧,一顶一的女哨兵已经晕了。”
  醉眼朦胧中,白小园看到有个人走进了酒店。
  秦戈和谢子京十分吃惊:“雷迟?”
  “我在旁边楼上吃喜酒。”雷迟扫了一眼现场,“出什么事了?需要帮忙吗?”
  雷迟的出现让秦戈很有危机感,他连忙催促安徽的带队老师把学生领回去,又告知毕行一他的学生暂时不能参加检测。那哨兵学生虽然能走路说话,但脸色十分苍白。精神体受到伤害之后,哨兵和向导虽然肉体无恙,但是这种直抵精神世界的伤害,会令他们头晕目眩或产生强烈的呕吐感,不适的症状有时候可能会持续好几天。
  即便如此,当疑似风波中心人物的清俊小向导经过时,年轻的哨兵仍旧死死盯着对方。四个哨兵排成人墙挡住了他的视线,挤挤挨挨地进了电梯。
  谢子京悄悄对秦戈说:“我手下留情了,估计他就头疼一周,比蔡易当时的情况严重一点点而已。”
  他食指和拇指无限靠近,只余留不到一毫米的空隙:“真的,就一点点。”
  等人群渐渐散去,酒店的工作人员也纷纷钻了出来,第一时间冲到大门检查状况。秦戈不得不跟经理连连道歉和解释方才的棘手情况,毕行一拉着自己的学生走到一旁厉声训斥。谢子京靠在前台,闷不吭声地盯着愤怒的老师。雷迟还没走,也顺着谢子京的视线看毕行一。
  白小园拿着酒瓶走过来,抬手草草冲着雷迟打了个招呼,转头问谢子京:“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们已经处理好了,不过是一个小风波,不需要惊动警察或者是你们。”谢子京转头对雷迟笑,“是吧,雷组长。”
  雷迟也毫不迟疑:“那当然最好。我就是感觉这儿不对劲所以来瞧瞧。没事就行。”
  他看向白小园:“工作时候还喝酒?”
  白小园眯起醉眼:“说来话长……所以不说了。”
  她实在站立不稳,不得不把头靠在谢子京肩上,谢子京用钉耙般的手势抓了抓她的头发。
  雷迟点点头:“你喜欢朗姆酒还是樱桃酱?”
  白小园:“???”
  对雷迟的问题她满头雾水,但现在闻到酒味就想吐,所以毫不犹豫给出答案:“不喜欢酒。”
  雷迟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包装精致的小东西,仔细看了标签之后,把其中一个深红色的放在白小园手中。
  “樱桃酱心。”另一个他递给了谢子京,“这个你的,朗姆酒心。”
  白小园和谢子京愣愣接下了,雷迟摆摆手:“婚宴的喜糖,挺好吃。我走了,再见。”
  他转身穿过大堂走向酒店门口,途中忽然停下,看了看脚边。
  很奇妙,他敏锐地察觉有某种小动物蹭着他身边悄无声息地经过,毛绒绒的,似乎还拖着条软乎乎的尾巴——但他什么都没看到。
  仅剩的一只沙猫拖着尾巴走回白小园身边,坐在了地板上。它低头嗅闻尾巴,上面还留着一个陌生人的气味。那气味似是属于某种猛兽,是它不熟悉也没见过的大家伙。小猫有点儿好奇又有点儿害怕,嗅了半天后用尾巴缠着白小园的脚,低低喵了一声。
  “别怕别怕。”白小园正在拆手里的巧克力,“那不是狗,是狼。”
  樱桃酱心的巧克力甜得很爽快,白小园三两口吃完了,转头对谢子京说:“怎么办,他明明知道我有男朋友的。”
  谢子京举起手里用蓝色彩纸裹着的朗姆酒心巧克力:“我也有,白同志。你收一收春心。”